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上層交際圈随着等級攀升呈金字塔型向上縮小,幾大世家交際圈重合度之高幾乎是避無可避。

某個時間段之前川島和道明寺是全然的相安無事,兩人可以說是壓根就沒怎麽說過話的陌生狀态。道明寺從小和西門、美作他們那群人一起長大,而川島就算是性格活躍,也實在和道明寺湊不到一起。

非要說出個所以然,就川島一方而言,大概是氣場和畫風的雙重不合;而就道明寺那方來說,其實是完全不認識這個女孩子。

是的,

女·孩·子。

八歲之前川島在雙親的荼毒下基本都是以女裝打扮示于人前,不僅混淆外界對他的性別認知,還常常不大讓人分辨得其真實身份,為此川島時常在宴會上被人當做哪個小家族、旁系裏帶出來的小姑娘,或者有更幹脆的,直接将她當做哪個傭人帶在身邊的孩子。

辨識不清的原因還不止于此。

母親川島穗和體弱而不善交際,宴會的事宜大多是能推就推,身為父親的藤原清一卻對這類交際場面十分樂衷,經常帶着被“精心”打扮的川島一同出席——但攜同的情況只會出現在入場前及退場後,在宴會正式開始的這段時間,年幼的川島都是處于完全放養的狀态,甚至基本不會在宴會場內出現。

沒有最能标志身份的父親在側,每次都被打扮成不同風格的川島連個臉熟都混不上。

種種因素造成的不起眼,成為了那次栽贓事件的一大輔因。

“你說是你做的,我會給你錢,還可以幫你引見道明寺家的人。”

本是随處走走的道明寺,聽見自己的姓氏不由得停下腳步。

樹葉婆娑,光影斑駁。

兩個女孩站在庭院的噴泉前,以道明寺不帶欣賞的直觀眼光來看,一個是藍的一個是白的。

說話的正是白色那個。

“你應該是傭人的孩子吧,我沒見過你。”白色的趾高氣揚,但放在裙邊的雙手握着拳,暴露了緊張的心情,“我可是三千院家的小姐,絕對有能力幫你。所以我待會兒說什麽你都不要反駁。”

藍色的很安靜,沒說話,也不點頭。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待會兒到別人面前也不要說話。”白色的快速說完這兩句話,轉身進了內廳。

藍色的至始至終也沒什麽反應。

道明寺覺得無趣,正要邁步離開,女孩突然轉頭望了過來。

目标相當明确,像是早就發現了他。

并且動作敏捷,徑直向他走來。

“不要動。”

聲音婉轉空靈,十分動聽,命令式得太過自然,道明寺晃神的功夫,女孩已經走到了眼前,朝他伸出手,手上放着……一顆糖?

“這個給你,我們算認識了嗎?”女孩目光專注地望着他,漂亮的墨綠色眼睛,皮膚像上好的白瓷一般泛着光澤。

“什麽?”道明寺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喜歡你。”‘她’彎着眼眸,笑起來比畫上的洋娃娃還要好看,“和我做朋友好嗎?”

……

道明寺久久地沉默着。

這在他身上實在是個難得的景象,畢竟他不喜歡講道理,也從不需要為他想要做的事情去想什麽所謂合理的原因。

但川島說出那句話的樣子卻仿佛是在告訴他,“只要你說出了合理的原因,我就會答應你”——這讓道明寺前所未有地迫切,想要去尋找一個能說服他的原因。

事實上他自己所感到的這種迫切都是一種相當微妙的存在,如同他無法說出自己要求川島的理由,他暫時也不明白自己這種傾向訴求的理由。

川島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他不是個愛生氣的人,雖然這很大程度都來自于他規避麻煩的本能,更多的也是并沒有特別值得他去專程生氣的事情。

所以他的語氣仍然是平靜的,還帶着一點無奈的商量:“你們英德和我們冰帝隔得那麽遠,跟班就算了。我現在只是想好好打工賺錢,看在我們好歹認識這麽久的份上,不要為難我了,嗯?”

對道明寺這種吃軟不吃硬的人,順從是沒用的,但也不能一昧地對抗。

——這真是川島最不想應付的人了。

道明寺眉頭一皺,理所當然地道:“那你轉學來英德不就好了。”

像他這種大財閥的獨子,尤其還是生長環境和赤司征十郎、跡部景吾截然相反的放養式驕縱,體諒、理解別人的技能對于道明寺來說是缺失已久的,甚至可以不顧別人的為難,只想着自己的滿足。

川島剛想說話,道明寺卻不耐地補上一句:“你們那什麽全國大賽早就結束了吧,你也沒必要非要待在那種學校。”

“你還知道這個?”川島有些意外地反問,但他也只是随口一提,很快繼續自己的游說,“英德的學費和環境都不适合我,所以……”

“什麽适不适合?”道明寺煩躁地打斷他,能這麽心平氣和地和川島對話三句以上幾乎是他的極限,“學費我來解決,其他的你跟着本少爺就好了。”

“……”

川島一時之間,有些啞口無言。

說不通。

除了直白地拒絕“我不想去”之外,是沒辦法說通的,但這樣一來便要再度繞回之前的狀況。

眼看着好不容易暫且維系出了和平的局面,川島自認不想輕易打破——道明寺這種人,最好不要與之為敵。

“我有不能去英德的理由。”川島言之鑿鑿,很少有人能分辨他刻意認真正經情況下的語意真假,道明寺更是直接就相信了。

“什麽理由?”

“不能說。”川島抿着唇,好似真的為什麽所苦,“就像你一定要我答應你的要求一樣,我也有不能說的事情。”

“……”

這下換道明寺噎住了。

沒等他想出不對勁,川島已經準備結束這場對話:“那麽現在,我可以去工作了嗎?嗯……老板?”

這樣的稱呼莫名其妙地愉悅到了道明寺,他努力地想要壓抑這種情緒,卻詭異地發現像是打翻了的墨水瓶一樣已經露出無法掩蓋的痕跡。

道明寺狠狠地咳了一聲,故意大聲地呵斥:“快去!不要偷懶!”

川島點了點頭,轉身退出去。

同時在看不見的角落長舒了一口氣:這家夥真難應付。

在知道道明寺買下這家餐廳的瞬間,川島心底便冒出了更換打工地點的想法,這種念頭随後就被“這家夥一定會一家一家買下來”的強烈預感給壓了下來,川島認真考慮着自己要不要專門去挑哪個勢均力敵的大家餐飲工作,才不至于一直被道明寺砸錢買下,但想了一圈,跡部家在國內的餐飲業并不屬大頭,赤司與須王兩家直接asa,最後剩下的他的本家藤原……說不定會直接被認出來圍觀吧。

這麽算下來,果真有錢人不好惹。

川島的長相并型的藤原氏長相,除去那雙标志性的墨綠色眼眸,他其實更像當年被稱作“冰霜美人”盛極一時的母親,但據幾年前仍在世的祖母所言,他在氣質上卻是完全的藤原一脈,尤其當他日漸長大、自赤司家再度回去之時,彌留之際的祖母拉着他的手曾對他說:“小凜真是最理想的藤原後代……”

這是那位慈祥的老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川島還握着她留有餘溫的手,下一秒轉頭,便看見了神色晦暗不明的父親。

“請慢用。”

最後一道菜端上桌,邊際未曾在桌面磕出任何聲響,黑發少年低眉斂目,卻分毫不顯低微之态,相反有一種獨有的居高感,引得本欲好好品嘗“鏡夜推薦の餐廳”菜色的須王環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直到對方端着餐盤走開才堪堪收回視線。

“诶,鏡夜,剛剛那個……你在發呆嗎?”

須王環伸手在同伴眼前晃了兩晃,後者稍稍避開,左手食指将鼻間的眼鏡往上推了推,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怎麽了?”

鳳鏡夜素來是個情緒不外露的沉穩之人,須王環自認識他以來所見過的意外情況屈指可數,當下吃飯的心思也沒了,壓低身子隔着桌子湊過去,神色隐秘地小聲詢問:“你是不是認識剛剛那個服務生啊?”

“好好坐回去。”鳳鏡夜沒否認,只是往後靠了靠,避開須王環過于直白的探究目光。

“其實我也覺得好像見過那個人。”被鳳鏡夜打為不懂眼色、過分熱情的須王環同學繼續闡述,“不過到底是在哪裏……”

他喃喃低語着思考,一邊望向儀态優雅穿梭在餐廳內的少年,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家小夥伴同樣偏移的專注視線。

川島現在心情比較複雜。

他覺得自己打工的這個地方可能是什麽寶地,熟人還能紮堆來。

工作時間不允許做侍應生之外的事,川島沒有向鳳鏡夜打招呼,好在後者也擺出了毫不相關的姿态,這倒沒什麽,讓他在意的是與鳳鏡夜同行的那位金發少年——不得不說,這個人的長相才是真正地“一眼辨識”。

這明顯是須王家的孩子。

川島毫不費力,就能從各方面的信息拼湊上得出這應該就是那位前不久被找回的私生子,須王環。

須王一氏現在還掌握在數十年前便大權在握的須王靜江氏手中,現任家主須王讓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空殼子,多年前須王讓順從母命與赤司家聯姻,卻轉眼就在浪漫的法國找到了所謂的一生真愛,甚至還讓那個女子生下了須王一脈這一代的獨子,而給原配妻子赤司佳奈的不過是一紙離婚屆。

然而這偉大的愛情并不能獲得須王靜江氏的認可,那位女子無名無分,須王環也流落在外多年,還是最近以“不能後續無人”為由,才稍稍妥協,但據說也不能入住須王一宅,而只能住在偏殿。

以上這一耳朵的八卦,都是川島偶然從跡部大爺嘴裏聽來的三言兩語,後者并不喜歡世家秘辛,但對此事卻有着冷嘲的批判——不能保衛心愛的女人和唯一的兒子,須王讓數十年來的存在宛若笑話。

“十幾年的時間都不夠他奪回大權,實在是難得的無能。”

不過川島對須王環的注意并非僅因為此,他總覺得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好像确實浮現出什麽被自己忽視了的事情。

手機在此刻震了起來,算算時間,應該是遠在國外的母親每個星期例行的“報平安”消息。

川島手指一頓,豁然想起了什麽。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須王環放下餐具,恍然大悟地清晰道:“我想起來剛剛那個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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