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吓醒了

少年在九月的晚風中,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他的黑發被微風吹拂,露出白皙前額,眼神很淡,一顆褐紅淚痣壓在氤氲眼尾上,柔化了稍顯鋒利的眼弧。他五官精致深刻,身上穿一件純黑的綢質襯衣,靜默站着就好像一張精心拍攝的畫報。

只是,此刻畫報男主的臉上有一絲不明顯的困惑。

陸缜覺得很奇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走。

楚實和顧秋澤回國,楚家開宴,邀請函他直接扔了。爺爺說楚家接回來一個女兒,和他同齡,陸缜也毫無興趣。

可他還是來了。

楚家二樓的雕花圍欄邊,顧秋澤的身後,有個女孩。

她在燈下露了小半張臉,陸缜只看到她很白,臉頰的弧度柔和。黑發乖順地垂下來,看起來是那種他見慣的乖巧木讷的人。但卻好像有種莫名的吸引,讓陸缜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吹了會兒風,陸缜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骨。

天上下刀,收到炸彈……最近匪夷所思的事有點多。

他大概需要冷靜幾天了。

……

陸缜走後,楚家別墅大廳寂靜了許久。

財閥世家也是有等級的,在他們的圈子裏,陸家以雄厚的財力和深厚的根基站在金字塔頂尖。眼下陸家掌權的是陸老爺子,但陸家二代空懸,長子早年車禍去世,只剩一個不能擺到臺面上的私生子。陸家三代只有陸缜一個男孩,他是毫無疑問的權力繼承者。

所以,楚家這種級別的宴會,陸缜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樓下過了一會兒才恢複喧鬧,長輩們仿佛無事發生過地繼續應酬。楚秋秋和付明萱他們白興奮了一場,別說和陸缜說上話了,連個照面都沒打,一個個灰頭土臉。

樓上,楚殷偷偷松了口氣。

她一側頭,忽然看到自己哥哥也是一副結束戰備狀态的樣子。

“?”原來哥哥這麽早就讨厭陸缜了嗎,她想。

顧秋澤對陸缜已經習以為常,他回過頭,對楚殷笑了笑:“你們年級的名人,認識吧?”

楚殷明豔的小臉蛋毫無波動:“不認識,不同班。”

楚實表面鎮定,內心卻是一喜——妹妹沒和那個王八蛋同班,安全了不少。

顧秋澤挑了挑眉:“連我們年級的女生都瘋了似的喜歡他。”

楚殷冷靜回答:“是嗎,可我覺得他一點都不帥。”

顧秋澤:“?”

即便他和陸缜互看不慣,但以他的審美來看,陸缜的臉也相當能打。顧秋澤本來對自己的外貌還算自信,此刻忽然産生了一絲動搖,他求證地看向楚實,想得到一個客觀評價。

誰知道楚實同款冷漠臉,非常肯定:“是的,陸缜一點都不帥。”

顧秋澤:“……”

行吧,不愧是親兄妹。

當天晚上,圈子裏的知情人都在猜,陸缜突然在楚家的宴會上露面的原因什麽,畢竟陸少爺公認地不愛出席這種場合。

這件事因為帶了陸缜的名字,發酵了一整晚,幾乎荟文的人都在吃瓜。

“你說缜哥是為了見誰才去的嗎?”

“有可能——但他要是為了見誰,幹嘛來了就走啊?”

“真的就直接走了?”

“真的啊,我有朋友在,缜哥連一秒都沒多呆。”

“……”

楚殷不加群,不看論壇,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手改的字造成了多麽深遠的誤會。

第二天,5班人一見到付明萱,都圍了上去。

“萱萱,昨晚到底什麽情況啊?”

其實楚殷也在現場,她就是楚家的人,但當然沒有人會去問她。

付明萱清了清嗓子:“就是缜哥突然來了嘛,我當時就在一樓大廳,我覺得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楚殷剛好聽見這句話,沉默了一瞬。

——恕我直言,那狗男人的劇本裏可沒有這一眼。

但吃瓜群衆全部沸騰了:“我靠!”

“所以說陸缜不會是為了看萱萱才去的吧?”

“真的假的……”

“有可能啊!”

付明萱的臉頰慢慢紅了。她其實沒想往這個方向引,但在衆人的吹捧、還有一些女生暗含嫉妒的表情下,連她自己都飄了。

萬一是真的呢?或許陸缜就是來看她的呢?

“萱萱,如果他真的是為了你才露面的,你要不要去确認一下呀。”

“對啊,如果真是這個意思的話……”

付明萱在一衆小姐妹的慫恿下,還真去國際班了。

楚殷翻過一頁課本,心想:要是付明萱能把陸缜拿下,她單方面宣布付明萱是她的再生父母、她的大恩人。

可惜,十分鐘後付明萱失望地回來了。

“陸缜不在……”

衆人安慰:“沒事沒事,缜哥經常不來學校的嘛,明天你再去問。”

可惜,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陸缜都沒來學校。

5班人一開始還安慰付明萱,到後來氣氛就變得有些尴尬。不僅付明萱面子上挂不住,吃瓜群衆也十分失望。

只有楚殷卻覺得,她迎來了人生的春天。

這幾天,楚殷完成學習任務後就會看劇本,的确沒有看到陸缜這個狗男人的身影。她快樂得仿佛真的回到了17歲的心态。

天是藍的,水是甜的!重生真好,自由萬歲!

……

過了兩天,某個課間宋兆霖去了趟國際班,溜達回教室的時候,正看到楚殷望着窗外的藍天。

雖然她依然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覺得出來,楚殷心情不錯。

同桌有一段時間了,宋兆霖始終沒能和她混熟。因為楚殷永遠在忙學習,在她的熏陶下連宋兆霖聽課都不好意思睡覺了。

今天難得看楚殷有空,宋兆霖很騷地坐下來:“同桌桌~”

楚殷回過頭:“嗯?”

被她那雙剔透的眼睛看着,宋兆霖居然莫名有絲緊張,他抓了抓頭發,找了個話題:“那個,你們楚家那天的宴會,你看到缜哥了嗎?”

提起陸缜,楚殷秒冷淡:“誰?”

宋兆霖瞪大了眼睛:“陸缜啊!我們缜哥——你別說你不認識??”

楚殷平靜反問:“我需要認識嗎?”

宋兆霖差點嗆到。

他一邊咳嗽,一邊心想,他同桌真是好帥一女的!

大概她的心裏只有學習,沒有別的東西。可是聽別人說楚殷學習其實挺差的,有時候宋兆霖都有點心疼——她都那麽努力了,成績還是不好,那還不如像他一樣幹脆不學呢。

宋兆霖心裏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随口道:“那下回我給你指一下缜哥,你可能是沒碰見過他?也是,缜哥最近被他家老爺子叫到公司處理公務去了……”

楚殷原本沒什麽反應,聽完最後一句,忽然笑了:“這樣啊……”

她一笑,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就彎了起來,漂亮的卧蠶拱在眼下。她清澈的瞳孔漾着盈盈的波光,像是被撞碎的湖水,有種蔓延開的美感。

宋兆霖失了聲,一瞬間居然被晃住了眼。

等楚殷高高興興地拿着書走出去了,他才回過神,慢了半拍地開口:

“……然後他今天回來了。”

宋兆霖撓撓頭,感覺楚殷好像誤會了什麽。

楚殷拿着自己這周整理的筆記走出5班教室,打算上天臺去背一遍。

學習姬打趣:「宿主,你心情不錯嘛~」

的确不錯,楚殷抱着課本輕快地往小門走。但還沒走到,她忽然覺得氛圍有點不對勁——這裏平時沒什麽人的,今天卻每個角落都有人駐守着。看到她來,還用一種帶着敵意的目光瞪她。

楚殷:?

難道大家都愛上在天臺背書了嗎。

楚殷嘆了口氣,正想重新找個清靜地方,餘光裏突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一寸寸地轉過頭,看見,那個據說“被叫去公司處理公務”的人,微微垂着頭,從小門裏走了出來。

楚殷:“……”

……宋兆霖驢我!!

學習姬:「人生就像過山車,起起落落好快活。」

快活個屁。

她現在明白了,男主光環就是搞她的。

楚殷穩了穩心神,她現在戴着口罩,穿着校服,非常地不起眼。這塊兒這麽多人在等陸缜,陸缜八成都注意不到自己。

周圍的女生都有意識地跟在陸缜周圍,楚殷一臉平靜,目視前方,抱着書本走過去。

陸缜半阖着眼,果然連眼風都沒掃過來,也沒看周圍的任何人。

楚殷一邊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一邊在心裏罵他,上輩子果然是見色起意的大傻逼。

陸缜剛抽完煙,身上有很淡很淡的煙草味。

他原本走得漫不經心,忽然,在某一瞬間,鼻尖嗅到了一股淡香。

那種香味很別致,像是什麽花開到荼蘼後飄散開的味道,很輕很淡,有微妙的宿命感,讓他心口莫名一窒。

陸缜忽然停了下來,回身去看剛才錯身的人:“你——”

他一出聲,周圍有無數人回頭,

可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

“我走之後陸缜居然還回頭看了??”

「是的呢宿主。」

晚上,做完了全科作業的任務,楚殷翻看着解鎖出來的劇本——

【……

樓道裏,陸缜回過身,靜靜地看了很久。……】

楚殷想:狗男人看什麽看,她就應該把“看”字改成“跪”!

學習姬默不作聲。一旦接受了自己宿主的人設,它覺得自己已經對一切奇思妙想寵辱不驚,甚至覺得有點可愛。

楚殷被自己的腦補爽到,接着往下看,又是一驚:“!”

【地點:陸家。人物:陸缜。】

【……

陸缜晚上做了場夢。

夢裏,下着細碎的雨。陸缜看到一個女孩,不打傘,穿着碎花的裙子。校園裏的茉莉盛開着,芬芳馥郁。他不受控制地朝那女孩走過去,想按住她的肩……】

楚殷看完,止不住地冷笑。

她握着光筆,想了一會兒,問系統:“我現在有一個字的權限對吧?”

學習姬:「是的哦~」

楚殷:“添一個字,也算對吧?”

學習姬思考了一下,無法反駁:「是這樣的。」

楚殷滿意了。

然後在“夢”前邊加了個“噩”。

她冷笑一聲:還夢到我,寧也配……!!

深夜,陸家別墅。

少爺的房間還亮着燈。

陸老爺子最近開始讓渡一些公司權力,陸缜有很多要學的東西。他坐在桌前看完了公司送來的所有報表,才仰起脖子,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洗了個澡,然後關掉了房間的燈。

偌大的屋子裏,有已經消散得很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陸缜靠在柔軟的枕頭上,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白天聞到的那陣淡香。帶着一種莫名的分量,纏繞在心底揮之不去。

很久後,他漸漸陷入睡眠。

夢裏下了一場雨,細細密密的雨絲間,有一道身影。

那是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她背影纖細,在雨中毫不害怕被打濕。微卷的長發披在身後,發尾俏皮地晃動着。

裙子并不好看,可陸缜卻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心悸。

他跟上去,想要叫住她。

可那女孩越走越快,最後陸缜幾乎跑了起來。

終于,他按住了她的肩膀:“你——”

女孩回過頭,赫然露出一張猙獰的臉,她張開嘴,猖狂地大喊一句:

——“陸!缜!大!傻!逼!”

陸缜被直接吓醒了。

很久後,空蕩漆黑的房間裏響起一聲嘆息。

“……草。”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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