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夜裏九點, 江家別墅，二樓書房內。

江達雙手插兜立在落地窗前，安靜地望着遠處湖面。

環湖景觀燈映照在上面, 夏夜的晚風輕輕一吹，掀起漣漪, 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鏡子。

“這是沈女士的資料。”身後的助手小心翼翼地提醒，遞給他一份密封檔案袋。

“人已經……在十年前沒了。”

江達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 轉身顫抖着接過。

他将密封袋上的線圈一圈圈緩緩繞開, 垂着眼，取出了裏面的資料。

最上邊放着一張照片, 年輕時候的沈心岚，一頭烏黑長發，溫婉漂亮。

然而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江達眼眶一熱，閉了閉眼睛, 眼淚滴落在照片上。

他緩了許久，才有勇氣将照片拿起, 想看看她跟他分開後的那些年, 日子過得怎麽樣。

視線落在她生平所有的經歷上，目光在某個瞬間, 停留在沈念出身那年的時間上，他沒記錯的話，距離和他分開，是八個月, 也就是說，在和他分開之前，沈心岚已經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那麽沈念……

書房門口。

江琳貼在門上，屏息凝神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聽到有人往外走的腳步聲，她立即退開，蹑手蹑腳地快步跑到隔壁主卧，推開門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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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钰正坐在床尾的沙發上，仰着頭敷面膜，手裏舉着一本雜志打發時間。

見有人突然闖進來，扭頭看過去，“琳琳你這是做什麽？”

江琳一根手指豎在唇邊，連忙對她作出噓聲的動作。

她湊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拉着母親的手壓低聲音告訴她：“我剛剛經過書房，無意聽到爸爸好像在調查沈家那兩母女的事。”

“什麽！”裴钰揭了臉上的面膜，人也跟着坐直了。

她皺着眉頭，不忿道：“他還想跟她再續前緣不成？”

“不是。”江琳否定了她的猜測，“我聽到說，她人已經死了。”

母女兩正說着話，外面傳來腳步聲，江琳進來時門沒關嚴，還能隐隐聽到江達和助手說話的聲音，具體說的什麽就聽不清了。

随後，腳步聲走遠，裴钰如臨大敵從沙發上站起來，“你爸他這是要去哪裏？不是說人已經死了？”

“別着急媽媽。”江琳拍拍她的背，安撫她，“我馬上跟過去幫您看看。”

**

夜裏十點，趙蘭芝打了個哈欠，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然後找到手機給沈念發了條消息，囑咐她別跟顧以澤待太晚。

她困了，準備先睡覺，剛放下手機起身，門外響起敲門聲。

“回來了？”趙蘭芝笑着過去開門，“早知道不給你發消息了，一會兒嫌外婆管太多。”

門一打開，看着出現在眼前的男人，趙蘭芝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

“你怎麽又來了？”趙蘭芝怕沈念回來了跟他撞上，趕緊地關上趕人，卻被江達一手撐住門板。

趙蘭芝年邁體弱，敵不過他的力氣，推了幾下門，無奈地問他，“你做什麽？”

“對不起蘭姨。”江達擡起腳，邁進了屋裏，“我這次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要跟您确認。”

江達進屋後，眼神東張西望地到處找人。

趙蘭芝扶着門，怒道：“心岚不在這裏！”

“我知道她不在。”江達轉過身，借着頭頂的燈光，趙蘭芝才發現他眼眶通紅。

“我找沈念。”他聲音發顫道。

趙蘭芝心裏咯噔一聲，趕緊将門推上關住，下意識地壓着嗓音問：“你找她做什麽？”

她警惕的眼神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她是我的女兒，對嗎？”江達緊緊盯着她問。

趙蘭芝幾乎是本能地否認，“不是！她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查過了沈念的出身日期！”江達舉起手中的檔案袋，“難道蘭姨要告訴我，心岚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懷了別人的孩子嗎？！”

“她不是那樣的人！”趙蘭芝容不得人這樣污蔑自己的女兒，情緒激動地否認。

“所以！”江達得出結論，“沈念，真的是我的女兒！”

趙蘭芝人老了，思路完全被江達牽着走，她緩緩走到沙發邊，又緩緩坐下，腦袋懵了，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茶幾上，堆放着許多瓶瓶罐罐還有藥盒，都是趙蘭芝平常需要吃的藥，因為每天都要吃幾次，懶得拿來拿去，就都放在這裏了。

她低垂着眉眼，看着這堆藥，心想：到了這個年紀，即便沒有身患重病，也陪不了沈念多少年了，更何況現在身體每況愈下，不知道哪天眼睛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

江達畢竟是沈念的親生父親，知道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後，應該會對她多加照顧。

雖說顧以澤對她很不錯，但日後終究要有娘家人，才更有底氣些。

尤其江達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沈念嫁入豪門，也不會像她媽媽當年一樣，因為出身原因受到歧視，吃那些苦頭。

她認真考慮過後，決定向江達坦白。

“沒錯。”她擡起頭，蒼老的眼睛裏蓄滿淚水，“念念是你的女兒。”

自己的推測是一回事，親口聽到趙蘭芝承認是另外一回事。

江達一瞬間有些站不穩，扶着就近一張沙發的靠背，揪着手裏的檔案袋，“為什麽不告訴我？”

“要怎麽告訴你？”趙蘭芝想到自己女兒受過的苦，眼淚直往下掉，擡手抹了抹淚，語帶哽咽，“你媽，還有你那個聯姻的對象，輪流到心岚面前逼她，說若是她再跟你來往，你們江家就不認你這個兒子，要把你掃地出門！”

“她多喜歡你啊，舍得讓你一無所有？”

眼淚像忘了關的水龍頭，趙蘭芝不停抹淚，整個人都要因為心疼女兒的情緒抽搐過去，停下緩了一會兒，才又說：“那個時候，她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本來我們都勸她打掉，她說這是她和你的骨肉，舍不得，硬是頂着壓力生了下來，為了留下你的孩子，那些年她受了多少苦，人就是這麽活活累死的！”

江達扶着沙發靠背，整個人埋進手臂裏，已是泣不成聲。

茶幾上的手機震動，是沈念回複過來的消息：

【知道了外婆，我很快就上去，再給我一點點時間，你先睡哦。】

趙蘭芝握着手機，這會兒才終于止住了眼淚，“不過好在，念念是個好孩子，這是唯一欣慰的事了。”

樓下，路邊。

高大的綠化樹擋住了一半的路燈，黑色捷豹隐匿在樹蔭下。

顧以澤是故意把車停在陰影裏，方便做一些事。

沈念彎腰坐進來，拉上車門的同時，問他：“應酬到這麽晚了，還過來幹什麽？嗯？”

“想你。”

顧以澤伸手撈她，沈念縮着肩，輕輕推着他胸口，笑說：“你是不是喝酒了？”

“沒有，不信你聞聞。”顧以澤攤開手，讓她過來。

沈念當真湊過去，顧以澤手臂往回一收，便将她抱進了懷裏，低頭尋到她的唇吻過去。

車裏空調涼爽，兩個人的唇貼在一起，柔軟卻帶着微涼的觸感。

不過很快就因為糾纏磨蹭，變得濕濕熱熱起來。

兩個人的氣息交融在一起，荷爾蒙激烈的碰撞，整個車子內部似乎都跟着急遽升溫。

沈念承接着他狂熱的吻，舌尖被他纏着，氧氣都被他逼走了，鼻翼煽動，只能發出唔唔的抗議，可是又舍不得推開他，十指緊緊揪着他腰間的襯衫，靈活的舌跟他玩游戲般推來讓去，沉溺在這親密無間的交融裏。

一個綿長的熱吻過後，顧以澤才稍稍放開她，給她呼吸的空間。

他抵着她額頭，揉了揉她唇角沾染的一點濕嚅，“怎麽樣？沒騙你吧？”

是，他是沒有喝酒，可是沈念卻覺得自己被他吻得腦袋暈乎乎地，跟喝多了要醉了似的。

她舔舔唇角他留下的滋味，擡手摟住他的脖子，懶懶地趴在他肩頭笑。

顧以澤大掌托着她的後腰，讓兩個人貼得更緊，“念念。”

“嗯？”

“搬回去跟我住吧？”

“那外婆怎麽辦？”

“外婆也一起搬過去，有房間給她住。”

沈念想到适才收到外婆的消息，說：“外婆不可能同意的。”

“為什麽？”

“當然是怕我吃虧啦。”

“啧，外婆偏心。”

沈念擡起頭，仰着臉看着他，自豪道：“那是當然，外婆可是我的親外婆，哼~”

顧以澤扣着她後腦勺，低頭又是一記火熱的吻。

兩個人就這麽摟摟抱抱在一起，争分奪秒耳鬓厮磨。

為了不讓外婆擔心，沈念結束跟顧以澤的第二遍熱吻後，還是戀戀不舍地跟他分開了，獨自上樓回家。

她從電梯出來，想到外婆可能已經睡了，自己往褲子口袋掏了掏，掏出一把鑰匙來，正準備往門鎖上插，門從裏面被人打開。

剛剛跟顧以澤親密完，她心裏正甜蜜，擡起頭笑意盎然地喊，“外婆，我回……”

下一秒，她臉上的笑容和動作，一齊停住在半空。

對于江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沈念完全不能夠理解，人正要往後退一步，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找錯了門，趙蘭芝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念念。”趙蘭芝面色沉重地望着她。

沈念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的外婆，看看那個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是并不熟悉的中年男子，“你們……”

趙蘭芝計算着沈念回來的時間，本來是想先把江達送走的，以免讓她撞見。畢竟關于她出身這麽大的事，需要點時間好好安排，找個更合适的時機讓兩個人相認，也許能夠讓她更容易接受一些，但是沒想到，不早不晚，就是那麽巧的，兩個人撞上了。

有些東西，或許真是命中注定。

趙蘭芝耷拉下眼皮，“對不起念念，外婆沒有跟你說實話，你的爸爸其實還在。”

這個時候說爸爸還在，沈念不會不明白什麽意思，眼瞳地震地望向她身旁的江達。

江達看着她，激動又小心翼翼地喚她，“念念，我……”

“不是！”面對突然多出來的爸，沈念排斥得直往後退，“你不要這麽叫我！”

“念念……”兩個人都往她面前來，她連退幾步後，抗拒得轉過身，又往電梯方向跑去。

她坐電梯下了樓，整個人恹恹地，耷拉着腦袋，漫無目的地随處走。

顧以澤剛結束一通電話，放下手機，正欲果果啓動車子離開，打開車前大燈，女孩纖細苗條的身影被籠罩在其中，形單影只的一個人，襯得孤單又無助。

顧以澤立即推開車門下去，快走幾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

“怎麽了？”他将她拽到身前來，“剛剛不是才上樓，怎麽又下來了？”

沈念低着頭，腦子亂得很，自動屏蔽了外界的聲音。

顧以澤發覺她不對勁，手指勾着她下颌，将她臉擡起來，“發生什麽事？”

沈念迷茫地看着他，“所以前面二十幾年，他在做什麽？當初為什麽要抛棄我？”

“他？”顧以澤不明所以。

沈念躲進他懷裏，抱住他精壯的腰，“顧以澤你抱緊我，抱緊我好不好？”

此刻，她唯一感覺到慶幸的事，大概就是有一個足夠安全且溫暖的懷抱是屬于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但願每個小仙女，脆弱的時候，累了的時候，都可以有個懷抱可以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