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經過跟感染科的會診之後，病人在傍晚時分被推進了手術室。

晏旸進去的時候，伍飄飄還在做着鄭安成安排的理論小考。

一個半月的輪轉期，眼看就要結束了。這個時候明明是該擔心能不能順利出科，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連下班回去的路上，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手術預計會進行十個小時左右。現在開始的話，等結束就天亮了。雖然通宵手術很正常，甚至還有醫生特別喜歡在淩晨開刀，可萬一狀态沒有白天好，出現失誤的話怎麽辦。

她胡思亂想中過了一夜，翻來覆去都是手術現在進展到哪裏了，還順利嗎？

早上更是天色剛一亮，就立刻飛奔去醫院了。

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出來了，夜班的人還在打盹，她一到神外就直奔晏旸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她來到跟前，剛準備敲響，發現裏面還有別人。

是何子馨。她在哭，邊哭還邊解釋着些什麽。

晏旸站在一旁整理着文件，沒有說話。他放好東西，剛要坐進椅子，一擡眼看見了門外的伍飄飄。

神色頓時溫柔起來，正要朝她走過去，卻一把被人抱住了。

何子馨哭着撲進他懷裏，把人摟得死死的。

伍飄飄愕然，頓時一股熱氣湧上臉頰，整個人條件發射般地拔腿就走。

晏旸受到的震驚不比她小，幾乎立刻就推開了何子馨，沒停留半秒就追出去了。

伍飄飄越走越慌，心砰砰亂跳。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各種情緒繞在胸口，複雜得一團糟。有無意間看到別人隐私的尴尬，有對他為什麽會被人抱住的不舒服，還有對他一切安好的欣慰。

“過來。”胳膊突然間被攥住，她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帶進了樓梯間。

這個時間段的樓梯間，空無一人。

晏旸把伍飄飄堵在牆邊，沒有逼近，卻也沒有松手。

“你誤會了。”他說。

她低着頭，輕輕點了一下。知道，剛才什麽都看見了。

“那你跑什麽？”他松了口氣。

她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晃了一下胳膊，示意他放開手。

“把頭擡起來。”他沒有理會，反而用另一只手去托她的下巴。

她下意識地往後躲，卻也終于把臉仰起來了。

晏旸看着她，發現黑眼圈很重，皮膚越白就越明顯。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更加溫柔。

“我沒事，手術一切順利。”他輕聲告訴她。

她“嗯”了一聲，避開他的視線。

“我明天走。”他提醒道。

伍飄飄一頓，點點頭。明天晚上的飛機，他前天在微信裏說過。

她沒有回複，但這并不妨礙他每天發信息給她。有時候是一句下班時間，有時候是提醒她加衣服。

心裏酸酸的，好難受。即使刻意不去想這些，卻還是得面對。

“還沒吃早飯吧。”晏旸轉了話鋒，拉着她走出樓梯間。再繼續跟她這麽呆下去，看着她這副神情，他很可能會沖動。

“你先放開我。”伍飄飄掙脫着他的大手，渾身不自在。雖然這會兒還沒有什麽人，可還是不行啊。

“跟我去吃早餐。”他駐足，垂首看她。意思很明确，一起吃飯就放開你。

“……”伍飄飄點點頭，看他的手。

晏旸松開，讓她先去停車場等自己。

其實去食堂最快，吃完早餐，也不耽誤她上班。可她臉皮太薄，一定會各種別扭。再說那地方也不适合說話，他想跟她單獨待一會兒。

于是，他又把她拉到了早茶店。二樓，小包間。點了她喜歡吃的蝦餃，燒麥，鳳爪，還附帶一份椰汁糕。

點心很快上桌，伍飄飄五味雜陳。覺得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跟本能作鬥争。她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非常想。可是她不能。

“快吃。”他夾了蝦餃到她盤子裏。

她看着晶瑩剔透蝦餃，食欲沒有打開，鼻子突然酸了。以後，恐怕就吃不到了。

至少半年看不見他的人，聽不見他的聲音，聞不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香皂跟薄荷的味道了。

她深吸口氣，讓自己清醒清醒，“謝謝。”啞聲說完，開始動筷子。

晏旸看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她這會兒特別像一只受了傷，又找不到回家路的小貓，讓他只想好好把人摟進懷裏安撫。

可他不能。因為她一定會炸毛，然後伸出爪子撓他。

還是先喂飽她再說。

兩人相安無事地吃着早飯。

晏旸已經放慢速度了，可照樣比她吃得快。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咬下蝦餃，乖巧地吃着。不知道女孩子吃東西都這樣，還是就她特別可愛。

想起以後要有一段時間看不見她這樣，心裏又開始覺得不爽。

進修名額什麽時候下來不行，非要這個節骨眼上下來。即使是他一直渴望的機會，也還是覺得搓火。

“你不要一直看我。”她輕聲開口，雖然沒有跟他對視，可餘光也是有用的，他不要太過分了。

晏旸笑了，“明天就看不到了。”

伍飄飄被他說得一窒，忍不住把視線挪到他身上。

“肯看我了？”他笑得很好看，有點溫柔，又有點縱容。

她有些窘，卻也沒有在故意躲閃。就像他說的，明天就看不到了。

“做我女朋友。”他收斂笑意，突然告白。

伍飄飄腦袋一嗡，心狂跳。

“……不要。”她艱難地回應着，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晏旸置若罔聞，還替她倒了杯熱茶，“你聽我說完。”他放下茶壺，側身，讓她整個人面對他。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他神情認真，望着她的眼神在發光，發亮，他說：“你也知道我不在乎。我是醫生，你以後也會成為一名醫生。醫生的本質工作，就是在各種危機中做下判斷，做出選擇。”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每天都在各種概率中游走，不斷地作出取舍。就像這個手術，雖然一切順利，但我不能說自己沒有感染的風險。你是普通人的三到五倍，也就是百分之一裏的三到五倍。我這個，是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

“……不是這麽算的。”她抽出自己的手，小聲抵抗着。

他由着她，嘴上卻說：“就是這麽算的，我數學很好。”

“……我數學才好。”她低聲反駁。

他笑了，手又癢了，想拍拍她的後腦勺。

伍飄飄望着他，情緒超級複雜。心好軟，卻必須抵抗到底。明明很喜歡，卻不能喜歡。

晏旸把她所有的掙紮都看在眼裏，心疼她，也想叫醒她，“你會因為我有感染HIV的幾率，就不喜歡我麽？”

“……”

她紅了臉，也紅了眼。

他說出了她的心思，也問到了根源。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喜歡就是喜歡，不會因為你有沒有危險，會不會染病，就少喜歡你哪怕是一點點。

她啞口無言，感受到心理的防線搖搖欲墜。

“不會，對麽？今天是HIV，明天不知道是什麽。可不管它是什麽，都不妨礙我今天好好地活着。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喜歡一個人。”

他說得溫柔，她聽得恍惚。

“明白麽？”他問。

她明白，但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你好好想想。”他知道轉變觀念需要時間，根本不奢望她現在就能想明白。他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喝點水。”

她看着他，握住茶杯，低頭望望茶，跟着端起來喝了一口。

他輕輕地笑了，帶着點溫柔，又帶着點滿足。

她的眼裏也染上一抹笑，很輕微，卻足以被他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