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次日,太陽照常升起。

管他是非恩怨,悲歡離合。

地球照樣運轉,時光依舊前行。

伍飄飄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試着忽略晏旸的話,忽略他這個人。躲着他,不看他,不想他,讓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

只可惜,晏旸并不打算讓她如願。

他沒再說過任何喜歡的話,也沒有提起過她在意的那些事,他只是如常的對她好。她躲,他讓她躲。可只要她稍微晚吃了一會兒飯,轉身就能看見桌上有他買的外賣。晚上,她不坐他的車下班,他就慢悠悠地開着,直到看着她安全到家。

他不逼迫她,不勸說她,卻每天都在用這種方式告訴着她,他一直都在。

伍飄飄好累,真的好累。抵抗的防線本來就脆弱,卻還要每天被他這麽對待着。她不是沒有人愛的,爺爺很愛她,奶奶正常的時候也非常愛她。她不覺得自己缺少愛。可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有種被珍惜的感覺。暖暖的,跟任何人都不一樣。

本能的想要去靠近他,理智卻拼命的上前阻攔。

夜裏睡不好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他說做朋友的那天,她潛意識裏是慶幸的。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自私的跟他來往,卻不用承擔那些她不敢承擔的後果。既不會失去他,又可以阻止不好的事情。

好貪婪啊,伍飄飄。

她每天沉浸在跟自己的鬥争中。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他感動的想哭,一邊又得時刻鞏固着心裏的防線不崩潰。她反反複複地折磨自己。身體疲憊,心靈也備受摧殘。

好在意志力頑強,還可以保持一個成年人最基本的素養。工作沒有出差錯。

一周的時間慢慢悠悠過去,十一假期也在忙碌的工作中結束。

離他去德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天上午,伍飄飄按部就班的跟着鄭安成查房。

誰知道剛一進病房,就見一堆人圍着個病人,各個神情嚴肅。

晏旸也在場,他站在床腳,情緒看起來很平穩,只是給人的感覺比以往更冷。身邊的何子馨,倒是滿臉漲紅,看着像是氣哭了。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要刻意隐瞞?!你存的什麽心?!啊?!”林江突然氣憤地嚷嚷起來。

鄭安成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趕緊上期問道:“怎麽了這是?”

“他是HIV攜帶者!而且剛才還企圖蒙混過關,不告訴我們!”林江憤憤地說着,努力做了個深呼吸,使勁控制着自己想罵街的沖動。

跟着他大哼一聲,一口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倒了出來。

這個病人是何子馨的朋友,顱內惡性腫瘤,昨天上午入院。護士當時按要求抽血,他故意推說冷,不舒服。護士顧及何子馨的面子,沒辦法只好安排他下午抽。結果今天早上得知檢驗結果不出來,不能手術之後,立刻開始軟硬兼施,各種演戲。所有借口說了一個遍,非得要求今天必須做。

林江察覺出不對勁,又回想起他的大便樣本是黑色的,立刻打電話催檢驗科加快傳染四項的檢查。剛剛那邊的同事打來電話,确認HIV呈陽性。

他質問的時候,對方倒是一臉坦然,“是啊,我得了艾滋病。”氣得他差點吐血,立即通知師傅跟何子馨過來。

這臺手術本來是晏旸主刀,何子馨一助,他二助。現在這種情況,沒有一個人不憤怒。

“直接送走!”鄭安成圓眼一瞪,根本不想廢話。之前才被醫鬧過,最煩這種自私自利的患者。

“我同意!”林江舉雙手贊成。

何子馨不吭聲,心裏也同意這麽做。她是又自責,又氣憤。怎麽也沒想到會被朋友坑。本來就是朋友的朋友,賣個人情而已。結果竟然惹出這麽大的亂子!

伍飄飄悄悄去看晏旸,發現他非常平靜,看了一會兒病人,突然問他:“吳先生,在患者HIV呈陽性的情況下,手術風險會大幅度提高。神經恢複能力差,甚至不會恢複,感染風險也極高。這個你明白麽?”

“……明白。”吳文華做好了被扔出去的準備,壓根兒沒想到會被這麽問話。

“那好。把所有文件拿過來,後果一字一句念給他聽。”晏旸說完,看了眼周圍,掃過伍飄飄,轉回來問患者:“家屬呢?”

“我姐去廁所了,爸媽出去買飯了。”

“待會兒聽完還敢做手術的話,你跟家屬就在上面簽字。”

“好好好。”

“禁食禁飲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沒吃沒喝。”吳文華激動地淚都出來了。要不是被拒絕怕了,他也不想隐瞞。傳染病院沒有人能做他這種大手術,全家人求爺爺告奶奶才來到燕醫。

晏旸點了下頭,看了眼林江跟何子馨,“約感染科會診。”

林江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何子馨看着晏旸欲言又止,心裏恨透了。她不想做這個手術!

鄭安成在一旁聽着嘆了口氣,忍不住提醒:“做好防護。”

晏旸颔首,看了眼他身邊的伍飄飄。

伍飄飄猛地對上他的視線,頓時有些慌亂,好在他沒有多停留,就轉身跟劉護士交代着一些細節。

接着他們大部隊一一離開,病房頓時恢複安靜。

兩人間的病房,另一位是鄭安成的病人。她五十多歲,包着個腦袋,看着吳文華,滿臉的鄙視,身子本能地遠離對方。

“小夥子,人不好這麽不要臉的。”大姐忍不住開口。

吳文華的臉紅白交接,小聲辯解道:“我本來想做手術的時候說的。”

“呲!”一聲鄙視的嫌棄,意思不言而喻。

吳文華低着腦袋不吭聲。

鄭安成嘆氣,開始查房。

伍飄飄站在他身後,有樣學樣。心裏卻忍不住擔心晏旸。

鄭安成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在檢查完病人之後,灌了幾口水,開始跟她講課。

“知道他要承擔多大風險嗎?”

“……大概知道。”

鄭安成點點頭,突然沒了老師的架子,“我半年做過一例。本來不想做,可我一看老教授都上了,這還能退縮嗎?”

他搖搖頭,“我只能硬着頭皮上了。說真的,打開他腦子的時候,我人都是懵的。緊張,是真緊張。就跟走鋼絲似的,氣兒都不敢喘。跟你上次看見晏旸的大出血手術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的緊張。靜悄悄,特別滲人。”

他說着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次手術算順利的,可下了臺我腿都軟了,衣服更別提了,那個汗吶,時間再長一點兒,我就得重新去換防護服。……我有個小師弟,挺胖的一個小夥子。特別愛笑。”

他嘆了口氣,“給感染了。他那個病人還在潛伏期,測都測不出來。你說倒黴不倒黴。好好的一個孩子,為了學醫吃了那麽多苦。人生都給毀了。唉……”

伍飄飄被他說的心越來越重,整個人都開始焦慮。

之前老師說過,外科醫生做手術的時候,被割到手是家常便飯。不管戴幾層手套,手術刀削鐵如泥,瞬間就能輕松劃破。更不要說當切開病人之後,還要面對他所有的體|液。一個不小心,進入眼睛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面對HIV和多重耐藥菌,根本沒有絕對安全的防範措施。

“幫他們做手術,真的就跟去充滿食人魚的池子裏游泳一樣,都是沒準兒的事。”鄭安成突然發出感慨。

伍飄飄有點慌亂,臉色也不禁泛白。

鄭安成發現了,意識到自己可能吓到小姑娘了,于是趕緊補充道:“那小子算上這一例,已經做過十七例了。他有分寸的,你不用太擔心。”

“……”伍飄飄沉默着,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寬慰的作用,整顆心一直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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