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夜裏十一點多,伍飄飄被噩夢驚醒了。
爺爺奶奶爸爸,就連從來沒見過面的媽媽也出現了,他們圍坐在一起,喊她回家吃飯。可當她背着小書包興高采烈地沖進家門時,所有人都變了。
一個個冷着臉盯着她,指責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再這麽下去他們就不要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在夢裏拼命做着各種解釋,急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驚醒之後一摸,眼角果然濕濕的。
黑夜裏盯着天花板,仍然心有餘悸。記不清夢裏的指責是什麽,也忘記自己說了什麽,只有那種深深的恐懼和傷心紮根在身體裏,久久緩不過來。
窗戶外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屋內,透着點歲月靜好的意思。她失神地看着,突然覺得屋裏好熱。胸口有點悶,煩躁得難受。
她掀開被子下床,決定出去透透氣。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寧靜的小院子一片祥和。
她走下臺階,漫無目的地來到院子中間。擡頭一看月亮,果然又大又圓,還格外得亮。地上都映出人影了。拉出小凳子彎腰入坐,餘光一瞥,發現東牆根兒有動靜。
她吓得心髒一緊,立刻起身去開院子大燈。白熾燈瞬間把每個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好險那動靜不是人弄出來的。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來到牆根俯身一看,吓得立刻倒抽口氣。
一只被蔓藤纏住的小老鼠,正拼命掙紮着,力氣小,沒方向,越纏越亂。
她本能得往後退,不巧碰倒了放在角落的鐵鍬和耙子。腳後磕得生疼,工具紛紛墜落,全都栽到一旁的水泥小路上,咣咣當當。
她顧不上喊疼,渾身僵硬。最怕老鼠!以前上解剖課的時候,看見它們手就直哆嗦。
小老鼠為了掙脫束縛,使勁兒扭動着身體。惹得葉子藤蔓跟着來回作響,每響一下,她就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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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縮在牆角,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想拿個東西把枝葉撥開讓小老鼠脫身,又怕它恢複自由之後亂竄,沖到自己腳上。她沒穿襪子,光想想就頭皮發麻。
正瑟瑟發抖毫無主意的時候,大門突然響了,還伴随着熟悉的聲音。
“飄飄?”
她只愣了一秒,就立刻拔腿跑向門口。飛速抽着門栓,扭動門鎖,金屬微涼的觸感通過手心傳來,讓她一怔。
門被緩緩推開,他一身黑衣,就站在那裏。
“怎麽了?”他問,口吻聽不出任何情緒,眼睛卻快速在她身上查看,從頭到腳。等發現沒有什麽異樣,身子明顯放松下來。
她看着他,有點語塞。對老鼠的恐懼占據着一半精神,另一半則被心裏剛剛突然冒出來的感受給震住了。
因為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胸口莫名地湧上一股熱意,很熟悉,很暖,也很慌。
“這麽晚了還不睡?”見她發愣,他朝裏看過去,一眼就發現了散落在地面的工具。
“……沒什麽,就是……看見一只老鼠。”她找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澀,頓頓地回答完,側身去看老鼠。
晏旸順着望過去,人跟着邁進院子。
她走在他身後,不是很敢靠近東牆,拐了個彎兒窩在椅子邊看他。
晏旸找到老鼠,一只手輕輕按住它亂晃的小身子,另一只手一點點撥開藤蔓。
小老鼠很快被揪了出來,他跟着起身,朝這邊走來。瞧見她躲得老遠,嘴角幾乎不可見地揚了一下,很淺,很快。
伍飄飄老老實實地站着,看着他握着小老鼠出門,沒多久又重新回來。
“沒事了。”他站在過道裏,看着她。
“……謝謝。”她扯出一點微笑,有點不自在。
兩人之間隔着兩三米的距離,沒人說話,空氣十分安靜。
“洗洗手吧。”半晌,她主動開口。看了眼他握過老鼠的手。
晏旸颔首,跟在她身後進了屋。
雪白的牆壁,新添置的家具,一切都象征着新的開始。
這是出事之後第一次進來她這兒。看着這滿屋的白牆,忍不住想起替她刷漆的畫面。
那天她特別可愛,懵懵的,盡管幫不上什麽忙,心倒是沒少操。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望望那兒,好奇得很。試着刷了幾下漆,小臉上立刻寫滿了興奮。
明明沒有多久,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收回視線,進入洗手間。
剛才正躺在院子的椅子上看月亮。
極高強度工作了一周,得空之後,人反而睡不着覺。手裏握着瓶冰啤酒,不時喝上兩口。月亮特別好看,他心裏卻不怎麽爽。借着光看着西側,發現她這邊的淩霄花葉子已經爬過來了。
當初種的一點小心思,現在卻不時提醒着他“我長大了,你卻不行了”。
正煩悶着,她院子的突然亮燈了。跟着叮鈴咣當一通響,驚得他立刻放下啤酒飛出院子。以為進了賊,以為她有危險。
跟腦子裏補的那些畫面比較起來,小老鼠可愛多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害怕的模樣,意外得吸引人。至少她不再是這段時間以來的,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了。
洗完手,回到客廳。見她坐在沙發上發呆,聽見響聲,才扭過頭來看自己。人看着有點懵,不知道在想什麽。
“睡不着?”他猶豫着要不要坐到一旁的椅子裏,這麽晚了,不适合逗留,可又真不想走。
一個禮拜沒有見到她,人在外地,連假裝偶遇的機會都沒有。中午匆忙在醫院看了一眼,話都沒說上一句。他其實是有件事要跟她說的。
“嗯。”她遲鈍地哼聲,緩緩地起身準備送客。
晏旸沒吭聲,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走了。
伍飄飄納悶,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發覺他在看自己的睡衣。
确切地說,是他送的睡衣。
這是他在德國的時候,送過來的衆多禮物當中的一個。一套真絲睡衣,從最外側的睡袍到最裏面的吊帶睡裙,好幾件。
她被看得有點別扭,頓時覺得身上的衣服有點紮人。分手了還穿着人家的禮物,确實不對。一陣尴尬和羞愧從心裏冒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臉也慢慢漲紅。
“很漂亮。”他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聲音很低。低到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緩緩地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望進瞳孔深處,漆黑明亮。跟那時候的冷淡疏離不同,此刻的這雙眼睛裏,有溫柔,有親近,也有一絲微不可見的難過。
慌亂的感覺頓時又開始往外冒,讓她不知所措。張了張口,試圖說點什麽,腦子卻有些短路,根本組織不了語言。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他開了口,神情看上去很認真。
“……什麽事?”
他望着她的眼睛,停了兩秒,跟着很輕很輕地告訴她:
“我找到你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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