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尴尬。
伍飄飄坐在汽車後座上,右腳擡得高高的,防充血。她懊惱地郁悶着,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現在這種情形。
“晏醫生……”
“嗯。”晏旸駛離醫院,透過倒車鏡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我同學好像誤會了。”伍飄飄斟酌着用詞。
“怎麽說?”
“嗯,就是誤會你跟我……是那種關系。”
晏旸又看了她一眼。
伍飄飄垂着腦袋,悶聲說:“我怕影響不好。雖然我已經解釋過了,但是他們好像不信。我怕傳出去閑話,給您添麻煩。”
晏旸“嗯”了一聲,沒有任何其他話。
伍飄飄忍不住擡頭看他,“怎麽辦?”
晏旸趁着紅燈,側身對上她的眼睛:“不重要,別擔心這種事。”
“……”伍飄飄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餓不餓?”他問。
“……還好。”
“想吃拉面嗎?”
有點想。但她覺得直接點頭好像有點別扭,在想措辭。
晏旸把她的小表情看了個明白,笑了,“今天就別吃辣了。”
伍飄飄望着他眼裏的笑,有些囧,半晌才像蚊子似的“好”了一聲。
十分鐘的路,安靜如斯。
直到過了拉面館還不見他停,忍不住有些好奇:“不是到了嗎?”
“我叫了外賣。這個點兒人多,你也不方便。”
“……哦。”伍飄飄靠在椅背上,臉忽然有點燙,過了會兒又補了聲謝謝。
第一次進晏旸的家。
同樣的格局,卻有着完全不同的風貌。
這才叫庭院。
花草樹木,錯落有致、井然有序。她不懂那都是些什麽花,但是好美。白色的,一朵朵地開在牆角,規規矩矩,安安靜靜。他家好大,竟然還有個木亭子。旁邊靠近水源的地方,還有個小魚塘。月光亮,他還沒打開燈就看見上面飄着的葉子,像是荷葉。
估計有小魚在裏面快活地游着,她站在門口看不清楚。
“我自己走吧。”伍飄飄單腳蹦着,覺得自己沒那麽大的傷病,不需要時刻攙扶。
晏旸打開燈,“有臺階,別另一只腳再蹦壞了。”
伍飄飄只好被他扶進了屋。
“你一個人住嗎?”雖然早有懷疑。
“是。”
“好多書啊。”她站在客廳入口驚嘆。老式洋房,現代裝修,正前和靠左的兩面大牆,竟然全部是書。
“基本都是我父親的書。”晏旸打開空調,把她攙到沙發上,自己洗了手,上樓換了衣服,再下來的時候,外賣正好送到。
他遞了酒精棉片讓她擦手,跟着把拉面取出來,加好湯,放到茶幾上。
香噴噴的拉面勾起伍飄飄的饞蟲,她好慶幸自己傷的不是右手。笨拙地擦完手,發現他換了家用筷子給她。
“謝謝。”她讪讪地笑笑,正攪動面條,突然小聲“啊”了一下。
“怎麽了?”
“……又是你請客。”
晏旸被她逗笑了,“一碗面而已。”
“……”伍飄飄不好意思地看看他。
“你喝茶嗎?”她想起同學爸爸是賣茶葉的,或許可以送他一些茶葉。
“不喝。”
“咖啡呢?”咖啡也可以。
晏旸瞅着她笑,明白這是打什麽主意了,“不用送我東西。”
伍飄飄噎住,張了張嘴,又閉上。先吃面好了,省得尴尬。
晏旸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專心吃面,目光也不再收着了。
她眼睛大,有些狹長,不說話的時候,帶着幾分疏離。但只要一開口,總習慣性的先笑,神情無意間還會流露出一種天然的萌感。
皮膚白,也很細膩。吃起東西的時候,像個小奶貓。一下一下的,挺可愛。
伍飄飄察覺到頭頂上的視線,僵硬地找話:“父母不跟你住嗎?”
“我父親過世了,母親有別的歸宿。”他淡淡地說着,吃了口面。
伍飄飄擡頭,滿臉歉意。她只是在閑聊,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不用這種表情,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笑了一下。
伍飄飄卻有點不好受,沒想到他的家庭是這樣的。
半晌,“我沒見過我媽媽。”她也淡淡地開口,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他說這個。
晏旸望着她。
“據說是我爸在外頭打工時候認識的女孩子,我一出生,倆人就分手了。他把我抱回去扔給爺爺奶奶,自己出去流浪了。小時候還見過他一兩次,後來就再也沒回來過。初二那年聽說出事了,屍體都沒找到。”伍飄飄說着自己的身世,內心沒什麽起伏。
喝了口湯,繼續。
“我奶奶那之後瘋得更厲害了,爺爺又查出癌症。其實那幾年真得挺辛苦的。不過他走的時候我還是很平靜的,雖然也傷心,但我覺得至少對他來說,那是個解脫。”
晏旸看着她,那股想把人抱進懷裏的沖動,越發強烈。
就是這種眼神。落寞、無助,卻沒有波瀾。
那天,她也是這麽看着他的。
暴雨天,他疲憊地拐進巷子,邁着大步朝家裏走。滿腦子都是趕快洗個澡,大睡一覺。跟着一個身影突然從隔壁那個荒院子裏跑出來,直奔路邊的紙箱。
雨大,她側着身。他剛意識到這是新鄰居,“咣當”一聲,紙箱重重地砸回地面。
他繼續朝裏走着,漸漸看清了她。她毫無察覺,正要再次搬動箱子,院內傳來一聲怒罵,跟着是狂笑。她僵在原地,縮成一團,突然哭了起來。
他撐着傘繞過,繼續朝裏走。她沒發現,埋着頭痛哭。
也不知道是聲音太凄慘,還是怕她哭暈厥過去,他站住,停了兩秒,轉身退了回去。兩步來到她跟前,伸手替她遮住了雨。
她哭着,似乎感覺到了不對勁,緩緩地仰頭,進入他眼睛裏的就是面前這張臉,這個眼神。
孤獨,疲憊。
那一瞬間,連同這一刻。他有着同樣的想法,那就是抱抱這個姑娘,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用說。
“你也不要用這種表情看着我。”伍飄飄小聲開口,用他剛才的話回敬。
她錯開視線,不敢承認自己從他眼睛裏讀出了別的東西。有點慌,怕他說什麽,也怕他做什麽,只能打破這種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她告訴他:“我很知足。比起其他人,我算是幸運的了。至少我還有奶奶,而且現在過得也還不錯。”說完,笑了一下。
雖然眉宇間都是疲憊,眼睛卻是亮的。
晏旸不由得染上些笑。
她看着面,他看着她。
半晌——
“人生苦難重重。”
“人生苦難重重。”
同時開口,同時震驚,跟着同時望着對方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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