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奴才有個問題,不知祺貴嫔可否解答?”黑黢黢的目光直視上方,眼底翻攪着滾滾巨浪。

傅辰擡頭,屋外的光線照在他的面貌上, 那雙充滿壓抑的眼激得祺貴嫔莫名一抖。

“長得倒是順眼的很, 難怪德妃姐姐會破例了!等等,頓折, 馬上就有新鮮的肉吃了哦~”祺貴嫔喊的是那條正在吃肉的狗。她對着很在意容貌,要不然也不會與二皇子做那檔子事, 這會兒她也不急,坐上了椅子,“是問我會不會殺你嗎?”

傅辰搖了搖頭, 這已經很明顯了, 既然今天把他帶來這裏,也就沒打算讓他活着出去,對這些主子來說, 打殺幾個小奴才只是小事,要是問起來就說扔到了亂葬崗,到內務府消個記錄就行了。像傅辰這樣的從三品,又在皇上面前挂上了名,會有些麻煩,本來祺貴嫔也不打算給自己弄個麻煩來,但經由李祥英分析卻覺得有理,這太監是德妃面前的紅人,聽聞對太監不假辭色的德妃唯獨對他有好臉色,如果能殺了這麽個人,她那張雍容大氣的臉也會裂了吧,只要一想到有機會看到德妃那繃不住的優雅,祺貴嫔就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您與李爺早就知道他沒有投誠嗎?”他與姚小光見面到現在也不過幾個時辰,是什麽讓他們痛下殺手!

“呵,并不是。”那條隐匿在黑暗中的大型犬類已經放下了口中的肉塊,它流動着冷光的眼眸盯着傅辰,像是看到了什麽生鮮可口的食物般,随着它的走動鎖鏈與地面摩擦發出嘶嘶聲,猶如來自地獄的哀鳴,“今日李子派你去監欄院探望葉辛是嗎,他讓那小太監找個機會把你帶來,帶不來就送他喂狗,這小家夥答應好好的,轉頭卻直接賣了我們。”

在李祥英眼裏,除掉傅辰不過是順手而為。

傅辰已經具有讓他除掉的條件,一是煙葉嫌疑,二是站在德妃陣營,三是此人兩面三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看着軟和卻是個硬茬,四是升位之路過快,五是傅辰很被劉縱器重,六是他的的确确害過傅辰兩次。但他害過的太監還少?他手下的亡魂都能排一個長隊了,只是沒想到這麽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小太監能一次次打破常規,才半年不到的功夫,升了三次,這才讓李祥英有了些危機感。

等他拿下了內務府的職位,傅辰很可能是絆腳石,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順手除掉這個小太監,都是有備無患的決定。

李祥英并不是完全信任姚小光,應該說這位歷經兩朝的太監不會信任何人,他要的只是聽話的狗腿。讓姚小光來帶傅辰是一次考驗。所有他收攏的小太監,幾乎都會被考驗好幾次才會被他放心用。

所以他派了人跟在姚小光後面,只是平日裏的習慣。沒想到居然發生了讓他匪夷所思的事,這麽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太監,與傅辰不過見過幾次面,很有骨氣,寧可死也不願意出賣,居然聯合傅辰演了一場戲。

合着是把他李祥英當猴耍?

“所以,您就送他喂狗了嗎?”傅辰想起,在掖亭湖附近見面的時候,姚小光提到了狗,而後緊緊抱住他說不委屈,在他懷裏像蠶寶寶般扭動着,原本以為是撒嬌,以為那孩子是不知情中被拖過來的,卻是……最後的告別。

那時候,那孩子是什麽心情看着他離開的?內疚和自厭讓傅辰的心髒猶如被一把生鏽的刀子絞爛了。

“不聽話的東西,沒有留下的價值。”祺貴嫔摸着那狗的頭,那狗去了封嘴套子後,尖利的牙齒露了出來,上面還殘留着零星血塊,喉嚨裏像是有無數個水泡在翻滾,咕哝哝地發不出聲音。它全身皮毛黑亮,頭部的毛發像是炸開般呈現扇狀,四肢健碩,就是祺貴嫔自己也不敢在它肚子餓的時候靠近,要不是把它的聲帶給割了,每日的吼叫聲就能讓這宮裏的士兵過來。

祺貴嫔通過特殊渠道,聯系上虎贲的訓犬人買來的,從幼犬時期就喂腐屍,讓它習慣了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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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問完了,你也随着一起走吧。”祺貴嫔纖手一揮,“頓折,上去撕了他,這是你今日的晚膳。”

頓折,藏語中魔鬼的意思,頓折聽命沖向傅辰。

速度快得不給人任何反應機會。

那狗相當壯碩,有半人高,這樣跑過來時,地面都好像震了震,它張着嘴,流下了惡臭的口水,滴答滴答沿着那血盆大口往下落,噴出的氣體朝着傅辰的臉上而來,臭味夾雜着血腥氣,令人作惡。

在這生死關頭,傅辰的眼瞳猛然從純黑轉變,銀灰色的瞳孔取代了黑色,猶如魍魉。黑犬撲過來的動作猛然停頓,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咽喉。

在傅辰瞳孔變色後,祺貴嫔如同看到什麽怪物,不住後退,椅子被她推倒也沒有自覺,指着傅辰驚駭地張了張嘴,有什麽聲音想出來。

不是怪物,而是——

“你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你怎麽可能是太監!!”在她看來擁有這種非常人能力的,只有可能來自國師一脈的隐世家族,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三皇子,根本沒任何特殊能力,不過是因幼年時體弱多病才得到國師的憐惜,又在民間頗有名望才被內定成下一任傳人,大晉朝尋尋覓覓想要找的天外人,難道是她眼前的人?

但國師傳人,怎麽可能是太監!?從沒有這樣的先例。

傅辰對于使用金手指很謹慎,限制條件太多,一月一次,十人以下,催眠的人數越多越虛弱,由個體不同産生的後遺症也有輕重之分,人數多了後,他就能感到維持不了身體的正常運作。

在宮裏他步步為營,盡可能不露出任何怪異之處。

“你是國師一脈?”她拼命搖着頭,難以置信地瞪着傅辰,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樣的神跡。

祺貴嫔是真的相信這世上有鬼之說,特別是李祥英說過他在院裏看到到鬼火,懷疑那是以前一個叫陳作仁的小太監陰魂作祟,那以後對這些傳說中的東西就更深信不疑了。

傅辰沒想到催眠的能力被這樣解讀,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而那條黑犬此刻轉了個方向,朝着祺貴嫔走去,好像兩人的地位調換了。

“頓折,我是主人啊!”祺貴嫔尖叫。

但黑犬卻像完全沒聽到,對着她張開鮮血淋漓的大口,泛着綠光的饑餓眼神,陰森可怖。

祺貴嫔不敢相信往常只聽她話的狗,現在要吃了她!

她喜歡看着頓折吃人,卻不代表願意自己被吃。

她想到那些宮女太監,在死前的恐懼絕望,越是恐懼她越是興奮,現在才能體會他們的感受。

不,她不要死!

祺貴嫔摔倒在地上,她驚恐地不停倒退,頓折是跟随着傅辰的腳步的,傅辰走得很慢,洶湧的仇恨和痛苦在他胸口不停沸騰,眼前劃過幾個時辰前還鮮活的那張笑臉。

“傅哥,我不苦!”

“別去,他們要害你!”

“絕不背叛。”

是,你不背叛,傅哥必讓你瞑目。

傅辰渾身顫抖,是因為過于憤怒,他看着那一地斷肢殘臂,已經拼湊不了一個完整的人了。

他手臂青筋爆出,好像在忍耐着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你不能殺我!我是貴嫔,我要是死了你們這群太監全部要陪葬!”

“小傅公公,你來的時候內務府的人是知道的,我如果出事,你難逃罪責!”

“別,別過來!”

“求你,別過來……”

祺貴嫔恐懼地尖叫着,凄厲異常。

但為了不讓這個她淩虐奴才的地方被發現,她特地懇求皇帝将之打造得牢固異常,裏面的聲音是很難傳出去的,現在卻作繭自縛。看着傅辰腳步不停,她不停往後走,一股騷味從她身上傳來,她失禁了,流下了因恐懼而産生的淚水。

她原來也是會害怕的,很久以前她也是個單純的姑娘,在她十幾歲時,外出探親的路上,遭到過劫匪,那些歹人不但劫財還劫色,在她将死之際是她平日養的狗救了她,她帶着那條狗一路被歹人追,不慎與歹人一起掉落了獵人抓豬的洞坑。

她趁着那歹人摔暈過去後,把人給打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她是恐懼的。

但幾天時間饑寒交迫,被迫與死人待在同一個地方,再多的恐懼也慢慢消磨了。

那個地方沒有吃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家裏人派人來找卻如何都尋不到,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營救。

一天天過去,她已經餓得能吃掉自己,慢慢将目光投在了那歹人身上。

“我們,把他吃了吧。”她那樣對身邊的狗說。

頓折兇惡的面目湊近她,她已經哭得沒有力氣了。

在昏過去前,只記得傅辰那雙散發着謎一般色澤的銀色眼眸,漸漸迷失在其中。

傅辰撫摸着女人脆弱的脖子,凜然煞氣從身上崩現而出。

明明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卻令人望之心碎。

“你聽到了嗎,這個屋子裏到處都是你害死的人,他/她們在哭泣,在悲鳴!”傅辰憤怒地掐着她的脖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中射出來,“這麽殺了你,太便宜了!我要你好、好、活、着!”

傅辰從胸口拿出一個用綢布包着的事物,打開來,赫然是胡須!

他當了一段時間皇帝的剃須工,那些剃下來的胡須是需要處理掉,但他卻存了起來。并沒有明确的目的,這麽做是他平日以備不時之需的習慣,收着皇帝的東西,往好了說就是把皇帝當做信仰,往壞了說也是對帝王的拳拳之心無處可表,才将之私藏。這種東西可能會在特殊時間裏有特殊效果,倒沒想到用在了這裏。

他攤開布,将它湊近那條狗。

“好好聞上面的味道,聞清楚,聞仔細了,待會就去找那人……”

咕嚕嚕。

那狗發出悶哼的聲音,傅辰不知道現在皇帝在哪裏,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找過去,或是半途被打死,但只要這條狗出現在皇宮,必定大亂,宮裏人安逸太久了,外嚴內松。

傅辰從祺貴嫔的腰間摸索到鑰匙,解開了拴住狗的鐵鏈,又原物奉還,不留證據。

“去吧。”傅辰眼中銀光乍現,更一步催眠,以這條狗生命的代價來挖掘它的潛能,一只從小被利益熏心的訓狗人養成的狗,它的狂暴因子被完全激發出來,将會攪成什麽模樣。

可怕的黑犬,如今毛發直豎,兇相畢露,令人不敢直視。

傅辰打開門,看着它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了出去,遠處道上還站着幾個說說笑笑的內務府太監,他們在讨論不知傅辰會以什麽方式被祺貴嫔的折磨死,這是祺貴嫔這個月折磨的第幾個。

正當他們談得歡樂時,就看到一條不像狗的巨型怪物,沖了過來。

太監們哪裏還顧着說笑,紛紛尖叫,本能地沖向圍欄外,黑犬咬了其中一人,其他人根本顧不得那被咬的同伴,四處逃散。

那被咬之人半邊身子鮮血淋淋,邊哀嚎邊跑。

血液的味道讓黑犬更加興奮,它朝着風吟閣門口而去。

而被黑犬沖破的栅欄,其他被關在草坪上的犬類也一起跑了出去,它們是西域進貢上來的,品種不一,能跑出去對它們來說都是件興奮的事。

宮裏人不知道黑犬是哪裏來的,卻知道這些名貴品種的狗是哪個主子在養。

傅辰看到外面人仰馬翻的樣子,确定暫時沒人會來這裏,才走到外面,把小太監因慌張逃跑而掉落的玉佩撿了起來,放到離胸口最近的位置,溫柔拍了拍,“你那麽喜歡傅哥,傅哥以後時時帶着你,可好?”

走回屋內,把掉落在地上的殘骸收拾在一塊,用一層層厚布包裹起來。

他心中沒有一絲害怕,動作非常輕,像是對待什麽寶貝。

“走,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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