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一路将人帶入室內, 不假他人之手。

傅辰被放到床榻上,李嫂已将藥箱一同帶來, “勞煩殿下避嫌, 奴婢這就為她更衣檢查傷勢。”

并非她眼拙,傅辰還是雌雄莫辯的年紀,又将自己所有特征都去除, 幾乎毫無破綻,如蔣臣之流都未将他識破。

李嫂聽到那句“重要的屬下”, 以為此女是七殿下身旁的貼身侍女,屬于房內很是得寵的。

這種事在以前宮中并不少見, 這女子将來被寵幸少不得的,八成會成為殿下的房中人。

讓人都退下,邵華池才道:“他并非女子。”

“男子?”震驚由臉上浮散開來, 想到之前邵華池的種種呵護舉動,透着一種說不清的怪異, “那您先為他寬衣, 奴婢這就準備為他治療, 只是奴婢醫術不精, 若是嚴重殿下還是找太醫好些。”

設身處地一想,換做是他, 有如此才能卻被淨身, 定然痛苦難當,不欲提及自身殘缺,邵華池并未開口解釋傅辰的太監身份, “吾知矣,盡力而為即可。”

最穩妥之法就是将傅辰帶來這裏,先行療傷包紮為上。

安忠海兩朝太監,為人油滑,卻對李嫂敬重非常,放到這裏反倒成了遏制他的軟肋,為了保護李嫂的存在安忠海就算知曉今日之事斷不會将之傳開。

邵華池雙目黑黢黢的,嘴角微抿成一條直線,走進床邊,居高臨下望着傅辰,心底空白一片,眼中濃重的複雜看着有幾分冷意,那雙手卻好似着了一團火,看起來極為鎮定地将手伸向傅辰頸邊衣扣處。

屋內燭光晃動,在那張熟悉的面容上方顫動。

連帶着讓邵華池心湖泛起漣漪。

上衣在李嫂幾乎看不下去的速度中退去,邵華池頭頂像是要冒煙了,臉漲得通紅,偏偏表情一臉嚴肅正經。

原本在馬車上,滿腦子全是此人是傅辰,并未注意其他。

如今,卻是真正看到傅辰雖不強壯卻纖瘦合度的身材,他沒見過別的男人的身體,同是男人,可不能污穢他七皇子的眼睛,但傅辰的身體,卻令他覺得,哪處都剛剛好。若不是上方三處啄傷,部分血皮翻開,有的還在泊泊流血,他怕是要血氣上湧,無法回神。

倒吸一口氣,才輕輕将傷口與衣服黏合的地方緩慢撕開,不讓傅辰受到二次傷痛。

傅辰身上傷口并不算多,滿打滿算十一處,只是對犀雀的處理有先後之分,自然有的嚴重些,有的輕一些。

上衣幾乎退去,傅辰半裸着身體躺于床榻上。

邵華池看了幾眼褲帶,下邊不知有無受傷,索性一起脫去?

“殿下,還是奴婢來……”您這要脫到何時去?李嫂見邵華池動作實在太小心,像是在碰什麽易碎物品,對待祖宗似的。又像是黃花大閨女頭一次看避火圖,那頭頂好似都冒上熱氣了,比躺床上的病人更像病人。雖然這形容有些詭異,李嫂努力忽視心中的異樣,覺得邵華池果然很重視這位屬下。

邵華池回神,眼角一瞥:要你管,傷着他怎麽辦?你賠我一個國士嗎?

李嫂噤聲。

得,是她多管閑事了。

她看這人最重的傷勢并非那些啄傷,反倒是內傷,還有手臂處,看着有些脫臼,但這些需得她确認過才行。

邵華池的手伸向傅辰下身,忽的,被一雙細白的手腕抓住,邵華池對上一雙沉靜的雙眸,一股莫名的壓力令邵華池動彈不得。

那樣的傅辰散發着令人顫抖的的寒意,好似被侵犯領地的獅子。

“我只是……”只是想幫你換衣服,不是要輕薄!

啊呸,我有病啊?

傅辰是男性,不就是換個衣服,什麽輕薄不輕薄的,這詞可不是這麽用的。

我堂堂皇子,怎會做窺觑、猥亵這般下作之事,越想越理直氣壯,邵華池面上一臉正派。

正要解釋,愕然看着傅辰目光無神,又一次閉上了眼。

短暫性地清醒。

邵華池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但當他準備再次拉開那衣褲,傅辰卻又一次睜開了眼。

就像褲子是他的禁地,已經刻入骨髓的警惕,就是昏迷過去也會清醒。

這樣的清醒只是傅辰的潛意識,他甚至本身是無所察覺的。

這樣來回了數次,就是李嫂也看不下去了。

“奴婢看他下面只有一處傷口,就是不脫也是無礙的。”

傅辰只有大腿處有一個破口被啄通,其餘衣服上并未破損。

邵華池點頭,眼眸漸漸凝固,傅辰比他想的更在乎被去根之事,若非格外介意太監的身份,又為何在昏迷過去還不讓人除掉褲子,恐怕這恥辱早已被他深刻于心中,難以忘懷。

這般獨步天下的人物,入宮當太監,難怪耿耿于懷。

心中那一絲蠢蠢欲動,被一抹心疼和嘆息取代,“依李嫂之言。”

他從前只當理所當然,并未深思。

若不是傅辰此番本能作為,他甚至不會意識到傅辰如此介意被淨身。

出了門,看到盡忠職守的詭子詭巳,觀察了許久。

看得詭子詭巳莫名緊張,不知邵華池何意。

看夠了,邵華池忽然道了一句:“你兩人,可曾怪過我,令你們去根來宮中為我效力?”

兩人面面相觑,最終低下了頭,幾次張口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們被訓練後思維有了固定的忠誠模式,有些僵化,但終究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們也會有感覺。此時看到略帶傷感的殿下,不知如何安慰,而且從很久以前被麗妃選中作為宮外勢力後,他們就從未聽過七殿下為他們考慮過一次。

現下聽到,胸中皆有一股被重視之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七殿下能稍為他們考慮一二,已是萬幸。

“吾甚愧之。”邵華池這話出自真心,并非特意收攏人心。

“能為殿下一番霸業坦蕩前路,吾等萬死猶榮。”詭子詭巳異口同聲,并非被訓練出來的慣用句型,這次誠心許多。

遙想曾經邵華池掉入點绛臺被砸冰塊,險些溺死在湖中,虎贲們遠遠看之而聽命,并未出動分毫,雖是邵華池的命令卻也毫無護主之情,比之現下已有改變。

邵華池驀然憶起麗妃離世前曾與他說過的話。

華池,你與常人比生而高貴,卻命途多舛,從小看遍宮中事,知之甚深,常作陰沉暴戾示人以自保示弱,卻漸漸出神入化,将之當做自己本性,難以更改,娘甚為不安,恐你将之維持下去,只望你有機會稍有作為,穩固地位後,能夠修身養性,将脾性收斂,心和才能事和。

成大事者皆有無可奈何之時,盡人事,聽天命,有取舍才能更上一層樓,卻也莫要失去人之根本,善與德。

胸有大氣者,才能成就自身。

白面公子,薛睿被官兵挾住帶入自家府邸。

見家中被士兵們一一掃蕩,臉上挂着公子哥兒的嚣張樣兒叫嚣了一個時辰,也無人回應,這群士兵在府中仔細搜查,不放過任何角落。不給薛相絲毫臉面,這是把人堂堂宰相的臉面放地上踩了。

而薛相滿臉寒霜臘月,臉色沉凝。

士兵是由樞密院派兵聯合邑鞍府一起過來的,手上拿的是官印文書,從時間來看是今晚就加派的,此事進行地隐秘,皇帝不想将之大張旗鼓。

帶兵的人的是傅辰極為熟悉的,鄂洪峰。

鄂都督在國宴後,将發現刺客的事上報給晉成帝,帝大為震驚,派人前去掖亭湖竹林調查清楚,确認無誤後再來上報。

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件小事,鄂洪峰在傅辰的提醒下,派人看守在這竹林處以防多生事端,一開始鄂洪峰不知為何,人都死了難不成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何必多派人手,而令他膽寒的是,若不是他派了不少人,真的會着了道。

無他,在他派人守着竹林時,就有太監想将這些“屍首”偷走。

在被他們的人發現後,竟然全部提前自殺,不留絲毫線索。

晉成帝在聽到鄂洪峰第二次上報後,火急火燎趕來事發之地,見現場打鬥後極為慘烈的狀況,這些人已然死亡,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是刺客,只憑鄂洪峰一人之言,恐有失偏頗,但宮裏人不少士兵武力極為高強,包括晉成帝的部分親信,只從打鬥狀态來看,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絕對的高手,但他們的穿着卻都是宮中太監服。

哪個太監能是絕頂高手?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讓劉縱将這些太監的資料紛紛呈上來,幾乎毫無破綻,而且都是在這宮中潛伏多年了。

晉成帝的心情可想而知,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晉成帝慌了,怒了,他的宮中安全居然已經薄弱至此?令那麽多探子混進來,也幸好他們是在這裏自相殘殺,若是哪天想要刺殺他呢?

徹查,當然要全面徹查。

但現在外國使臣還在,他不能動作太大,更不能讓人知道他們晉朝出了這麽大的事而讓人趁虛而入。

鄂洪峰整合了傅辰所言之事,将這些人引到沈骁身上,晉成帝當即就去招了罪臣沈骁上來。

沈骁還是那副淡定之态,完全不像階下囚,在說幕後主使之時,卻道是薛雍指使。

一提到薛雍,晉成帝就想到了老二邵華陽。

薛雍是老二的岳父,這會兒派人來宮中刺探,甚至可以說刺殺?安得是什麽心,改朝換代?

也幸而皇帝還沒真的糊塗,沈骁這會兒想說誰就是誰,哪是如此容易的。

這屎盆子也不是那麽好扣的。

總歸要派人來薛府上搜查的,這一個措手不及就是薛雍也無法預料。

薛雍剛回府上,就被官兵包圍了。

而薛睿從護城河回來,也順理成章被一同抓了進去。

當李嫂為傅辰正骨,又包紮好,兩個時辰後,傅辰才悠悠轉醒。

正在前堂聽屬下報告的邵華池一聽,眼中一喜,也顧不得正在報告的屬下,快步推門而入。

在推門的剎那,腳步一頓。

不對,我如此激動作甚?

傅辰是皮肉傷,失了血,加之手有脫臼,醒來是預料之中的。

被他看出我如此激動,将如何看我?以為我多高興呢,皇子該有的鎮定與氣度呢?

邵華池臉色一肅,表情硬生生僵硬了。

扯了扯嘴角,盡可能自然。

淡淡走入,淡淡微笑,無所謂道:“還以為你死了,沒死便好,命真大。”

傅辰蒼白着一張臉,撐在床案,斷斷續續道:“殿下……來不及了,快去宮中,再晚……沈骁就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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