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周四下午。

川島接到休假通知時已經差不多快要到抵達餐廳,簡短的通知上只以“急需整頓”來概括原因,好在他對細節也并不關心,當即轉換方向進了一家蛋糕店。

再出來手上提着一個分量不輕的蛋糕盒,川島在街邊揮手攔了輛車,心情甚好地報出地址。

……

“叮咚——”

相當樸素的門鈴樂聲,響起後不久便傳來門鎖“咔嗒”一聲打開的訊號,門後露出少女清雅秀麗的臉龐。

柔順的長發順着動作自背後滑落胸前,少女微微傾身向外張望,包裝精致的蛋糕盒被舉至眼前,正好擋住全部的視野,唯能從頂端提着禮品帶的修長手指窺見一二痕跡。

少女試探着開口:“川島?”

“好久不見啊,春緋。”

仿佛蘊着陽光暖意的和煦嗓音,少年偏低的聲線辨識度極高,墨綠色的眼眸乍望過去并不顯眼,卻愈發襯得膚色白皙,與額前純黑色的碎發形成鮮明對比。

“你怎麽來了?”少女向前靠了一步,神情看似波動不大,尾音卻不自覺地稍稍上揚,黑亮的眼底滿是驚喜,“不是說最近都要去打工嗎?”

“臨時休假就順便過來了。”川島摸了摸女孩的腦袋,随手比劃了一下,微訝道,“好像長高了?”

距離他們上一次相見明明也沒有過去多久,大概是青春期的少女前期較男生長得更快,川島不得不驚訝于自家小妹妹的拔高速度。

藤岡春緋,母親多年好友的女兒,川島自小相識的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很好,不過由于某個說起來甚是微妙的原因,“哥哥”這個稱呼棄用已久。

母親出國之前所見的最後一面,曾對他認真囑咐,“一定要好好照顧春緋”——春緋母親,也就是琴子阿姨的早逝,讓母親對這個孩子地憐愛更甚,非要生動形象地比喻一下以直觀的話,那應該可以說是,川島自認自己這個親生兒子都不會從母親那裏得到這樣溫柔親切的待遇。

誠然,川島對這位小妹妹的愛護之心也素來懇切。

“高了嗎?”少女仰頭看了看,也伸出手來比劃,手背平行劃去,仍然卡不到對方肩膀,“沒有啊。”

川島拍了拍她的腦袋,動作娴熟自然,失笑:“因為我也長高了。”

大概是在門口磨蹭的時間太長,屋內傳來詢問的喊聲:“外面是誰啊,春緋?”

“是川島,爸爸。”

春緋一邊應着,一邊領着川島進屋,後者提着蛋糕駕輕就熟地往屋裏走,顯然對這裏十分熟悉。

藤岡家是極為簡單的木造二樓建築,兩室一廳,并不寬敞,就兩人的居所來說尚且足夠,但地方小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即是稍稍往前兩步便可以一眼窺見屋盡頭,也就是說,春緋解釋的話語僅僅只開了個頭,川島便率先看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家裏還有……嗯?”

春緋不明所以地看着身前驀然停住腳步的少年,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而是在對方遲遲不動後,繞過他走到桌前,相反是保持着女裝打扮的藤岡涼二沖着他揮手:“快過來呀小凜~難道是一段日子不見對叔叔生疏了嗎?”

“怎麽會呢。”微微牽起唇角,眼底卻毫無半點笑意可言,川島走過去放下蛋糕,禮貌地問候寒暄後,不着痕跡地提起在場的另一人,“只不過家裏突然來了新客人有點沒反應過來而已。”

“诶?”藤岡涼二卻頓時愣住了,手指擡起,一臉的不可思議,“小凜你不認識嗎?我明明記得這是小時候和你一起來過家裏的孩子啊。”

“……嗯?”

川島錯愕地移開視線,恰與赤司寧靜無波的異色瞳對上。

——帶他來過嗎?

春緋端着泡好的茶過來,小聲證明着:“确實是,川島你忘了嗎?”

“這個……哦、是、是你啊。”被三道視線同時注視着,川島生硬地笑笑,“太久不見,還真認不出來你了。”

“沒關系。”

清淡到好似落入水中旋即歸于沉寂的深泊湖面,一直不曾插入對話的赤司征十郎此刻僅以三個字配合了他的拙劣。

川島即刻噤聲,不再多加言語。

他完全沒預料到赤司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也對赤司的存在毫無應對之法。

藤岡涼二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探究地來回掃過,最終眯起眼睛釋然一笑:“這次真的要感謝這孩子——小征,我這麽喊你你介意嗎?”

赤司絲毫沒被影響:“不會,請您随意。”

“哎呀真是個好孩子啊~”藤岡涼二雙手捧頰,被這副一本正經地禮貌樣子萌得不行,“這次都要感謝小征救了春緋呢,不然受傷的就是春緋了,真是個舍己為人的到此,還拿出手絹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水。

“受傷?”川島握住春緋的手腕,仔細查看,“怎麽回事?”

“啊、我沒有受傷,是赤司君受傷了。”春緋乖巧地解釋,不自覺望向對座安靜的紅發少年,“斑馬線突然沖過來一輛摩托車,我沒有看到,是赤司君出手救了我。”

她柔順地笑了笑,“真的很感謝他。”

藤岡涼二在一旁不住地附和點頭:“多虧了小征,春緋才能沒事。絕對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他猛地抱住春緋,“我可只有春緋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啊,爸爸真是要吓死了qaq”

習以為常的春緋帶着歉意望向赤司:“我爸爸就是這樣,還請不要介意。”

赤司微微搖頭,別樣的貴族氣質與良好教養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分外溫和得體:“很溫馨的親情。”

他們的一切交談,川島全程未置一詞。

不為別的,僅因為在春緋綻放笑容的一瞬間,他心中的警鈴便如爆發了什麽巨大災情一般大作起來。

目光由對方包紮着的手臂轉到那張淡定自持仿佛勝券在握的臉上,川島不自覺在桌下握緊了手指。

“是嗎?真的很謝謝他呢。”

狹窄的街道,偶爾零星地疾馳過車輛,轉瞬又重歸寧靜。

公寓式的住房裏,打開門彼此之間便沒有秘密的空間,隔壁的主人還沒有回來,屋前的小燈并未亮起。

兩道人影在欄杆邊駐立。

“不要對她打主意。”川島率先開口,直奔主題,“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意思,我還是有必要多嘴一句。當然,我很感謝你救了她。”

據說是高速違規行駛,春緋沒注意綠燈下的周圍動向,事故發生時被身旁的赤司搶險救了下來,但因為車速太快,反應機能優秀的赤司也因此傷了手臂,好在傷不重,只是擦傷。

藤岡涼二半途與去醫院處理的兩人相遇,在一眼認出赤司的情況下盛情邀請他來家裏做客——春緋父親的那種性格,是很難讓人拒絕的。

半晌沒有回應。

入秋之後,夜色|降臨得愈發早,天際為晝夜劃出最清晰的界限,承接着上方徐徐墜落的夕陽,迎接着下方蠢蠢欲動翻湧而來的無邊暮色。

“你對我很有成見。”篤定的語氣,赤司毫不委婉地加以評斷,即便是在述說對于自己的惡意也仍然不偏不倚。

川島抿起唇:“我可以道歉,怎麽樣都好,無關春緋我們還能好好說話。”

他對赤司的手腕能力太過清楚,也明白如果是他勢在必得,像春緋這種的女孩子定然沒有逃過的可能。

“好好說話?你難道是指現在這樣?”赤司冷笑一聲,這與他慣常溫厚寬和的形象幾乎是背道而馳,“我只是剛好在附近,恰巧出手幫忙。你不用對我草木皆兵到這種程度。”

川島攥緊走廊的欄杆,鐵質刷漆的組成,現在已經被他捏得一片濕冷。

赤司的手安分地垂在身側,沒有穿學校的制服,即使是暗調的灰色襯衫也駕馭得當,反而将他襯得愈發溫潤如玉,氣質凜然,渾然天成的自然俊秀。

——只除了手臂上分外紮眼的層層包紮。

赤司的指控完全正确,川島自認對他防範心過重。

“……抱歉。”他抿緊嘴唇,如鲠在喉地輕聲道,“我只是不太适應。”

有關于赤司征十郎這個人的交往,交談或者見面,甚至是共處,都讓他在暌違已久中感到無所适從的不知所措,加之本來就隐藏着的畏懼情緒,一切的一切,讓這個名字、讓赤司征十郎這個人,都被推到了一個特有卻陰暗的心底角落。

川島垂下腦袋,屋內的暖光将人影拉得斜長。

兩道平行的黑影,沒有交集,距離也拉得很開。

長身玉立的少年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冷清孤寂至宛若被劃入另一個世界。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很多事情都沉默地埋在心底,即便運籌帷幄也無人可說,只剩一個人分享着被隔絕的喜怒哀樂。

川島突然感覺到了愧疚,這種複雜的情緒暫且壓下恐懼,在他心底瘋狂滋生蔓延,促使着他一定要對着眼前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相伴的人說些什麽。

“我明明……在赤司叔叔面前承諾過,不會放棄你。”沙啞的嗓音,少年用力地握緊欄杆,仿佛感到了莫大的羞恥不安,“對不起,我沒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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