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間公寓的裝修簡單大氣,黑白色調,冷清得禁欲。

卧室深色的木地板上淩亂地散落着衣物,陸聿揚的長褲和一條款式繁綴的黑色裙子就堆在床邊,褲腿被壓在袖子下,看着還頗有糾纏不休的意味。

楚淮原留下的宿醉頭痛讓陸聿揚好半天緩不過神來,他呆呆地看着透過窗簾縫隙投在指尖的細長陽光,緊閉的浴室門裏傳出的嘩啦水聲在他耳蝸裏無限倍放大,他光是聽着水聲變化就仿佛能看到裏頭那人的一舉一動。

拿杯,接水,刷牙……

昨夜的事情回想起來真的很要命,楚淮原那混蛋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喝夠了,心滿意足,兩腿一伸把醉得七葷八素的身體還給了他,可憐陸聿揚意識回歸就是亂七八糟的,掙紮着睜開迷離的眼卻壓根找不着北。

之後呢,之後的片段零零散散。

陸聿揚記得自己在沙發上癱了好一會兒才提起一點力氣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電話不知道打給誰,打通也不知道嘟囔了些什麽,過了好久又好像沒過多久,就有人靠了過來。

酒吧的燈光太暗,陸聿揚看不清對方的臉,那人好像也沒說話,背着陸離的燈光徑直向他走來。

醉鬼向來是柔弱無骨還死沉死沉的,陸聿揚也不例外,完全化作了一灘爛泥。那人力氣不小,一只手就把他撈了起來,架在肩膀上半拖半抱着離開了“笙歌”。

接着便是靠在車裏的搖搖晃晃,貌似下車後還抱着對方的腿吐了個爽,有沒有吐人家身上記得不是很清楚,反正那雙铮亮的黑色圓頭小皮鞋他是沒忘。

還有,是雙好腿……

陸聿揚疲憊地靠向床頭,皺着眉閉眼小憩。他腦袋疼得厲害,太陽穴兩邊像是站了兩個小人,正拿着小錘玩命兒地砸,砸得他太陽穴一抽一抽的。

“咕咕”,淋浴間玻璃拉門的滾輪發出輕微響聲,接着又是“咔噠”一聲,浴室門開了。

沉浸在宿醉回憶的陸聿揚渾身一抖,忽地睜開眼,一頓一頓地轉過臉。

從浴室走出的人穿着深藍的純棉家居服,V領處精致白皙的鎖骨上淌着幾粒小水珠,随着偏頭的動作順着從鎖骨滑進了胸膛。陸聿揚的視線下意識跟着向下一瞟,随即不動聲色地轉了回來。

黑長發略顯淩亂,劉海半遮半掩下的隽秀眉峰微微蹙起,對上陸聿揚打量的目光,那人開口了:“過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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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聿揚沒動,定定地看着對方,沉默一瞬,眼底閃過一絲促狹,揚唇愉悅地笑了一聲,一條腿曲起,擡起一只手臂搭在膝蓋上,單手托腮,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初初,百聞不如一見。”

聞言,那人放下纏在頭頂發間的手指,輕輕甩了甩長發,露出遮掩下眸色寡淡的眼睛,以及,顯得冰冷而不易親近的薄唇,薄唇輕啓,嗓音薄涼,吐出一串不合時宜的數字:“666?”

陸聿揚有些意外,眉尾輕輕一挑:“瞎說什麽大實話。”

“不是瞎說,猜的。”

陸聿揚笑笑,長腿一跨,赤着腳,也沒在意自己渾身就剩了條大褲衩,下床慢悠悠地走到那人面前,面向對方斜靠在牆上,語氣輕佻地說道:“這麽說來還有依據咯,徐道長?”

“有。”說着,便見陸聿揚饒有興趣地“嗯?”了一聲,徐青初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補充道,“如果不是,看到我,你的第一反應就不會是那麽叫我,而且正好,你是姓陸的。”

6的漢字大寫為陸,這純粹是當初陸聿揚定各平臺昵稱時圖的方便,哪成想,這樣都能被他聯系到一起。

“我一直以為只有我在關注你。”陸聿揚笑容加深,隐隐帶着些小得意,“沒想到,是雙箭頭。”

讓陸聿揚更沒想到的是,徐青初沒有否認,反而格外坦誠地點點頭:“我每次都費心思變了裝,你都認得出,我就記住了,剛剛你那麽叫,我就知道是你了。”

記住了,是你了。

這話聽進耳朵裏,有點燙。

後知後覺地感覺自己這樣赤/裸/裸站在清心寡欲徐道長面前不合适的陸聿揚清咳一聲,試圖顧左右而言他:“哎,我昨晚吐身上了?衣服你脫的?”

“嗯,你澡也是我洗的。”

猛然發現內褲顏色不對的陸聿揚神色一陣尴尬:“……哦,謝謝。”

“不客氣。”徐青初說着,突然蹲在了陸聿揚面前,拿起他的手往自己頭上放。

感受着掌心的溫度,陸聿揚生生愣了三秒,遲鈍地反應過來,自以為順其意地在他腦袋上一下下輕揉着,心裏暗想:又刷新三觀了,清心寡欲徐道長居然有這癖好!

“你在幹什麽?”

徐青初涼涼的聲音傳來,陸聿揚對上他擡起的清冽眼眸,眼中的不解讓他頓時清醒了,明白自己多半會是錯意了,幹巴巴地“呵呵”兩聲,說:“你這假發哪兒買的,烏黑明亮有光澤,手感忒棒!”

“服裝和假發都是柯丞拿來的。”徐青初說着,伸長手推開了一旁的衣櫃拉門,指着一櫃子奇裝異服以及各種顏色款式的假發,相當大方地說,“喜歡哪個?送你。”

陸聿揚的視線滑過去,不由微微瞪大了眼。

小恐龍人偶服,小魔仙裙,緊身夜行衣……

這櫃子可真TMD包羅萬象啊!

陸聿揚眼角抽抽了兩下,感覺眼睛有點辣,他捏了捏鼻梁骨,神情複雜:“這些你都穿過?”

“嗯,我不能被人認出來。”徐青初抿了抿唇,又補充道,“會很麻煩。”

“所以你關注我那昵稱是怕被我認出你就是徐影帝?”

見徐青初點頭,陸聿揚眼神有些微妙,他不追星,也沒怎麽關注娛樂圈,在和徐青初正面碰上之前,對徐青初的認識僅停留在電視廣告,真正有心細看過這張臉僅是在老爺子過世被叫回去的那一天,故而一直沒把網紅初初和徐大影帝聯系在一起。雖然在堯城大學初見時曾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兩者眼神像極了,但他沒往深了想,若不是今日撞上,徐道長還只是徐影帝,初初也還只是他心頭白月光。

這麽一來,就有點糾結了,該不該追?

見陸聿揚突然沉默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說話,徐青初很快心領神會,語氣極其自然地說:“喜歡我這個?卡住了,幫我拿下來,送你。”

“我不是……好吧。”陸聿揚哭笑不得,總感覺再說下去徐青初會認定自己是不好意思接受,反倒越抹越黑,就當作留個紀念吧。

假發取下來,徐青初似是松了口氣,他轉身要進浴室,想起什麽又走了回來,拿起陸聿揚手中的假發,仔細套在他腦袋上,還不忘給他整了整劉海,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才認真地說:“你不合适,建議不要戴出門。”

陸聿揚:“……”

原地懷疑了三秒人生,徐青初走開,陸聿揚才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起身的時候,視線落到淩亂的床鋪上,腦海裏倏爾閃過昨夜臉紅心跳的畫面,他猛地三兩步邁到剛進淋浴間的徐青初面前,擡手一個壁咚,把人困在自己胸膛和淋浴間的玻璃間,對着這張略帶疑惑的臉,一咬牙,問道:“昨晚我倆睡一塊了?”

其實他是想說“滾一塊”的,但對着徐道長這張臉還是沒好意思。

徐青初沒猶豫:“是。”

“你家就一張床我知道,那怎麽不把我像柯丞那樣丢沙發上?”

“你說不睡沙發,”抿唇一頓,徐青初接着道,“我也不睡。”

無力反駁,方才腦海浮現的畫面此刻就定格在眼前,陸聿揚眯了眯眼,徐青初這人也沒看着這麽清清白白嘛。

這麽想着,陸聿揚忍不住勾唇:“人給你抱了,身子被你看了,還一個被窩睡了一夜,徐道長是不是該負責了?”

意料之內,徐青初連根眉毛都沒挑,他神色平靜地說:“喝醉了,記憶會短路,醒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要試一試嗎?”

話才剛入耳朵,陸聿揚記憶的畫面就跳動了起來,不僅上了色還配了音。

那是陸聿揚昨晚上硬擠進浴室壁咚徐青初時說的話。

陸聿揚臉色一僵,未料徐青初往前一步,反把陸聿揚困住了,微微偏頭捕捉他躲避的目光,輕聲說道:“說這話的是你,要試的也是你。”

避無可避的陸聿揚頓覺自己的狼尾巴被踩得死死的,兩廂沉默,他不由失笑出聲,大大方方地和徐青初對視:“吻你的還是我,就在這兒。”

徐青初的眼眸一垂,落在陸聿揚唇上,只一眼便向後退開了兩步,仍然看不出情緒變化:“嗯。”

調侃不成,陸聿揚無所謂地笑了笑:“抱歉,昨晚喝多了,我……”

“渣男。”

陸聿揚滿臉錯愕:“……啥?”

***

從徐青初公寓走出來,陸聿揚嘴角的弧度翹得都快能挂兩擔子花了,那叫一個春風卷起桃花滿面,他哼着歌兒沒兩步就走到了自家門前。

門一打開,一陣灼人的熱浪猛地迎面襲來,陸聿揚心下一驚,退後兩步要打火警電話。

沒想到再一看,卻見公寓裏根本沒有火光,敏感的煙霧報警器都沒動靜,這就奇怪了,不說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就算還是炎炎夏日,外面的氣溫再高也不可能把屋子曬成這樣,這能快能煎雞蛋的熱度來得實在有些詭異。

陸聿揚登時警惕起來,悄聲走進公寓。

“茲拉~”随着一聲食物放入熱油的聲響,一陣煎雞蛋的味道鑽進了陸聿揚的鼻子裏,陸聿揚腳步一愣,快步沖進客廳,看清廳內場景,他徹底懵了。

只見大理石茶幾上鋪了好幾張方形錫紙,每一張上還都刷了油,其中一張錫紙上正躺着一顆金黃的荷包蛋,蛋剛打下,蛋黃還在微微晃動,牽絲的蛋液已經凝成了幾條細細的白邊。

茶幾邊盤腿坐着的少女正是林琳,她上身穿着一件露肚臍的健身背心,下身則是一條熱褲,左手拿着一罐可樂,右手抓着一把金針菇,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聽見腳步聲,她擡頭先是警覺地盯了陸聿揚半天,似是判斷昨日的家夥不在,瞬間換了張臉,大眼睛忽閃忽閃,笑得人畜無害:“好久沒這麽吃了,聿揚啊,有沒有香腸?”

陸聿揚摸了摸鬓角滑落的汗珠,硬擠出一個微笑:“林大小姐,怎麽做到的?”

林琳把金針菇平攤在錫紙上,喝口可樂,打了個嗝,無辜地搖搖頭:“我可沒這本事。”

“那是……阿沅?”

林琳指了指陸聿揚卧室的方向:“昨天那人把你帶走,他察覺不到你的所在,氣了一晚上,持續升溫,得虧我控制得當,不然隔壁也得遭殃。”

才進屋這麽會兒功夫,陸聿揚的背已經濕透了,他走到卧室外,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要開門,可手剛碰到門把就被高溫燙到了,他“嘶”了聲收回手,去找了塊布包着才把門打開。

門推開,一眼就看到牆角背對門蹲着的小身影,作為熱量的源頭,阿沅身邊的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了。

卧室的溫度比外頭還高,陸聿揚咬着牙走過去,實在沒法靠近,只能在阿沅十步遠的位置蹲下,柔聲說道:“阿沅,我和林琳不一樣,再烤下去就熟了。”

阿沅一怔,身上的熱量慢慢消了,瞧見他周圍的空氣逐漸恢複平靜,陸聿揚心下松了口氣,起身打開空調散熱,走回他身旁蹲下,笑着說:“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不是只普通的鬼。”阿沅擡起臉,盯着陸聿揚的眼睛,眼裏寫滿了自責,“我保護不了你。”

陸聿揚揉揉他的腦袋:“等你長大就行了。”

似乎是覺得陸聿揚的話很有道理,阿沅沉默半晌,皺着眉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再不久就會是阿沅的第一個成長期,到時候會長大些,但可能還不行,那下一次成長期呢?嗯,可以試試……”

看着阿沅專心致志的小發旋,陸聿揚心想:按貴族的生長速度,等到下一個成長期,我墳頭草估計都有兩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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