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芽衣說完, 自顧地點了點頭,仿佛為自己的條理清晰、邏輯明确而折服一般, 驕傲得意地看向幾近石化的川島。

“……”

他其實, 能理解;但就是, 不怎麽能反應。

芽衣的意思大概就是小孩子所言的純粹喜歡,觀察出來的原因不明,但光是這個結論就足夠讓川島……難以言喻。

赤司征十郎并不怎麽喜歡自己, 這其實是早就知道的事。

雖說後期好歹被他的锲而不舍感動成朋友一列, 但他們的初次見面可算不上讨喜,彼時他可謂咄咄逼人, 大庭廣衆之下絲毫沒有給那位污蔑了他的三千院小姐留面子, 甚至在最後對方知曉他身份時, 露出了輕蔑而嘲諷的笑。

然後就在擡頭的那瞬間, 與長桌那一端的赤司對視了。

唇邊的笑意還未收斂,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對上。川島清楚記得自己留有“慌亂”的印象,或許是對方的目光太過沉靜, 又或許是神色之間太過了然洞察。

這樣堪稱刻薄的場面就以毫無修飾的慘烈盡數落入赤司眼中。

川島不覺得自己有錯, 但對長桌那一端的赤司實在耿耿于懷。

後來赤司對他那副冷淡的樣子,他也多少猜測有這件事的緣故在。

就算是日後成了朋友,赤司對他應當也不能稱作是“喜歡”,只是單純地認可他進入朋友一列罷了。

川島沒有及時回答,芽衣拉了拉他的手指繼續道:“哥哥不問我怎麽看出來的嗎?”

語氣裏全是迫不及待的邀功請賞。

“……那你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他一直看着哥哥呀。”女孩說完, 開始掰着手指數, “就和戴眼鏡的哥哥一樣, 當然芽衣是最喜歡哥哥的。”

“好,芽衣最乖了。”川島順着她說,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是“藤原”和“跡部”的組合,這個孩子的身份就不難猜了,即便不用問父親,由他自己拼接早年聽過的秘辛也能完整得知。

這應當是早年為了愛情逃離本家、祖父弟弟的後代,彼時因為不滿聯姻而攜手跡部家的二小姐一同消失在衆人視野中,時隔這麽多年,竟然真的能找到他的後代。

那位長輩和自家父親羁絆頗深,據說父親在幼時曾受過其不少教導,本質上是個相當有冒險精神的人,那個年代的聯姻與各家族聲勢不若現在,最終會為愛離家出走也并非太難理解。

只不過帶回來的只有這麽個孩子……

再者,川島自認能想清楚這層關系串聯貫通,赤司給出的正确結論所占比例頗大,如果說赤司能知道這些事川島還尚能想通,但鳳鏡夜——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關東鳳家根本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企業,這件堪稱上流醜聞的事件早就被封得死死的,除了幾大世家,乃至甚至到了後輩便很少有人知道,更妄論是鳳家這樣崛起不過幾十年的家族。

不能說鳳鏡夜絕對沒有渠道知道,而是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到底是怎麽提前調查知曉的。

——“這個人可不簡單。”

确實,還真是不簡單。

“不過,兩個哥哥還是不一樣。”芽衣最後總結道。

“嗯?”

“感覺不一樣。”女孩歪了歪腦袋,費力思索着,“眼睛不一樣。”

川島笑了笑:“因為不是同一個人啊。”

當然眼睛不一樣了。

手機突兀地響動打斷了這段對話,屏幕上顯示的聯系人為神木千鶴。

川島接起來,那頭傳來的卻是一道男聲:

“您、您好。”

“請問你是?”

“我是那天……我是神木千鶴的表弟,相葉優人。”

“你好,有什麽事嗎?”

“我已經沒有事了,謝謝您的幫助,我一定會謹記在心。還有就是……希望你不要生氣了。”

“嗯?”

對方話語裏稱呼的突然轉換,川島頓時皺起眉:“誰讓你轉告什麽了嗎?”

“是、道明寺少爺。他說可以不追究我的事,但是……請你不要生氣了。”

“……”

“您、您……”

川島又覺得頭疼了:“你把電話給他。”

“诶,那個……”完全沒想到川島會如此敏銳,那人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裏暴露了。

一陣窸窣的低音交談,還能隐約聽到道明寺那壓低了罵着“笨蛋”的聲音。

“……喂?”

“你在讨我歡心?”直奔主題,川島連個緩沖都不帶有的。

“你這什麽用詞啊?”那頭的道明寺嗆了一下,“西門去找你了是不是?那不是我讓他做的,就連剛剛——”

“那你也還是威脅他給我打電話了。”川島頓了頓,“而且還是用神木的手機。”

“啧,你這家夥怎麽抓着不放啊。”

雖然不知道道明寺到底是怎麽會突然從川島預想中的暴怒态度轉變為現在這副強行忍耐的道歉姿态,但這等大好的情況,能順勢把神木拜托的事情解決了就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行,我不生氣了。”即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川島也能毫無壓力地接受現狀,“你也別去找他麻煩了。”

“好啊。”道明寺答應得很爽快,停了停,別扭地嘀咕,“本來也沒想找。”

就知道是這樣。

——論狐朋狗友對人的的影響力啊。

聽到這一句,川島就準備把電話挂了,那頭道明寺急急地喊:“喂、川、川島,你的手怎麽樣了?……頭還疼嗎?”

最後兩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川島連蒙帶猜才将意思體會了個大概。

“沒事了。謝謝關心,我挂了。”

“等等——”道明寺有些氣急敗壞地阻止,“你怎麽總是想挂電話啊!”

“那你怎麽總是喜歡大喊呢?”川島有些好笑,不正面沖突時,道明寺就像個小孩子,實在讓人不知道怎麽對待好。

那端的氣勢陡然就弱了下去:“那……那我不大聲可以了吧?”

“……唔。”被接連示好,川島覺得怪怪的。

他真的不太理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能讓一個人在一夜之間有這麽大的轉變。

“那你,”道明寺不自在地咳了好幾聲,“一起出來玩啊。”

???

川島被這迅速莫測的關系轉換弄得有點懵了。

道明寺到底是怎麽能在這之間将他們的關系定位由“敵人”迅速地轉變為可以相約一起出去的關系的?

實在感覺怪異,川島果斷拒絕:“不去。”

“為什麽?”

“很累。”

“那我開車去接你!”

“不……”用。

電話挂斷了。

“……”

芽衣仰頭望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客廳裏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較量——将打牌稱作較量,川島其實也覺得有些不合适,但事實就是如此。

不按照抽簽分配,赤司與春緋一組,鳳鏡夜與須王環一組。

川島走過去的時候恰是牌局收尾。

赤司翻開最後一張牌,唇角浮上一抹篤定的淺淡笑意。

春緋忍不住在旁小聲驚呼:“贏了!”

鳳鏡夜微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牌,即刻便被流着寬面條淚的須王環一把抱緊:“鏡夜我們不要難過嗚嗚嗚嗚!!!”

鳳鏡夜:“……是你比較難過吧。”

“嗚嗚嗚嗚為什麽我一直輸啊鏡夜!我是不是笨蛋啊!!”

鳳鏡夜:“是啊。”

“過分!!!!!”

于是須王環放聲大嚎,轉身想投入春緋的懷抱。

被三兩步走過去的川島一把打開。

“別動手動腳。”川島拎着那顆金色腦袋,一本正經地誠懇道,“萬一把傻氣傳染給春緋怎麽辦?”

“……qaq!”愣了好幾秒,愈發悲傷的須王環直接一個回頭,狠狠地紮進了沙發。

川島:“別弄壞了沙發,要賠的。”

“………………”

一只須王環,在頃刻間突然失去了夢想。

川島轉頭看向另外兩人,春緋倒罷了,主要是這兩位客人——

“我現在要出去一趟,嗯,最好是大家暫時都不要待在這裏。”川島甚至想到了道明寺直接拿鑰匙開門的景象,畢竟他現在是這座房子的房東,“很抱歉掃了你們的興,不過我們可以……”

“那就順便去換藥吧。”赤司站起來,姿态優雅,十分有條理地道,“燙傷同樣不容小觑。”

鳳鏡夜也開口勸說:“如果只是以暫時離開這裏為目的,先去換藥也不錯。”

不明所以的須王環從沙發上擡起頭,春緋“噗”地笑出聲,背過身去收拾東西。

頂着一張花貓臉的須王環:???

饒是素來淡定的鳳鏡夜和赤司都稍稍別開了視線。

川島進屋去拿之前去醫院的材料,折身回來時,赤司正被芽衣纏住。

他裝作不經意地站到鳳鏡夜身邊,低聲道:“待會兒我有事想問你。”

“我知道。”

同樣回以低聲答複,鳳鏡夜仍然是那副自持拿捏的模樣,鏡片後的眉眼深邃秀美,典型東方美人的長相。

“知道什麽?”

“所有。”

簡單的字句,一個詞語便囊括了一切可能的言語。

川島斂了眉目,眼角随着面部變化微微下沉。

“什麽所有?”

“你的所有事情。”

好似萬籁俱寂,雨滴敲在廊下的清脆響聲,短暫卻明晰。

——“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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