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褚時雨把鑰匙塞到闫亂手上,闫亂卻沒有接,他雙目如炬地盯着褚時雨,沖他搖了搖頭,聲音中七分坦蕩三分熱切:“我不怕了。”
被褚時雨拽住的瞬間、被褚時雨那樣關切地看着保護着的時刻,闫亂覺得自己剎那變得強大而明朗,或許他以往的恐懼和害怕只是身後沒有人支持。
孤軍奮戰的滋味很難受,可現在不是了。
褚時雨目光複雜地看着闫亂,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吐出來:“好。”
那邊民警和熱心群衆都已經等得快不耐煩,汽笛聲中夾雜着胡可蔓無休止的嗚咽聲。
“怎麽回事啊你們?!趕緊過來勸勸人家小姑娘!”有個穿背心的大爺拿着蒲扇朝這邊指了指,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樣。
褚時雨朝人群中央走了過去,闫亂跟在他身邊,越往前走,路人們目光裏的叱責和憤恨就越多,像一粒粒冰雹打在他們身上,褚時雨不為所動,一直走到離胡可蔓兩米遠的地方。
胡可蔓哭喊着不讓人靠近,褚時雨走得越近,她的尖叫聲越響亮越歇斯底裏。
“你們不要過來!啊——不要靠近我!再過來我就跳了——”
胡可蔓整張臉已經扭曲變形,她哭得滿臉通紅,扭着脖子看闫亂:“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我恨你啊闫亂——”
“你個臭不要臉的!你跳啊你!你有種跳下去!他媽的裝什麽裝呢!”沒等褚時雨和闫亂開口,梅久就已經憋不住了,她沖到最前面,就差指着胡可蔓的鼻子罵了。
“你這小姑娘幹什麽!”
“快把她拉走!”
......
路人紛紛指責,邊上的民警眼疾手快拉開看起來更瘋的梅久,梅久一蹦三尺高,即使被民警拖着也像脫缰野馬一樣收不住:“你哭你媽呢!跳啊!怎麽還不跳?!靠,我還等着給你P遺照呢你個*¥#0*—)*......”
圍觀群衆:......小姑娘家家的哪裏學來那麽多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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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天啊......要不要捂嘴?
褚時雨:“......警察叔叔麻煩幫我把她的嘴捂上。”
梅久成功被噤音,褚時雨看向快被氣死的胡可蔓,終于對她開口:“你真的要跳嗎?”
胡可蔓剛從那場鋪天蓋地的謾罵中緩過神來,她驚恐地看着褚時雨,嘴唇發着抖,硬是說不出來話。
褚時雨沒有等她的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這座橋的橋面離下面的河面有二十米,所以如果你跳下去,會如你所願地瞬間死亡。”
褚時雨說得平靜而自然,像每次他給學生上課一樣,他直視着臉色有些白的胡可蔓:“然後沉下去,不過你的屍體沒那麽容易被打撈到,咱們下面的這條是跨了兩個省的運河,你看,運輸船只來來往往,水流很快,不出十分鐘你的屍體就會不在原來的位置。”
褚時雨停了停,似乎是說得有些口幹了。
周圍除了汽笛聲,再也沒有吵嚷的人聲,替換成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在溫度漸漸高起來的盛夏,大部分人居然都感覺不到熱了,而是有股陰陰的涼氣從背後升起,有的甚至涼到打了個顫。
胡可蔓也緩緩發起了抖,但不是之前那樣情緒崩潰地發抖,而是身上的力氣似乎瞬間被抽幹,然後無力地顫抖着。
褚時雨無所謂地嘆了口氣,繼續慢悠悠道:“順着運河飄,你的屍體最後會在西陵被發現,西陵有個著名的死人堤,那是運河的一個拐角,底不深,和海岸相接,所以水的密度大,一些失足溺死或投河的、來自五湖四海的無名野屍,都會在那裏浮上來,所以西陵撈屍隊挺出名的
,業績全省第一。”
褚時雨說完了,他歪了歪頭,甚至沖胡可蔓微微笑了一下。
胡可蔓的臉徹底白了,她渾身都發着軟,眼眶中溢滿淚水,目光中流露的終于不是那種無理取鬧或精神失常的脆弱了;她眼裏帶着求助、透着驚恐。雙手死死抓着欄杆,用力到骨節都清晰了起來。
褚時雨沖表情也有些僵硬的民警道:“她應該不會跳河了,接下來就交給您了,我和學生們還得回去上課。”
褚時雨說完,伸手拍了拍闫亂的肩膀:“走吧。”
闫亂喉結滾了滾,拉過一邊也聽得入迷心裏發毛的梅久一同跟着褚時雨離開。
“你看看我是不是起雞皮疙瘩了......”夏珂抱着白錫望的手臂,聲音又細又弱,一張臉可憐巴巴,顯然是被褚時雨吓到了。
白錫望摟住夏珂的肩膀:“沒事沒事,我在呢,珂珂不怕。”
去的時候大家雄赳赳氣昂昂都準備幫闫亂撐腰,回來的時候都臉色灰白沉默寡言,不知道的還以為打了敗仗。
上午的課上了一大半,還有學生時不時一個激靈,上廁所都得拉着兩三個人一起去,大家對褚時雨的敬畏更深一層。
雖然這次差不多徹底解決了胡可蔓這個麻煩,但闫亂心裏也毛毛的,看褚時雨的眼神拐着彎兒,中午進他的辦公室也是畢恭畢敬。
“什麽事兒?”褚時雨開着筆記本在回複着什麽郵件,頭都沒擡。
“我就是來......謝謝你。”闫亂道,他走到褚時雨對面坐下:“班裏好多同學都被你上午講的東西吓到了。”
褚時雨“嗯”了一聲:“這就叫編講故事,你不是不擅長嗎?今天學到了麽?”
闫亂呆呆的:“學到什麽?”
褚時雨停下寫郵件的手,擡起頭來看闫亂:“編講故事啊,最高境界并不是聲情并茂,而是以最平常的語調和狀态講述這件事,仿佛習以為常、甚至你親眼見過,這樣才能讓人相信。”
闫亂皺了皺眉,腦子裏有點混亂:“不是...你今天說的那些,不是真的嗎?”
褚時雨喝了口水,嘴裏含着水朝闫亂搖了搖頭,等水咽下去之後才開口:“那橋離河面根本沒二十米;死人堤也是随口胡謅,西陵更不靠海。”
“都是編的啊?”闫亂感慨中透着不可思議。
褚時雨點頭,熱心科普道:“她如果真的跳下去,只會被拍暈,然後沉下去喝了水淹死,不可能一下子拍死的。”
闫亂:......又覺得背後涼涼的了呢。
這天下午導表班和播音班一起上課,給他們上課的是梁溪電視臺的一個新聞主播,第二節 課上到一半這個新聞主播突然來找褚時雨,說梅久第一節課下課之後就沒來上課,第一節課的時候狀态也不大對勁。
褚時雨去了他們教室,班裏男生們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有兩個女生的表情有些異常,其中就包括和梅久關系很好的周點點。
“點點,大家都很擔心梅久,你如果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定要告訴我。”褚時雨把周點點拉到走廊裏,他意識到梅久的消失和反常可能和上午的事有關。
周點點難得話少,此刻她悶着頭,一臉的糾結拉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眼底居然有些濕:“老師,有人把上午梅久罵人的視頻傳到網上去了,她讓我別告訴你們,說她自己解決......可是...可是她已經被扒出來了,那些網友罵她罵得好過分......”
褚時雨怔了怔,而後點頭:“這件事你先不要跟其他同學說,我來解決,你現在能聯系到她嗎?”
周點點點頭:“她回家了,她表面上跟我說沒事,但其實很傷心,很多罵她的都是她以前的粉絲什麽的,還有營銷號帶節奏說她是今年的藝考生,讓那些院校都別收她......”
褚時雨眉眼間閃過一絲嘲弄和不屑:“他們算什麽東西。”
褚時雨讓周點點先回去上課,他下載了微博和剛剛周點點跟他提到的那些有人抹黑梅久的App,登上去看,發現事情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嚴重些,甚至已經上了熱搜,熱搜标題是:未成年網紅辱罵輕生少女。
那個視頻一看就是路人拍的,角度正好框住梅久和警察,以及胡可蔓的背影,其他人沒有被拍到。
底下的評論不堪入目,什麽“果然什麽人都能當網紅”、“這種人還發微博說過自己要考A影,臉真大”、“嘴這麽毒心裏一定很苦吧”、“**以前還喜歡過她發的視頻我真是瞎了眼了”......
梅久微博底下的評論更是沒辦法看,梅久中午的時候就發了一條澄清微博,可效果甚微,褚時雨可以看到梅久還在實時回複那些質疑的、落井下石的惡評,她天真地覺得那些人會相信她的解釋。
這讓褚時雨很心疼,他給梅久發了微信,讓她別再回複那些人了,這件事交給他解決。
這次梅久居然回褚時雨的消息了,她發的是語音,聲音帶着哭腔,情緒激動:“老師,你不懂的嗚嗚嗚嗚,我經營這個賬號好幾年了,現在誰都不聽我的解釋,我朋友也不幫我轉發嗚嗚嗚我給他們發消息他們都不理我,為什麽啊老師,明明平時我們關系都很好的嗚嗚嗚嗚......”
褚時雨給梅久打了語音通話過去,電話裏可以聽到梅久在崩潰地哭,氣已經喘不勻了。
她一點都不怕撕.逼和吵架,她崩潰的原因是以前自己很信任的那些網紅朋友們,在這件事出了之後,沒有一個幫她說話,甚至連一個點贊都沒有,可她給他們一個一個發消息,甚至極端到發了如果自己說謊就被車撞死的毒誓,可還是沒有人理她。
她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以前他們每一個人有點什麽事的時候,她總是沖鋒陷陣在第一個幫忙說話的。
“老師,為什麽會這樣啊?為什麽他們會不相信我啊嗚嗚嗚嗚......”梅久哭得歇斯底裏,她從來都是整個培訓班最樂觀開朗的學生,就算吵架罵人也總是得意洋洋的,充滿活力。
褚時雨握着手機,眼睛有些紅,他輕嘆一口氣,把對梅久淤積的濃濃的心疼暫時呼出,聲音微微沙啞:“梅久,你相信老師嗎?”
梅久在那邊磕磕絆絆地哭,然後“嗯”了一聲。
“好,那你現在把手機關機,來機構上課,等今天所有課結束再開機,可以答應我嗎?”褚時雨不緊不慢地說。
梅久在那邊沉默了,她抽噎兩聲:“老師,我現在...我現在聽不下去課...”
“沒事,你來機構就行,可以在我的辦公室休息或者看電影。”褚時雨繼續道。
在褚時雨的堅持和游說下,最終梅久同意了褚時雨的提議,她關了手機,二十分鐘後到了機構。
這時候其他同學們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了這件事,但褚時雨走之前交代過另外兩名老師,如果學生知道了,一定要阻止他們在網絡發表言論或進行罵戰。
所以兩名老師直接在上課的時候收掉了所有人的手機,說要等放學再發下來。
“梅久,對不起。”闫亂知道這件事之後立刻去找了梅久,梅久靠在褚時雨辦公室的沙發上,看着正在放映的電影發呆。
梅久擡眼看闫亂,她雙眼都已經哭腫了,看起來十分可憐。
“沒關系,不關你的事。”梅久沙啞着聲音說。
闫亂走過去,把手裏的奶茶遞給梅久:“喝嗎?”
梅久坐起來接過奶茶,她吸了吸鼻子:“你手機在嗎?”
闫亂和她并排坐下,沖她搖頭:“都被收了,你相信褚老師。”
梅久把吸管狠狠插.進奶茶裏,她不甘心地喘着氣,邊哭邊道:“褚老師能怎麽辦?他不是網紅也不是明星也不是營銷號更不會帶節奏,他就是個小老板,嗚嗚嗚嗚網上的事情他不懂的,網上那些人可壞了!”
“他肯定有辦法。”闫亂給梅久拿了紙擦眼淚,他無條件相信褚時雨,就算褚時雨說能摘月亮他也信。
“我賬號簽的公司都發了聲明說要跟我解約嗚嗚嗚......他們根本不聽我解釋,都是壞人!只知道錢!”梅久哭得盡興,闫亂邊給她遞紙巾邊聽她倒苦水,時不時點點頭安慰。
梅久這件事最大的責任在于自己,闫亂知道,沒有自己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所以即使梅久說沒事,闫亂也沒辦法真的沒心沒肺就放任她一個人在這裏。
“那我解約了......你跟我一起拍情侶小段子吧—”梅久的聲音愈發變小,哭腔裏透了些滑頭的盤算:“現在拍情侶日常很容易火的,就演一下而已......”
梅久用那雙哭紅了的雙眼苦叽叽地看着闫亂,闫亂瞬間打住自己的慣性點頭:“......什麽?”
闫亂慶幸自己立刻捕捉到了陷阱,梅久以前也沒少忽悠他一起拍視頻,但闫亂全都拒絕了,他不想紅,起碼在這個階段他只想黏着褚時雨。
不愧是搞自媒體的,都哭得臉紅脖子粗了還想着紅不紅呢,闫亂心想,夠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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