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長指甲
一袋寶石,被她小心翼翼捧着,那模樣倒比神廟裏的神官更虔誠。
千夜在角落裏伸了個懶腰:繞了這麽多圈兒,該來的總算來了。
伊蓮公主淚眼婆娑地看了看面前的人和寶石,有點不相信地抹了抹眼淚:“你就是吃寶石的妖怪?”
少女棕色長發下的小臉神情茫然,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事實證明,熊孩子的本性是不會因為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而有太大改變的。剛才還梨花帶雨的依蓮公主瞬間把什麽以列王子還是以色列王子抛到腦後,興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你這妖怪長得還挺好看的嘛?快吃一顆讓我看看。”說罷十分專業地從袋子裏揀出一顆最大最圓的紅寶石。
連站在牆邊的千夜都看不下去了:這公主他爹下了好大一盤棋。看伊蓮公主的智商,要是真的嫁進以列王子家裏來,還不把後代智商整體拉低兩個标準差,說不定國家就這麽衰敗下去了。
她想着,卻見那邊從來也不配合誰的人魚,默默接過她手裏半個拳頭大的寶石,擡手就往嘴裏送。
這石頭還沒入口,她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王子的神色複雜到千字以內無法形容。他沒看莫名其妙的伊蓮,說了他二十年生命中的第一個“滾”字。
伊蓮公主的眼淚又下來了,眼淚嘩啦啦的依蓮公主用電視劇裏标準的奔泣姿勢跑下塔去,又引起下面一陣騷亂。
騷亂過後,以列将她手裏的寶石放回袋子,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死都不會松開這些石頭。”
他搖了搖頭,手指插|進金發裏:“阿螺,你究竟要什麽?”
這個問題問得好!千夜不由得就湊近了點。
從當日人魚在尼爾曼側殿說的那番話,到這幾天的夢,整個故事沒頭沒腦撲朔迷離。千夜不是把人魚變成人的弗蘭契斯科,所以她無從知道這人魚當年為什麽執意要變成人。
若是按照故事裏的那樣,她因為愛上凡人而寧願放棄聲音,那她應該昏倒在公主國家的沙灘上,就算是不小心倒錯了,她在以列王子身邊一百天,時刻有機會直接走人,可她卻沒走。
如果說她是為了王子的那些寶石,那麽剛才又為什麽颠颠把一整袋都獻給伊蓮?難道就是因為伊蓮當年說想要以列王冠上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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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點她一直想不明白。在原本的故事裏,人魚是因為王子娶了鄰國的公主而變成海上的泡沫。可在這個故事裏,顯然這位王子對那位公主沒有啥意思,也就是 說,就算人魚愛公主,公主嫁給王子的可能性也不高,那人魚又是怎麽變成海上的泡沫的?!難道她說的“那個男人”不是以列王子?
還有就是人魚當時對她說的幾句話,她說後悔沒有将匕首□□“那個男人的胸膛”,按照常理來講,就算公主最後嫁給了王子,人魚為了不死,不應該把匕首□□公主的胸膛嗎?她後悔沒插死王子又是怎麽回事?她一定要借回原本的聲音說一句話,又是要說什麽?
事情繞來繞去,最後就歸結成這一個問題:這位疑似患有嚴重自閉症的人魚姑娘,她究竟想要什麽?
千夜撓了撓牆:這可真是人魚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根本猜不出來。
千夜在那邊進行你猜我猜大家猜活動,這邊等不到阿螺回答的以列移開了眼:“不管你要什麽,你都不用想着離開。”
說完,将寶石袋子塞進她手裏,整了整儀容,大步走了出去。
千夜看着默默走回幹草堆前蹲下玩兒石頭的少女,忽然想起那一個暴風雨的夜晚。
年輕的王子寧可沉到海底喂魚也不願意放開手裏的王冠。
然後千夜悟出一個道理:愛情果然是無價的,傾家蕩産這種東西是标不出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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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以列王子許是忽然開竅了,覺得阿螺之所以要走,都是因為她身邊沒個同齡同性的玩伴。
于是這幾天,塔頂的小房間裏成天都有姑娘們來作客。她們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多種多樣,身上的衣服也不盡相同,從貴族的小姐到鐵匠的女兒,相同的是,她們都青春年少、活潑熱情、嚴重話唠。
每天,她們帶着蜜餞和果餅,有的還從家裏偷一壺酒來,和非法集會似的準時準點來報到。
五顏六色的裙子鋪開滿地,年輕的姑娘們盡情發揮女人的特技:八卦。從宰相家裏的兒子看上了大他十歲的寡婦,到街邊做面包的胖子自稱是國王的私生子。
她們嘲笑那胖子長得和皇室的幾位王子公主可沒半分相似的地方,就連幾位王子裏最胖的奧利小王子和他一比也成了瘦子。
姑娘們說到這裏,難免要提一提大衆情人以列王子。
這個時候她們就好像專業的安利推銷員,毫不掩飾地把王子誇成一個天神一般的人物。
什麽王子七歲就能念古文字啊,什麽王子十歲就能幫國王陛下處理事務啊,什麽王子每次狩獵都是打鳥打得最多的那個啊,什麽王子是全國禮儀最周全的一個啊,什麽王子長得比神廟裏的神像還好看啊……
千夜越聽越佩服:以列王子真是深谙輿論的力量,第三方傳出來的話總比自己說有力度。
姑娘們贊美完了王子,還要順道把對王子示好過的公主小姐們都編排一頓,首當其沖的,就是這位鄰國的依蓮公主。
“她從小就對咱們殿下有意思呢。我聽說殿下十二歲的時候被鄰國請去作客,一個月才回來,就因為這位公主觊觎殿下的美色。”
隐形聽衆千夜痛心疾首:你們這可真是冤枉公主了,人家其實觊觎的是你們王子的寶石。
說着說着,比較心直口快的将軍家的小姐終于忍不住問:“阿螺,你打哪兒來?我聽說殿下在海邊發現了你,還聽說殿下對你和對咱們都不一樣。”
她咬着手指想了一會兒,小聲說:“殿下原來和咱們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可也挺氣人的,因為他對誰都是一個樣,不管是漂亮的小姐還是街邊的醉鬼。自從你來 了,咱們殿下可有人情味了不少,幾個月前還問我,城裏的小姐貴婦間都流行什麽款式的裙子呢,害得我一連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還被家裏的姐妹嫉妒了好幾個 月。”
她說完,瞄了眼阿螺袍子底下伸出來的金鏈子:“殿下這麽喜歡你,怎麽又把你鎖起來了呢?”
說不出話的少女沒法回答她,只是不安地掐了掐手指。
剛說話的姑娘也是個爽快人,大咧咧拍了拍她肩膀道:“你也別難過。我聽母親說,這男人有時候喜歡找點情趣,我父親有一次還把趕車人的鞭子帶進卧室了呢!我看殿下還是很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親自來低頭求我們多來陪你玩。聽說他前幾天還送了諾蘭家兩只羊羔呢。”
一邊被收買的農場主的女兒諾蘭瞪了她一眼。
姑娘們每天都來,以列王子卻不見了。一連一個月,他就像失聯飛機似的,從千夜的雷達上消失了。
直到有一晚,因為白天睡多了所以後半夜就醒來的千夜,看到靠着牆睡着的阿螺面前,虔誠地跪着一個人。
以列王子穿着一件純白的睡袍,赤腳匍匐在地,吻着熟睡少女的腳踝。
千夜腦子裏第一個反應是:變态!等到看清了,卻發現他神色非常平靜且莊重,動作也很規矩,一點猥亵的意思都沒有,就算是變态,也是一個不專業的變态。
就在她為只敢夜裏偷偷來親腳的王子鞠一把同情淚時,卻見原本應睡着的阿螺,輕輕低了頭。
趴在地上的以列王子沒看到,可千夜卻看得清清楚楚。月光下少女的臉白的好似水晶,美麗的眼睛不經意彎了彎。
她袍子底下的手指動了動,卻在碰上王子金發前停了停。
她皺眉看了看自己幾個月沒修剪的長指甲,默默将手又縮了回去。
那一瞬間千夜忽然福至心靈,有一個想法好似被空降一樣在她心裏炸開。
這件事情,也許她從開始就想錯了!
人魚的話忽然在她心裏響起:
“王後殿下,我好後悔,好後悔沒有用您給我的那把匕首,□□那個男人的胸膛。”
“人魚有三百年的壽命,卻沒有永恒的靈魂。我原本覺得,只要她幸福就好了。哪怕她從來沒有真的看到過我,從來沒有聽我唱過一首歌,從來不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化為泡沫的一瞬間,我卻後悔了。”
“那個男人有什麽好?憑什麽可以得到她全部的愛?他除了一副皮囊和頭上的黃金冠,還有什麽?”
千夜回想了一下她當時的語氣和用詞,驚覺,自己只怕一直都被這幾句話誤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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