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你, 擡頭。”

這話,幾乎讓所有宮女都回頭看向那被七皇子相中的幸運兒。

七皇子不但年輕, 而且備受寵愛, 将來封王少不了,當個通房也是不錯的,只是聽說七皇子不近女色, 原來只是假正經啊!

雖然七子長得醜陋惡心,但另半邊天仙似的, 而且只要晚上蠟燭一滅,誰知道對方是誰?這些資格老的宮女平日也會在私底下找些渾話打發無聊, 但也只是說說,這宮裏的貴主子一共就那麽幾個,她們的生活作息全都圍繞着主子們, 想被看上脫離賤籍的不在少數。

這宮女很面生,好像是今日人手不夠, 臨時被調派過來的, 叫什麽來着?

被宮女們豔羨視線掃視的傅辰跪在原地不動, 像是被皇子吓傻了, 随後是拼命磕頭。

好像在說,奴婢不敢, 求殿下恕罪。

小宮女大約是被宮裏規矩吓到現在的, 牢牢記住奴才不得直視主子,嚴重的可是要杖斃的。邵華池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多麽神奇, 他不認識她,卻好像能懂她的意思,奇妙的緣分。

本來的驚鴻,卻真有那麽點意思,以他現在的地位,要個宮女也不是什麽大事。

“本殿不會罰你,我也不是什麽兇神惡煞的人。”邵華池聲音又柔了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也可以有耐心,對一個連容貌都不清楚的女子。

知道或是聽說邵華池平日為人的宮女們,暗呼見鬼了!這還是那個煞神嗎?

傅辰身體一僵。

邵華池,你是瘋了嗎?

邵華池見小宮女還怯怯地不擡頭,徑自上前。傅辰的視線中出現那雙精致的金絲勾邊蛟紋鞋,這人腳步還有些打飄,大約是酒還沒醒。還沒等人反應,趁着酒意邵華池俯身伸手捏住傅辰的下巴。

吓得一群人噤若寒蟬。

這動作實在太輕佻,太勾人了,就是看着也覺得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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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子們真看中了誰,也不會那麽直接,遮羞布總要的。

傅辰身上的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忍耐着,他整個人氣得發抖。

握緊了雙拳,莫非被發現了?剛才短暫的時間裏他也不可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找到邵華池,再說他只是個奴才,邵華池貴為主子,又憑什麽幫他?

既然沒想過說,自然是會瞞到底,卻不想如此意外遇到。他仔細檢查過自己身上的穿着,無論是從四品的宮裝,還是身上的首飾,發型,都是按照真正宮女的份例打扮的,他的身體還沒完全發育,臉也偏秀氣,扮成宮女問題不大。

為了沒有破綻,傅辰甚至連妝容都是相當精致的,在現代一個女子上妝與否差別較大,有些甚至面目全非,傅辰沒這本事,他只能盡量朝着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模樣打扮。

至少,乍看之下,他與那個灰撲撲的太監是完全不同的,恐怕沈骁也想不到他如此豁得出去。

所以,邵華池并不是認出他?而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

傅辰忽然想起劉縱曾經的無心之言:總覺得這田夫人與你有些像,不是容貌,而是某些神韻,說起來七殿下是偏好你們這種類型嗎?這也是與傅辰極為熟悉的人才會隐約感覺出來,後來大約覺得自己的話太荒謬,兩人也沒再聊下去。

紙鳶眼看對女色極為冷淡的七殿下居然對傅辰有興趣,将幾個果子“不小心”推遠了些,擋在傅辰前頭,挪過去撿,順利阻斷邵華池的“捏”。

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傅辰要如此裝扮,但從那塊染血布條上就能看出,似乎有人要害他,她需要找到衣服,但她只是從四品,還沒資格随便要到一件衣服。最後她找到了劉縱,也在最快速度、最隐秘的方式找到了宮女的衣服,有了劉縱的存在,讓傅辰自然而然混入隊伍裏。

沒想到那麽剛正不阿,從來不偏不倚的劉縱居然為了包庇傅辰,破了那麽多例。

一柱香前,她在尚衣局拿到了衣服,神使鬼差地問了句:“您知道傅辰為何要這麽做嗎?”

“小紙鳶,也許老八胡不舍得告訴你宮中的生存法則,現在我老劉教你一句話,在宮裏別問為什麽,不管看到什麽,都要爛在肚子裏……”這小姑娘很聰明,只從那幾個字就能看出那麽多,但還是太年輕太跳脫,待紙鳶離開,劉縱才似是欣慰似是嘆息,“傅辰那小家夥,非池中物啊。只是,慧極必傷……”

他從沒見過哪個才十幾歲的小太監,有這般隐忍沉穩的性子,甚至不走錯一步。

他曾看過傅辰那三年的記錄,從進宮到現在為止,上千個日日夜夜,傅辰都過得安然無恙,任何一個有品級的,都能無理由罰無品級的太監,幾乎不可能零懲罰,但傅辰做到了!

他被傅辰從地府門口救回來,能幫的并不多,但既然遇到了,自然會推一把。

“殿下恕罪,恕罪!”紙鳶不停磕頭,邊擠到邵華池與傅辰中間,讓傅辰根本沒機會說話。

邵華池面上有些被冒犯的惱怒,他不過是想看個宮女的模樣,一直低着頭也不知是什麽模樣,怎的就鬧得他好像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再見那宮女,還戰戰兢兢地跪着,就像他是毒蛇猛獸。

他頭一次有些後悔自己造出來的爛名聲。

還沒怎麽的,就怕他。

越看,越覺得順眼,有些心癢癢。

那安安靜靜的氣質,雖害怕卻不畏縮,并不因為他是七皇子就谄媚的态度,還有那動作和說不清的味道,因為彎身跪着撿水果露出的白皙耳朵,優美纖細的脖子…讓他忽的心髒激烈一跳,這種不知名的心悸令他有些慌亂。

他越過紙鳶,強勢地跨了一步,倏地拉住那宮女,“別撿了,你叫什麽名字?”

一剎那似有一股細小的電流通過手掌傳到心髒,噗通。

莫名熟悉的滋味,還有觸感、溫度、骨節的地方……

嗯?!

在他還想再仔細确認什麽的時候,那宮女就抽出了自己的手,“怕”得顫抖更厲害。

他無禮在先,也怪不得這宮女被吓到,邵華池憐意更重,正要說什麽,卻被打斷。

又來?

邵華池簡直要吐血,他好不容易等到個不怎麽讨人厭的女子,怎麽一個個非要來打斷!

混賬,都不是好東西!

邵華池有些懊惱,冷着張臉。

“怎麽還沒送來?”劉縱可不管七皇子想什麽,走出點绛臺,指着她們一群人,“不懂規矩,是要咱家再回頭教教你們嗎?”

劉縱的威嚴那是出名的,這會兒他一瞪眼,宮女們吓得趕緊走進去。

劉縱和隰治府的管事太監張公亮負責這次宴會,眼見第三輪還沒上來,就趕到了外面。

這時候,傅辰看到正從側門出去的幾個人,是沈骁身邊的,他記得其中一個在與沈骁說話時,某幾個瞬間眼神、神态有些不對,好似不怎麽尊敬,顯得不以為然,所以他們很有可能是平輩。

平輩為什麽會被當作護衛…是以防不測,用來保護沈骁的?

出去的一共是八個人,傅辰知道,賭對了!

若是除去那位與沈骁平等地位的人,共是七人,皇城一共是七門。

沈骁預測他會出城門?

毫無疑問,能走出這步棋,代表沈骁也在思考他的行動。

這比的不僅是個人能力,還有統籌和安排,錯一步都不行。

沈骁,你的力量,還剩一半。

傅辰從不敢小看任何人,不到最後就不能有絲毫放松。

只有一步步削弱對方的力量,他才有一線生機。

這邊的動靜讓蔣臣看了幾眼,掃了一眼,發現是皇子對貌美的宮女有興趣的糟事,目露一絲輕蔑,這就是大晉朝的皇族後代,荒淫好色,與他們的父親如出一撤。就這樣一群人哪裏值得你們重視,他覺得沈骁和扉卿太小題大做了。

就是真的出現了所謂的七煞,也不足為懼,一個人能翻出什麽浪花。

劉縱見到七皇子,滿臉對着笑,臉上的褶子堆成了花,“這不是殿下嗎,剛才陛下還記挂着您,擔心您喝高了。”

劉縱使着眼色,讓他們趕緊走,那邊在催呢。

在掃到傅辰時,指了指,“你再去膳食房換盆新的瓜果。”

“等等!”邵華池剛喊出來,那個被他輕薄了一番的宮女就已經行禮告退了。

“殿下,您這是看上了?”劉縱擠眉弄眼,心中卻是暗驚,殿下可別真的有興趣,忍不住道,“您對誰有興趣也別對他有興趣呀!”

他之前可是把那麽多女子訓練好,給七殿下送去好幾批,甚至最後還是傅辰出馬挑選了各有特色的七個人,但最後七殿下只選了田氏一人,若不是那日初精已有,他們還不知怎麽交代呢。

這會能看上人,可不是奇觀嗎?

“什麽意思?”他就不能看中誰了?

“奴才,只是覺得她身份低微,配不上您。”

“哼。”邵華池冷哼,算是接受這解釋了,“倒是有傲骨,本殿下的垂青都置之不理。”

其實對方只是羞澀吧?邵華池覺得這點“她”很可愛。

“這……奴才是內務府的,宮女的事兒您可能還是要問女官或是掌事姑姑們,您也知道今日國宴,宮女實在太多了,記不清。”

那邊已經有人喊劉縱了,邵華池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你去忙你的,本殿待會就回去。”

“奴才這就去了。”

“等一下,查那個宮女哪兒當差,把她調過來吧。”調到哪兒自是不必說。

“……”

“怎麽,有問題?”邵華池斜了眼。

“奴才這就去。”這可捅了簍子了!

待無人時,邵華池擡起手,正是剛才那剎那的感覺,還殘留着些許餘溫。

他出神地望着,慢慢勾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我是正常的…不是異類。

這會兒詭子也出來了,就看到邵華池一臉詭異的笑,有些悚。

“殿下。”

邵華池臉色一肅:“聯系所有人,找到傅辰,不要驚動他人。”

“是。”

“快去!”

等到點绛臺外無人時,劉縱再次出來,來到傅辰之前暗示的巨石下,果然抽到了一張布條,一樣是用血寫的,所以傅辰現在是有多緊迫?看到上面提示的字,劉縱收入衣襟,迅速離開。

如果按照傅辰的要求,他現在就要去安排人手了。

那七個去皇城門的暗衛,當然不會真的到門口,他們只是在每個卡口前選擇一個适當的地方等待。

三號是暗衛之一,他們的名字按照最簡單的數字排列。他在門口靜待,回憶着沈大人說的特征,容貌清秀,身材纖細,皮膚白皙…嗯?那個人難道不是嗎?

他見到一個類似的人,穿着從三品的衣服,急匆匆往門口而去。一陣心悸,他沒想到今天的自己這麽幸運,居然被他碰到了! 這可是大功一件。

上頭要求将人直接擊殺,他想也不想放出了信號,然後才慢慢接近目标人物。

那信號由普通宮侍傳遞,一般這些宮侍一輩子也少有晉升機會,但因為老資格在宮裏跑得多了,不會被他人懷疑。

他小心等在暗處,再走五十步左右就能到他所在的地方,而每個皇城門都有禁衛軍的人排查,他們的任何行為都不能被那群人發現。所以,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在來人經過他的方位時拖進來,讓其沒有出宮門的機會。

近了,越走越近!機會,來了!

但,來人在還差十步的地方,好似忽然想起忘帶了東西,繞回去了。

最可氣的是,這個太監可能很猶豫是否要回去,回幾步,又走幾步,再回幾步,再走幾步,每每離他的地方只有幾步距離就停下,導致他無法出手。這讓他撓心撓肺,又無法暴露自己,只有眼巴巴地望着,你倒是再來幾步啊!

他們在明面上的身份都是宮裏的太監,這時候不在自己的崗位上差,跑到城門這兒本就是壞規矩的事,更是不能被其他太監或是士兵發現。目标離得遠了,為了不暴露就不能下手。

這樣來回了十幾次,在三號精神被折磨了一番後,那太監好像終于決定了,掉頭,回去。

三號眼睜睜看着人離自己越離越遠。

他是跟,還是不跟?

這種時候,沒時間上報了,人都找到了,再讓目标消失他就不好交代。

跟!

在路上見機行事,這是三號最終的決定。

跟着跟着,三號就越來越奇怪了,怎麽離宴會的地方越來越遠,人煙稀少。

而那太監始終往前走,三號猶豫了一番,若是對方發現了他,斷然不會這麽有恃無恐,他還是追了上去。

忽然,那個清秀的太監轉頭,對他微微一笑。

細小的粉末灑向空中,三號只覺眼睛一痛。

中計了!

宴會那邊,沈骁面色凝重,看着來自屬下的七個情報,這些情報是分別從宮侍的手勢、動作、遞來的茶盞下方刻字等等傳遞,每一種傳遞的方式都是經過幾十年沉澱打磨,自然而然,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在短短時間裏,他已經接到了七個消息!

每接到一個,他的面色就越發沉重。

安排好那七個暗衛,蔣臣才回到會場,現在表演的是京劇,看到端正坐在原位的邵華池,他哂笑道:“真不知你們那麽重視是為何,我看派幾個絕色美人過去,就能把這裏的老老少少全部拿下。”

這是國宴,沈骁神色一肅,見周圍人還看着臺上,喝酒說笑,并未注意他們這裏。

“蔣臣,閉嘴!”沈骁低吼,他覺得七煞像是張開了一張網,想要把他天羅地網地罩住。

一個正在逃跑的獵物,居然向他挑釁!

沈骁向來是沉靜的,那文雅中透着些許傲慢,并不讓人覺得突兀,反倒理所應當。

很少見他出現這般慌張和憤怒,像是被激起了怒火的獸類,蔣臣也放下了平日的過節,這時候他們必須聯手,因為幾年的合作他很了解沈骁,不到出乎意料或是把握不了的時候,這人絕不會失态。

事情,也許嚴重了!

“你怎麽了?”

“他出現了……”沈骁不斷摩挲着手中茶盞,以緩解心情。

“那…”擊殺了嗎?

“是出現了,每個門一個!七個門,七個神似他的人!”在短短時間裏,沈骁不可能拿到畫像,只能向屬下傳達傅辰大約的模樣。

蔣臣一驚,七個!

對方不但猜到了他們的措施,并且在逃亡時,還反将一軍!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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