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劉曠這幾天比鬼煞的臉色還難看。

幸好鬼門還沒有人發現鬼煞的變化。

但是鬼煞說要出去的時候, 劉曠連原因都沒聽清就表示反對。

“…不行,門主, 你仇人那麽多,現在出去……有人來殺你怎麽辦?!”

鬼煞不在意地笑笑:“沒事。”

劉曠急了:“怎麽沒事?!上次…不就是有人上來就殺你?!”

鬼煞安慰道:“沒事, 我這次不戴面具了,不會有人認出我的。”

劉曠還是有些不放心,他眉毛緊緊蹙着:“可是…”

鬼煞道:“有鬼徒報告說方志俊現在在到處找惡醫, 我總要去看看發生了什麽。”

劉曠皺了皺眉,他向來不是什麽深明正義的君子, 方志俊有事, 劉曠的确想幫, 但如果代價是讓鬼煞現于危險之中的話,他寧可對視而不見。

但是…鬼煞這麽堅持。

他長長嘆了口氣。

以防萬一,劉曠連那個惡醫的銀面具都撇在了鬼門,只帶了鬥笠。

幸好這一路走來,沒有惹出什麽麻煩。

鬼煞和劉曠進門的時候只看見方嘉一個人蹲在院子裏拿着一根樹枝劃來劃去, 眼眶紅紅的, 一副剛哭過的模樣。

方嘉聽見開門聲擡起頭, 看見他們兩個人後眼睛瞬間睜得很大,他猛地跳起來,撒腿就往屋子裏跑,邊跑邊嚷道:“……爹…爹!他們來了!神醫和和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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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 方志俊便跌跌撞撞地從屋子裏跑出來, 看見鬼煞和劉曠兩個人, 愣在了原地,随即眼淚猛地就湧了出來,他略有些激動的向前走了兩步,哽咽的喊到:“公子…您可算是來了…快快…去看看我娘子…她…她…”

鬼煞皺了皺眉,冷聲道:“帶我去看看。”

方志俊的娘子楚筝卧在床上,閉着眼睛,嘴唇蒼白,臉色差得讓劉曠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病情之危。

劉曠看着這張和楚小真一模一樣的面龐此時此刻成了如此面黃肌瘦,病入膏肓的樣子,着實還是有些不忍。

鬼煞的表情很差,他冷冷問:“收到我派人送來的藥了嗎?”

方志俊道:“…收到了,還每天煎好了讓娘子喝…可是…可是…”

鬼煞聽了,緊緊皺着眉:“你的意思是說,按時喝了藥,她卻成了這幅模樣?!”

“公子…我娘子她…”

鬼煞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搭上楚筝的脈搏。

他的眉越皺越緊。

“怎…怎麽樣…我娘子…”方志俊小心翼翼的問道。

鬼煞收回右手,他垂下眼眸,他頓了頓,終于開口,聲音有些低沉:“…她這病不斷惡化的情形,我從未見過…我只是能緩兩天。”

方志俊聽了,臉色變得煞白——連聞名天下的惡醫都這樣說了…怎麽…怎麽辦…

鬼煞心中也很是煩躁。

他行醫多年,活死人肉白骨這樣的能力雖不敢說,但還真沒遇見這麽一個像楚筝這樣明明治療了,卻毫無效果的。

而詭異的是,他這次看楚筝的病情,與上次很不一樣,上次雖然難治,但還有跡可循,這次脈象之複雜,簡直讓人無從下手。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奇異的脈象。

這樣的認知讓他感到極大的挫敗感。

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說:“再去買些人參來。上次的送來的藥從今天起加倍。”

“好…我去…我這就去買人參…”方志俊眼圈已經紅了,聽了鬼煞的話,跌跌撞撞地出了門。

劉曠拉住他:“你錢夠嗎?”

方志俊臉色更白了,嘴唇蠕動着,卻說不出話來。

劉曠嘆了口氣,掏了些銀兩給他。

方志俊連聲道謝,轉身跑了出去。

劉曠見方志俊走了,開口道:“門主…現在楚筝的病很難治嗎?”

鬼煞修長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道:“…其實現在應該讓方志俊開始準備棺椁了。”

“…這麽嚴重?”

鬼煞嘆了口氣:“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脈象病情…而且…”

鬼煞頓了頓,表情有些不解:“…奇怪的是和上次的病情有很大的出入…”

劉曠轉頭看了一眼床上形如枯槁的人,不知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劉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預感會如此準确。

三天之後——楚筝不見了。

那天鬼煞和劉曠出去給楚筝準備棺椁等物,回來後便看見方嘉小聲的哽咽着,方志俊雙目赤紅地坐在地上,身旁撒了一地又紅又豔的花朵,手中死死地拿着一張紙,看樣子,已經悲傷痛苦地沒有了意識。

突然,方志俊把紙松開,踉跄着跑了出去。

劉曠被驚了一跳,慌忙問方嘉發生了什麽,方嘉小聲啜泣着說:“嗚嗚…都怪我…爹爹讓我看着娘親…我睡着了…娘親不見了…都…都怪我…”

劉曠這才發現床上已經沒有了人。

“你爹爹剛剛去哪了裏了?”

“…是…是娘親剛剛讓爹爹出去買大麗花…”

劉曠皺着眉毛轉身,只見鬼煞正從地上拾起那張剛剛被方志俊死死攥住的紙。

劉曠湊過去,只見紙上用一種淩亂又吃力的筆跡寫出一段紙:

“相公,阿筝怕是見不到大麗花了…

原諒阿筝不告而別吧,

可是我一想到相公要眼睜睜看着我越變越醜,慢慢死去就覺得可怕啊…

相公,你和小嘉好好過日子…

小嘉還小,你也年輕…還能給再找一個娘…

我要走了…去最漂亮的地方…

相公…真難過…

我還想讓你把大麗花別在我的發上啊…

我還想讓你再叫我一聲娘子啊…”

劉曠匆匆看完,對方嘉說:“小嘉,你乖乖在家裏呆着,不要出門。”

随即,便拉着鬼煞跑了出去。

沒跑多久,便看見方志俊瘋了一般地在大街小巷淚流滿面地打聽着,比劃着。

不過方志俊現在這樣也和瘋了沒什麽兩樣了。

劉曠上去拽住他:“…方志俊!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我怎麽冷靜?!”方志俊嘶吼道:“辰時娘子還說自己感覺好了,能走兩步,結果現在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劉曠道:“你這樣找是沒有效果的!”

方志俊仍舊不住地流着淚,雙眼無神,似乎根本都沒有聽到劉曠的話。

劉曠耐心道:“你不要激動,我們幫你找找你娘子…”

劉曠把那封告別信遞到方志俊手中,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問道:“……看這裏…你娘子說去最漂亮的地方…你好好想想,有什麽地方你娘子曾經說過好看,而且最好對你們有特殊含義的…”

方志俊聽了,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然後瘋了一般地向西方跑去。

劉曠忙不疊拉着鬼煞跟上他。

西邊有一個崖,此刻殘陽映紅了半邊天,好像是林中火紅的楓葉都長到了天上去。金黃與火紅相輝映,說不出的瑰麗奇豔。

然而,一白衣女子站在一片晚霞中,白的紮眼。風緩緩吹動她寬大的衣袍,連同腰間那根細長的腰帶也不住地飄動,看起來她整個人都在風中搖晃着,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從這崖上掉了下去。

“娘子——”

方志俊喊了一聲。

楚筝仿佛是被驚住了一般,她猛地回頭,目光在觸及方志俊的那一刻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應該是上了些妝,臉色沒有那麽慘白了,她眼中帶淚,卻盈盈一笑:“相公…”

方志俊向前一步,楚筝蹙緊了眉道:“相公不要過來…”

方志俊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流着淚勸道:“…娘子…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楚筝聽了,苦笑了一聲:“……可是相公…我回家,除了連累你…又能做什麽呢…我還不如快快死了,讓相公再找個溫柔賢惠的續弦罷了…”

方志俊道:“不!什麽勞什子續弦——我只要你!!”

楚筝聽了,眼淚流的更厲害了,她也不拭淚,就那麽柔柔地笑着。

然後時光溯游到很久以前,似乎也是秋季,楓葉很紅,大麗花很美。

那時,她還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她緩緩開口,一如初見那般不知羞恥:“…阿俊公子…小女子心系你啊…”

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志俊,眸中淚光閃爍,似乎有千種愁緒萬種相思。

慘白的面龐上,緩緩勾勒出一抹極輕極淡的笑意。

然後她又是一滴淚落了下來,身子後仰,直直地從崖上倒了下去——

“娘子——”方志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一般地喊叫,瘋了一般撲過去,被劉曠和鬼煞死死拉住了。

方志俊如同一個瘋狗一樣地哭喊着,拉扯着,鬼煞面無表情的拽着他。

劉曠喊道:“你冷靜一點!方嘉還在等着你啊!”

“小嘉…”方志軍涕淚橫流撕心裂肺:“啊…小嘉…沒有娘了,我沒有娘子了……啊…娘子——”

“不…不…行…我要把娘子帶回家…我要帶我娘子回家…”

方志俊踉跄着向西往崖下跑。

劉曠拽着鬼煞膽戰心驚的跟着他跑了好長時間。

方志俊一邊跑一邊哭,一路上都瘋瘋癫癫的,仿佛神智都不清了,如果不是劉曠左手拽住了他的衣領子,他好幾次差點都從這山上滾了下去。

“我娘子呢…我娘子去哪兒了…我怎麽找不到她了…”

他們跑下去的時候,方志俊正的低着頭,尋找着他娘子的屍骸。

可是什麽也沒有找到。

殘破而不完整的白色衣衫。

大片噴濺斑駁而淩亂的似乎混雜着模糊不清的內髒器官的血跡。

以及。

雜亂無章的血跡斑斑的老虎爪印。

“啊————”

方志俊跪在地上,雙手捧着那些有些斑駁血跡的白色布片,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

緊接着他抽搐着哭了起來,慢慢的,整個身子都安靜了。

已經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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