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急診輪轉正式開始，所有多餘的情緒都需要靠後。

伍飄飄之前的所有顧慮，在正式投入工作的那一刻就被驅散了。

爆滿。

留觀區、搶救區、就診區，統統塞滿，候診區還擺上了擔架，竟然有自帶“床位”過來的家屬。

伍飄飄這才明白，原來報到那天的急診，是最清閑的一天。

輪轉實行換班制，帶教老師會把學生分給下一級醫生協管。一個醫生帶一個。伍飄飄很“幸運”的被區老師自己抽走了。

這天下午，她跟着區老師見識了對氧氣面罩有各種特殊要求的病人，對科室構造極其好奇的病人，有深深懷疑自己得了絕症的病人，以及纏着咳嗽了兩聲的醫生問你吃什麽藥的病人。

區老師微笑着一一作答，非常游刃有餘。跟愛暴走的鄭老師完全是兩個風格。

伍飄飄嘆為觀止，直到聽見老師一出門，罵了句髒話。

……

“要有耐心，知道嗎？”區老師見她一臉驚訝，低聲教導。

“……是。”

晚上，臨下班前。原本稍微靜下來一些的急診科，突然間湧入一大批人，瞬間像進了菜市場。

車禍。

救護車，病人，家屬。

跟着又是一輛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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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吞了藥片的，急需洗胃。家屬一堆，哭喊沸騰。

伍飄飄還在震驚中，脫掉白大褂的區老師已經又重新穿上，直奔搶救室了。她立刻小跑着跟上，開始參與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急救。

急救室內，急，卻沒有她想象中的慌。

醫護人員熟練冷靜地進行每一個環節，配合非常默契，沒有絲毫慌亂。

床上的病患生命垂危，所有人都在盡最大努力挽救他的生命。不管上一秒在幹什麽，只要看見病人，下一秒就是放下所有，一切以搶救生命為先。

她終于體會到了急診的含義。

瞬息萬變，全力以赴。

兩個小時的急救下來，有人喜極而泣，有人崩潰倒地。

伍飄飄看着洗胃病人那條安靜下來的生命線，半天沒有緩過勁來。區老師拍拍她的胳膊，她這才跟着走了出去。

“你不能讓這些影響到你。”

“……是。”

“盡最大的努力，其他的不能多想。不然你堅持不住的。”

“是。”

“好了，快回家歇着吧。洗個熱水澡，想想那個活下來的病人。”區老師拍拍她後背，眼神裏有着贊賞，“剛才表現不錯。”第一次進搶救室，臨危不亂，還能幫上手。可以。

“……謝謝老師。”伍飄飄鞠躬，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

區老師倒是大手一揮，走人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搶救室緊閉的大門，看着遠處的人群。歡笑，眼淚，喜悅，痛苦。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生命時刻裏，體會着命運的無常。

有人永遠地走了，有人堅強地活了下來。

她深呼吸，感覺在生與死的邊緣沉浮了一次。情緒沒辦法不波動。

站了會兒，看見人用微信視頻，這才突然驚醒，趕緊奔回自己的小櫃子，開鎖取手機……

果然，有他的通話請求。

她打字解釋着，那頭回得很快，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再視頻了。她靠在牆邊，有些失落。

十一點了，回家。

打算聽老師的話，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單車拐進巷子口，發現道路亮了好多。原本兩處黑漆漆的角落，也都照得清清楚楚。她擡頭，看見牆角多了個照明燈，下面，還裝置着一個監控攝像頭。

她以為是社區規劃，繼續往家騎。騎着騎着，開始覺得不對勁。剛剛第二排巷子裏面，好像挺暗的。

心裏一動，她停下腳，掏出手機對着燈拍了張照片。

[你裝的嗎？]她問。

晏旸等她進家門才回複過來。

[嗯。]

[……]

[怕你晚上回來不安全，別誤會。]

她笑了，[沒誤會。]怎麽可能會以為他裝攝像頭是其他什麽原因呢。

[嗯。]

[謝謝~]

……

那頭沒回，過了半個小時突然發了個視頻請求。

她立刻按下接受鍵，坐直身子，捋捋頭發。

畫面晃動着，他緩緩地出現了，在一個花壇邊坐下，身上還穿着白大褂。

陽光很好，他在沖自己笑。

“不是說沒有時間嗎。”她聽見自己又不自覺地用那種很暖的聲音說話。

“不放心你。”

心裏甜甜的，“我沒事，就是情緒有點低落。”

他點了下頭，沒說話，通過小小的屏幕望着她，眼裏都是關懷。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想挪開視線，又有點不舍得，忍不住用手背冰冰臉，小聲問他：“你是怎麽處理的，我是說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

雖然輪轉期間沒見過他手術失敗，但肯定有救不回來的病人。

“睡一覺。”晏旸笑了，這是大實話，“意識到自己是個肉眼凡胎，放過自己。”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慢慢适應。

“嗯。”

看見她點頭，人有點蔫兒，“比神外累多了？”

“不一樣的累。”神外是能聽見針掉到地上的緊張，急診是各種眼花缭亂的危機。

“所以才讓你們每個科室都轉一圈，體會一下。”

“是。……我滿腦子都好想出科。”

他樂了，“看出來了。”疲憊得很。

“你怎麽确定自己要選哪一科的？”

他揚揚眉，“家裏說選神外的人少，斷層厲害。”所以就去學了。

“……”

“你以為有多複雜？”晏旸被她逗笑了，震驚的樣子有點萌。

伍飄飄也笑，她确實以為很複雜。看着他一派輕松的模樣，突然想起一件事。

“怎麽了？”欲言又止的。他問。

“……那個，他們說急診科的主任是你的親姨媽？”雖然她還沒見到過真人，但還是想問問。

“是，我大姨。她為難你了？”他換了姿勢，躲開刺眼的陽光。

“沒有沒有。”伍飄飄趕緊搖頭，“我還沒見過主任。”

“不用在意這個，她對誰都一視同仁。”出了名的鐵娘子，跟她胞妹一樣。

伍飄飄點點頭，“你……該不會跟你家裏人說……說——”

“說我們的事兒？”他嗯了一聲，“家裏問，我就說了。”掃墓那天爺爺特地問了，他自然是大大方方承認，也不是什麽秘密。

簡單一說，兩位老人都挺高興的，還讓他加把勁兒，盡快把人追到手。

“不想讓我說？”他捏不準她的表情。看着像為難，但也不是不高興。

“……沒有。”她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覺得不習慣。

晏旸看了她一會兒，“我不覺得喜歡一個人需要遮遮掩掩，也不覺得因為別人認識我，我就需要在乎他們的想法。有些東西不是藏着掖着就能避免的。”

說完，見她沉默着，他又輕聲解釋：“我想保護你。”

既然做不到不去招惹她，那就得想好要怎麽去保護她。反正怎麽做都會有閑言碎語，不如直接挑明，至少明面上會讓人忌憚幾分。

“……我知道。”她小聲說着，心裏都明白。

“嗯。”他颔首，希望進修快點結束，“不要擔心，知道麽？”

“哦。”她乖巧地點頭，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笑了，又想伸手拍拍那顆小腦袋。

她再次被看得不好意思，總這麽不加掩飾地望着人，有點難為情的。可是，又說不出來不讓看的話，畢竟也只能這樣了。

“晏旸！”他那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聲，打亂了兩人的對視。

他扭頭對人說了句“知道了”，中文。

“我得走了，你早點睡。”

“……好。”

“鎖好門窗。”他邊說邊起身，畫面晃動。

“好。”

“明天見。”他把手機拿近了一些，面上流露出不舍。

伍飄飄點點頭，跟他揮手，覺得時間好快，又覺得時間好慢。

“晏旸快點！”那頭又叫他了，還是那個女聲。

他這次沒扭頭回應，而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畫面終結。

伍飄飄握着手機，癱在床上，回味着剛才的電話，回想着今天的一切。各種畫面，各種人。說不出什麽滋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最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