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鬼煞端着飯菜推門進去,只見劉曠已經醒了過來, 靜靜地面向着窗戶。

可是窗戶并沒有開。

“餓了吧。”鬼煞輕聲道:“你昏過去的時候只喂你吃了丹藥。”

鬼煞把清粥小菜放到劉曠身旁的桌子上, 道:“知道你喜歡吃肘子, 但是那種東西太油膩了,你剛醒過來, 不太适合吃。”

劉曠依舊看着窗戶。

鬼煞繼續道:“你要是實在想吃也沒關系,今天下午就讓廚房給你做。”

劉曠終于開口,從昏迷中醒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口氣十分輕淡:“鬼煞, 你以為我恢複記憶了就會像一個小醜一樣繼續低三下四地喜歡你嗎?”

鬼煞拿着調羹的手僵了一下。

“可是我更記地你利用我做藥引子,記得我為了離開你,而砍掉自己的手。還記得我被囚月折磨地死去活來的時候下了大雨。

劉曠頓了頓,口氣冷靜地敘述。

“我記得我蜷縮在地上,雨天,蟲子和螞蟻争先恐後地從泥土裏爬了出來,它們蠕動着鑽到我斷了手的手腕的血肉裏, 我甚至能聞到我自己腐爛的氣息。”

劉曠終于轉過頭, 唇角挂着一抹譏笑:“記起了這些東西……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喜歡你?”

鬼煞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面色已經變得慘白了,他聲音竟然有一絲顫抖:“…對不起……可是…我…”

“你是還想說這是誤會嗎?你一句輕飄飄的誤會就能把我所經受的痛苦全部抹消嗎?!”

劉曠輕笑了一聲:”我沒記起一切的時候,還以為這件事情我可以原諒你, 可是我什麽都想起來了, 才發現我做不到。”

劉曠看着鎖在床頭欄杆上的鐵鎖, 緩緩開口道:“鬼煞,放過我吧。”

鬼煞嘴唇顫抖了一下,過了好半響,他才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你想我再砍一回手嗎?”

鬼煞把調羹放到劉曠手中,垂眸沉聲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

“呵!”劉曠冷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空氣瞬間死寂了下來。

“想回淮南還是想回洛陽?”鬼煞忽然問道。

劉曠低頭喝了一口米粥,道:

“想喝皮蛋瘦肉粥。”

鬼煞一愣,道:“……好。”

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鬼煞出去後,劉曠呆呆地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兒。似乎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終于回過神來,環顧了四周,目光忽然盯在前面的書架上。

這時恰好有一位小厮路過。

“小二,小二,快過來過來給我取本書。”

“公子要什麽書?”

“有什麽書?”

“……公子,小人不太識字。”

劉曠離得遠,也看不清楚,嘆了口氣道:“随便拿一本吧。”

小厮取了書之後遞給劉曠,轉身出去了。

劉曠看着上面寫着《追求女子的十八種方式》,不由撇了撇嘴角。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迅速從頭上取下簪子把床頭那頭的小鎖打開,把《追求》拿回去,又跑過去拿了本有意思的書,重新把鐐铐扣在床頭的欄杆上了。

鬼煞回到房裏,只看見劉曠正坐在床上看着一本志怪小說。

鬼煞下意識地看了看劉曠手腕上的鏈子。

還好端端地在床頭上綁着。

鬼煞把皮蛋瘦肉粥端給劉曠,假裝随意地問道:“怎麽從書架上拿回來的?”

劉曠放下書,端起皮蛋瘦肉粥,吹了吹氣,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剛剛叫店小二給我拿的。”

劉曠挑挑眉:“怎麽了?我還能把手剁了拿本書不成?”

鬼煞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的語調,只道:“明天我們先出發回淮南,到時候你想回洛陽我們再動身回去。”

“我想去哪裏都可以嗎。”劉曠挑挑眉。

“嗯。”

“如果這樣的話……”劉曠沉吟片刻,忽然笑道:“那我想去沒有你的地方。”

鬼煞目光一沉。

“對了,今天晚上你睡哪兒?”

“這裏。”

“哎,可別給我睡一張床,我現在老害怕你了,和你睡一張床我可是會做噩夢的。”

劉曠忽然想到了什麽,笑嘻嘻道:“對了,你打地鋪吧,原來我可是一直打地鋪的來着。”

鬼煞垂眸道:“好。”

說罷,又出去了。

鬼煞找到一個小厮,道:“待會兒給我房間送一床被褥,和一壺茶水。”

“好的客官。”

“還有,”鬼煞眼中一閃而過奇怪的色彩:“剛剛有小厮進去幫床上的人拿書了沒?”

小厮點點頭:“我剛剛路過的時候裏面那位公子喊我拿的。”

劉曠今天喝多了水,半夜就被想要起夜的迫切給憋醒了。

他眯着眼把床頭的蠟燭點亮,然後喊鬼煞。

“喂!鬼煞!”

結果鬼煞沒有任何動靜。

映着燭火,劉曠能看見地上的鬼煞皺着眉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麽不太如意的夢。

“鬼煞,醒醒。”

劉曠又喚了兩聲,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鬼煞太累了,他還是沒有醒。而劉曠在不太亮堂的燭火下,還能看見鬼煞眼下隐隐泛着烏青。

劉曠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打開鐐铐,自己去廁所了。

劉曠回來以後,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鬼煞,幸好鬼煞還沒有醒。

劉曠見鬼煞身上的薄被連同衣襟都扯開了一些,露出大片雪白雪白的肌膚,不由心跳的飛快。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輕輕把薄被蓋了上去。

他眼睛看着鬼煞此刻看起來平靜的眉眼,以及昏暗燭火下淡淡的粉色唇,劉曠內心有些蠢蠢欲動。

但是又害怕鬼煞在那一刻忽然醒來,劉曠嘆了口氣,不甘心地重新把鎖鎖住,躺在床上,面朝着鬼煞,一動不動地看着鬼煞。

他的眼神一點都沒有白天裏的譏諷焦躁,反而平靜溫柔地如同一個看夕陽的百歲老人。

鬼煞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似乎都要深刻在他的腦海裏一般。

劉曠恢複記憶的時候,只覺得恍恍惚惚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然而這個夢卻越來越清晰。

相遇,一見鐘情,擁抱,接吻。

他親眼看着這個男人摘下面具,放下鬥笠。

他親眼看着這個男人,對自己敞開心扉,接納自己。

他親眼看着這個男人,從懵懂到喜歡。

直到三年之後的江湖上,惡醫與鬼煞的殘暴流言,幾乎要消失不見。

因為自己。

他這才忽然間明白了,聽香樓裏,鬼煞輕聲說的一句話。

“劉曠,我此生只喜歡過你一人。”

“而且從今往後,也只有你一個人了。”

劉曠每想到這裏就覺得有些喘不過起來,似乎有石頭狠狠的壓在身上,堵住了他的氣管,壓住他的胸腔,他伸出手,狠命的錘了錘自己的胸腔,卻捶地淚流滿面了。

他就這樣看着鬼煞。

他本以為自己現在那麽喜歡鬼煞,仿佛深深刻入骨髓的愛戀。

可當他恢複了記憶之後,他卻覺得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着愛他。

我那麽愛他。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劉曠和鬼煞并肩走着。

劉曠忽然頓住步子,笑嘻嘻對鬼煞道:“鬼煞,前面那個青樓好像挺有名,進去玩玩吧。”

鬼煞眼神閃爍了一下。

緩緩開口道:“好。”

劉曠一愣,他的确是故意這麽提議的,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鬼煞竟然會同意。

他此刻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勉強笑道:“那可太好了!”

兩人進去之後,整個青樓似乎都靜了一靜。

青樓本來就是好色之徒聚集之地,看見鬼煞這等容貌,自然多的是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而青樓的姑娘愣了一下,很快一哄而上地過來了。

進了青樓,自然是客,她們往常接待的客人多半是那些油膩的中年男人或是自诩風流的書生公子,何曾見過這等絕美容貌又是這等挺拔身姿這等不俗氣質的男子。

劉曠看見皺了皺眉,若不是他和鬼煞因一根鏈子綁在一起,早就被人群擠到青樓門外了!

這時,一位紅衣女子緩緩從樓上走了下來。

那女子裏面是一件紅色無袖裏衣,外又以輕薄紅紗覆身,隐約能窺見裏面晶瑩剔透的肌膚。

女子相貌及其豔麗妩媚,走起路來更是風情萬種,她緩緩向鬼煞走去,鬼煞身旁的女子都不甘心地讓出一條道來。

紅衣女子走到鬼煞面前,眼睛裏盡是勾人的風波,她踮起腳尖,附在鬼煞耳畔說了什麽,又咯咯咯笑了起來:“公子到底願意不願意,我杜娘子可是第一次做這種虧本買賣呢。而且——我的床很軟的。”

劉曠摳着手在心裏冷笑:“花癡女!你就是傾家蕩産鬼煞也不會和你睡的!!”

鬼煞垂眸,緩緩執起紅衣女子的手,笑到:“我怎會拒絕杜娘子這等絕色呢?”

劉曠的臉瞬間黑了。

好哇你!鬼煞!三年沒見,變得風流不羁了是嗎?!!

呵呵!!杜娘子這等絕色?!

你他媽頂着那麽一張臉還好意思說別人絕色?!!

虛僞!!做作!!惡心!!

劉曠鐵青着臉毫不憐香惜玉地粗魯撥開人群,拉起鬼煞的胳膊就往青樓門外走。

其實一腳踏出青樓門,街道的風刮在劉曠的臉上,劉曠就有些後悔了。

他……現在在做什麽?!

剛剛好像有點沖動了。

他腳步一頓,拉着鬼煞手腕的手緩緩放開。

鬼煞卻反手一把拉住了劉曠,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鬼煞拉着劉曠拐進一個空曠的小巷,才終于放開了手。

鬼煞斜斜地靠着石牆,微微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唇角似乎牽了起來。

“劉曠,你喜歡我吧。”

又是這句話!

劉曠站直身子,雙手抱于胸前,就像是一個鬥志昂揚的戰士。

“呵,鬼煞啊鬼煞,你到底要讓我說幾次才明白,我現在對你,連朋友都談不上!“

劉曠頓了頓,想起自己剛剛的不當之舉,搶先冷冷道:“哦,是不是我剛剛拉你出來的舉動引起你的誤解了?你不會是以為我嫉妒你和那些女人調情才沖動地把你拽出來的吧?呵!你想多了!!老子只是不爽那些女人只跟着你卻不理我而已!!”

“是嗎?”鬼煞忽然擡起頭看着劉曠的眼睛。

劉曠的眼睛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但他竭力掩飾住心虛,繼續大聲道:”鬼煞!你別太自戀了!對!很多膚淺的人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但是我劉曠,現在特別不稀罕你,要不是你死乞白賴的拿那鏈子拷着我,我他媽早就跑了!!死都不想見到你!!“

鬼煞忽然直起身子向前走了一步,劉曠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鬼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劉曠,聲音低沉而危險:

“那你為什麽不走”

鬼煞步步緊逼:

“你明明能解開鏈子,為什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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