27 督主千歲10

宗衍這輩子沒受過這種罪。

幼時不得寵便無人管,稍大一些,林樂天便出現在他生命中,寵他護他竭盡所能地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韓齊半點不留情面,楊謙益拿林樂天哄宗衍,韓齊幹脆就是武力鎮壓。

宗衍剛一鬧起來,他便單手将宗衍抗在肩上,宮人皆知他是林樂天帶來的人,林樂天才是宮中真正的主人,宗衍吱呀亂叫,宮人們也低眉順眼地全裝聾作啞。

反複三次,宗衍老實了,他自登基一來頭一回感受到什麽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朕不想紮馬步了。”宗衍玉雪可愛的小臉兩側肉鼓成了兩個包,兩只小拳頭規規矩矩地擱在腰側,滿臉委屈地蹲紮馬步,淚花在眼中倔強地閃爍。

韓齊冷漠道:“陛下,這是基本功。”

宗衍吸了吸鼻子,對身邊憂心忡忡的朱楚楚道:“朱楚楚,你去找小林子來。”

韓齊打斷道:“不必去了,九千歲在休息。”

宗衍大怒,然而仍不敢亂動,紮着馬步撅着臉罵道:“逆臣!朕要殺了你!”

韓齊八風不動,輕點了點宗衍的肩,“提肩。”

宗衍憋着哭腔,“提不動!”

韓齊心性堅定,毫不手軟,誓要将宗衍培養得體格健壯,脫去那一身脂粉氣,于是替宗衍提了提肩。

縱然宗衍是個孩子,他也始終流淌着驕傲的皇室血脈,蹲馬步蹲得發抖,仍倔得不肯掉淚,只是惡狠狠地盯着韓齊,咬着牙一言不發,在心裏盤算着如何将韓齊千刀萬剮。

韓齊見他如此神情,心中滿意,是他宗家的好血脈。

如此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韓齊對宗衍溫和道:“請陛下休息片刻,活動活動手腳。”

朱楚楚忙上去攙扶宗衍,宗衍很不樂意靠在朱楚楚身上,然而他也确實站不住了,半靠在朱楚楚肩頭,盯着韓齊磨着牙齒,“朕要殺了你。”

韓齊心中犯澀,倒非因宗衍鬧着要殺他,而是宗衍貴為皇帝,實際卻連處置一個錦衣衛也不能辦到,而他自己還不自知,其實連太監宮女們也都明白:生殺奪予全看林樂天的意思。

思及此,韓齊單膝跪地,恭敬道:“微臣皆是為了能讓陛下身子強健,請陛下饒恕。”

他一服軟,宗衍臉色好了許多,他雖性子懷,做的最壞的事也就是追着宮女太監打罵與動不動就要人滾,仔細想來,他從未下令殺過一人,宮裏的宮女太監也并不真的懼怕他。

韓齊英俊偉岸,是個大丈夫的模樣,這樣的大丈夫向他求饒,宗衍胸膛裏堆起的怨氣頓時散了大半,可眼眶裏的淚卻包不住了,簌簌然地滾了兩行淚,“你想得美,我饒不了你。”話說得再狠,帶了哭腔就是小孩的可憐了。

更何況,他連自稱也忘了。

韓齊就着單膝跪地的姿勢,仰頭望向宗衍,他那樣高大的身軀,即使跪着,在幼小的宗衍面前也仿若一座踏實的高山,他說:“陛下,不要哭。”

他的語氣是宗衍從未聽過的,不單單只是溫柔,是一種深沉的憐惜,還有淡淡的鼓勵,宗衍發覺韓齊的眼角也有些紅了,他用袖口匆匆抹了把淚,嘴硬道:“朕沒有哭,朕是流的汗。”

韓齊微微笑了,“是臣看錯了。”

他笑了,宗衍不知怎麽覺得心頭很溫暖,禁不住也笑了,馬上又板了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要罰你……”宗衍本想說打板子的,他有時也會打太監宮女的板子,一板子下去滿耳尖銳的哭聲,宗衍并不喜歡,于是後頭也就少了,且他心裏不知為何就是舍不得打韓齊的板子,猶豫了半天,才說道:“給你畫個大花臉吧。”

韓齊非常柔順地應下,“陛下休息好了嗎?咱們要開始下一環了。”

林樂天上了藥沒了半條命,宗衍上了學也沒了半條命,夜裏都不吵着要看林樂天了,實在餓極,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又實在累極,倒在龍榻上呼嚕聲立即響起,朱楚楚怕他吃飽了就睡會積食,趴在床邊給他揉肚子,同時小聲地去問一旁站着的韓齊,“大人,九千歲怎麽樣了?”

韓齊本想說死不了,到了嘴邊還是忍住,“尚可。”

朱楚楚低着頭,望着宗衍翕動的鼻翼,輕聲道:“九千歲為陛下操碎了心,替陛下尋來兩位大人,希望陛下能明白他的苦心。”

韓齊一怔,仿佛現在才開始思索林樂天的用意。

是啊,林樂天為何要請楊謙益和他來教授宗衍?

聽說剛開始請的還是鄂泰,韓齊從軍中退下,自然知道鄂泰的威名與本事,此人性子暴烈用兵如神,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楊謙益為宗衍授課時韓齊就在一旁,聽得很明白,教授的也是正正經經的君王道。

這不是一個培養傀儡君主的做法,韓齊心頭雜亂,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夜晚到了,他也該去給林樂天換藥了。

他一路上心事重重,連張院判叫他都險些錯過了。

“韓大人,出宮呢?”張院判笑眯眯地與他招呼。

韓齊拱了拱手,“去給九千歲換藥。”

張院判擺了擺手,“用不着了,千歲爺的藥換好了。”

“換好了?”韓齊驚訝,腦海中最先湧上來的竟是淡淡的背叛感。

張院判點頭,摸了摸嘴角的八字胡,“千歲爺說不打擾韓大人教授陛下,傳了旁人。”

“旁人……”韓齊嚼了嚼這兩個字,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張院判渾然不知這英俊冷漠的錦衣衛心裏在想什麽,還安慰地拍了拍韓齊的肩膀,“放心,你幫千歲爺療傷,千歲爺那樣的好脾性,斷斷不會怪罪你的,安心出宮吧。”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韓齊接連收到兩個人——朱楚楚與張院判對林樂天的好評,他僵着臉不知該如何回複。

幸而張院判也只是匆匆與他打個招呼,轉身就走。

冗長的宮道寂靜安寧,宮燈投下修長身影,韓齊靜思良久,該想明白的不該想明白的全是一團漿糊,幹脆也不再去想。

他回京就是為了誅殺林樂天,這一點絕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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