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你的傘呢?”褚時雨問,他手上的傘被很快走出校門的闫亂接過,周圍人聲鼎沸,大傘蓋住兩人頭頂,雪花落在傘面上的聲音輕輕的,像撒了一層白糖。

“借別人了。”闫亂道,他和褚時雨周圍擠滿了人,闫亂護住褚時雨,快步走到人群外圍,褚時雨叫了輛車在不遠處等,等兩人一走出來車便開到面前,兩人迅速上了車。

上車後闫亂便迫不及待給褚時雨講三試的內容:“是個原創劇本,一共六個角色,不過我是等大家選完之後拿那個沒人選的。”

闫亂低聲給褚時雨解釋:“戲份不多,沖突也很少,可能三試分數會低一點。”

他擔心褚時雨會怪他不去争取主要角色,可褚時雨只是笑着點頭:“嗯,什麽角色?”

“一個跟着主角一起抓小偷的保安。”闫亂回答:“臺詞只有五句。”

“沒關系,主角固然耀眼,但任何故事裏也都必須有配角存在,他們只是在那個故事裏站在邊緣,但在自己的故事裏,都是耀眼的人物,你把這個人物演繹成功就可以。”褚時雨輕聲安慰闫亂,他和闫亂對視,闫亂漸漸輕松下來,他沒忍住抱住褚時雨:“闫亂在褚時雨這裏是主角嗎?”

褚時雨沒料到他會把話題突然扯到這上面來,他怔了怔,片刻咬住嘴唇,他盯着闫亂期待的表情,一個“嗯”字卡頓了半天才出來。

闫亂只覺得有一點奇怪,但考完試的歡喜早就蓋過了一絲小小的情緒。

晚上褚時雨帶着學生們去酒店附近的一家墨西哥餐酒吧聚餐,他在得到學生父母的同意後允許學生們在今晚喝點啤酒。

褚時雨沒喝,闫亂只喝了一杯,他擔心待會兒褚時雨一個人弄不過來所有學生,畢竟有兩個男生喝得挺多。

這場試考完之後大家就都要回到梁溪了,全國的高三年級都陸陸續續在半個月前開學,他們回去之後不過多久就要一模,然後緊鑼密鼓三個月的複習,就進入寒窗十年的最後一戰:高考。

這天晚上大部分學生沒有喝多,大家安靜地往酒店走,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悵然和失落,闫亂和褚時雨走在最後,此時已經是首都夜裏十點多,雪花洋洋灑灑從天空飄下來,地上早已有了厚厚一層綿綿的白雪。

闫亂晃來晃去的手突然被扣住,他意外地看向主動牽住他的褚時雨,褚時雨在夜色下沖闫亂笑了笑,睫毛上落下一片雪花,闫亂伸手幫他把雪花撣下,又輕輕碰了一下褚時雨的臉頰,親昵而暧昧。

前面就是酒店,有走得快的學生已經進去了,這周圍很清靜,這時候基本已經沒什麽路人。

“我們再走一會兒吧。”褚時雨道,闫亂二話不說就點頭,等其他學生進了酒店,兩人沿着酒店外圍的小路慢慢走着,手和手牽在一起,晃來晃去,像小學生放學回家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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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亂。”褚時雨将腳探進看上去很厚的一堆雪裏,雪在路燈下泛着光,漂亮又純白。

“嗯?”深夜寧靜的二人世界讓闫亂覺得溫馨,他将褚時雨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不可以堆雪人,太冷了。”

“不堆。”褚時雨哭笑不得,他站定,目光細碎而複雜地看着闫亂:“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闫亂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總覺得褚時雨這句話說得過于鄭重。

“什麽事?”闫亂專注認真地看着褚時雨,把他拉近,想把自己的熱量傳給此時似乎有些冷的褚時雨。

“我要出國一段時間。”褚時雨艱難卻冷靜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他在闫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繼續慢慢地說:“我爺爺生了病,他希望我去陪他。”

闫亂蹙了蹙眉:“你和你的家人和好了?”

闫亂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出國一段時間陪家人,不值得褚時雨這樣認真沉重;可闫亂也從心底泛上一陣惶恐和不知所措,他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嗯。”褚時雨抿了抿嘴:“我可能要去很長時間。”

闫亂沉默着,他的注視開始用力、目光變得灼人,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發着冷:“多長?”

只短短幾十秒,闫亂就反應過來了,他反應過來自己沉冤昭雪、闫羅漢案飛速推進和褚時雨與家裏和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褚時雨眼眶有些紅,他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們現在似乎有些話不需要說,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了。

闫亂把褚時雨的手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來,正色道:“你跟他們交換了什麽?”

褚時雨的喉結動了動,他伸手想再去牽闫亂,可闫亂猛然往後退了一步:“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

褚時雨此時突然不想再解釋,只想把闫亂哄好:“我會回來的。”

闫亂根本不信:“什麽時候?一年?兩年?還是十年?”

褚時雨垂了垂眼,他誠實又無望地回答:“我不知道。”

闫亂重重咬着牙,目光裏是不可思議和震驚,他憤然轉過身快步往前走,他怕自己再和褚時雨相對而立就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和難過,以及深深的、難以遏制的絕望。

褚時雨小跑着跟在闫亂身後追,路邊路燈安裝得不均勻,路上一會兒亮一會兒暗,闫亂走得很快,褚時雨跑得有些喘,直到他追上闫亂去看他,剛喊了一聲:“闫亂”,就突然噤了聲。

闫亂眼眶裏豆粒兒大的淚珠正一粒一粒往下落着,他眼眶發着紅,眼睛裏是一層又一層迅速蒙上的水,闫亂的呼吸不穩,因為走得很快、也因為在哭。

闫亂伸出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但他無法控制淚腺的高效工作,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着。

“闫亂!”褚時雨一把将不理自己的闫亂抱住,他的心髒像被無數根針紮着那樣疼,闫亂的眼淚似乎要把自己渾身的氧氣抽幹,讓褚時雨覺得痛苦不堪。

“闫亂,對不起。”褚時雨伸手摟住闫亂的脖子,他耳邊是男孩努力控制的抽泣聲,闫亂哭得內斂,除了喉間換氣,再沒有任何一點聲音。

“我不知道要去幾年,對不起,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我沒有和你商量,我也知道你會生氣、會不理我。”褚時雨遏制住自己也上湧的淚意,他輕輕撫摸着闫亂的後腦:“可我沒有辦法了,我發現我只能這樣來保護你。”

“可我不需要。”闫亂的聲音冷、帶着重重的鼻音,他一下子哭得太猛,眼白上泛着紅血絲,他把褚時雨推開,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已經決定了是嗎?只是告知我,并不是商量。”

褚時雨張了張嘴,他是想商量的,想商量等他回國後的打算、或者等闫亂去美國找他......可褚時雨突然說不出口了,他覺得自己異想天開、甚至一直故意不讓自己往那個永遠分開的可能性上想。

家裏人讓他去美國陪着爺爺,陪着其實并沒有得重病只是一直在休養的爺爺;而褚家不管是主家還是分系,近幾年已經都陸續搬去國外住了。

他們的目的還不明顯嗎?

褚時雨看着闫亂通紅的眼睛,一股鋪天蓋地的絕望突然沖進他的所有神經末梢,讓他渾身都在發麻,闫亂看他不回答,冷冷笑了一聲:“所以你還是把我當小孩,你覺得我不夠被你信任、不夠格和你商量正事,是嗎?”

褚時雨眨了眨眼,帶下來兩串淚水,他沉了沉聲,終于在滿腦的疼痛和混沌中開口,聲音帶着顫抖,他說:“闫亂,我們分手吧。”

闫亂整個人,從表情、到身體、再到目光,全都愣住了,他像是被褚時雨這句話打入一個陌生的次元裏,茫然、無法置信、然後震驚。

他的憤怒和難過也愣住了,此刻腦子裏就像空曠的山谷,只有刮來刮去的風,顯得空寂。

“什麽?”過了好久好久,闫亂才搜腸刮肚,找到自己唯一認識的兩個字,然後說了出來。

褚時雨盯着闫亂,他用力呼吸着,心髒疼痛難忍:“我...後天的飛機,可能真的要離開很久,所以...如果以後真的沒有機會...”

“我等你。”闫亂粗暴又毫無章法地打斷褚時雨,眼中蒙着水霧,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時雨:“你不愛我了嗎?”

“我愛你。”褚時雨的話裏已經帶上哭腔,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從手指縫隙裏流出來:“對不起,闫亂...”

“那你不可以跟我說分手。”闫亂的語氣是強勢的命令:“褚時雨,除非你不愛我了,不然不準跟我說分手。”

褚時雨被擁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裏,闫亂在努力讓自己不顫抖、不被難過左右講話的情緒:“我還在生你的氣,很生氣很生氣,所以後天我不去送你了。”

褚時雨在他的懷裏顫抖,把自己全然投入他的懷中。

“你以後把我當大人好嗎?我成年了。”闫亂話裏有些自嘲,他将褚時雨摟緊:“我也愛你,所以就算你惹我生氣了,我也不會和你說分手,這就是大人的擔當。”

褚時雨崩潰的恸哭裏沒忍住夾雜了笑,他擡起頭,滿臉是淚,他沖闫亂輕輕點頭,聲音沙啞地說“好”。

闫亂直直地看着褚時雨,看似淡淡的,但誰也無法看透這個十八歲男孩的目光裏承載了多少難過和脆弱、多少妥協和倔強。

“我會一直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回來。”闫亂說:“以後換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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