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蘇然在門外站了很久。

之前他找過不少所謂的大師,抛卻表面功夫都做不全的江湖騙子,剩下的幾個無一例外的,全都戰戰兢兢地告訴他那只鬼太厲害,降不住。

可他沒打算把對方降住。

大師們卻連威逼利誘都沒來得及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那鬼根本就不在意蘇然的所作所為,似乎認準了沒人能奈何得了他,反過頭來還會在蘇然耳邊低聲笑着說他傻得可愛。

蘇然閉上眼,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

陸聿揚能幫得了他嗎?

蘇然沒有把握。

蘇然慢慢睜眼,伸出食指在密碼鎖上一個一個摁下密碼。

他其實不想回來,但是今天有工作,他一身煙酒味,要回來洗個澡換身衣服。

“滴滴”,門鎖自動旋開,他拉開一條門縫向屋內望去。

不透光的落地窗簾掀開了一角,投進屋的晨光落在深色的實木地板上,亮得暗沉。視線掃過,茶幾上倒着幾瓶紅酒,都已經空瓶了,一旁的高腳杯杯底殘留着未喝淨的紅酒。

果然,他來過了。

不過這個時候應該走了。

蘇然微微松了口氣,拉開門的瞬間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蘇然瞳孔一縮,緊接着一道猛勁把他強拉進屋,“嘭”的一聲巨響,門重重地關上了。

“放開。”蘇然的聲音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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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壓在門上,玄關并不是很黑,但他看不到壓着自己的家夥,諷刺的是,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掐在自己腰上的手的力道和埋在自己頸間的冰冷氣息。

“蘇然,”短暫的沉默過後,對方開口了,微醺的嗓音帶着些慵懶和不悅,“我說過,昨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的忌日,我等了你一個晚上。”

蘇然沒有說話,偏過臉試圖躲開他噴在自己唇角的氣息。

然而對方沒打算放過他,看不見卻冰涼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轉回臉,帶着酒味的吻壓下來,毫不憐惜地咬破了他的唇瓣,像是宣洩,更像懲罰……

***

“半年前,我陷入瓶頸,拿起畫筆腦子一片空白,就回來散散心,正巧撞上《傾天下》試鏡……”蘇然握着茶杯,食指指尖繞着杯底畫圈,“我不知道該怎麽選,不知怎麽就想到了……筆仙。”

陸聿揚面露意外:“你不是從來不信這些嗎?”

蘇然今天臉色不是很好,看起來很疲勞,他看着陸聿揚苦笑道:“拜你所賜。”

“嗯?”陸聿揚挑眉,“關我什麽事?”

“那時候為了和你多些共同話題,我看了不少那方面的書,不說信不信,但多少心懷敬畏。”

“……”陸聿揚扶額,“抱歉。”

“他就是我請來的。”蘇然垂下眼看着微微晃動的茶水,目光卻有些失神,“我按着步驟把他請走,可失敗了。我開始頻繁做夢,夢到他,醒來卻不記得他的長相,沒過多久,他就時常在我身邊出現,我看不到,但能聽到他的聲音,甚至觸碰到他。”

“他抱着什麽目的?”陸聿揚看着蘇然用力扣在茶杯上的五指,眯起了眼。

聽到陸聿揚的話,蘇然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他逃避似的把臉撇開,沉默過後緩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捕捉到蘇然的神情變化,陸聿揚喝了口茶,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道:“你的唇怎麽了?”

蘇然登時僵住,臉頰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

看着蘇然突然紅了的臉,陸聿揚眼底閃過一抹訝然,冷着聲音說道:“他還真是肆意妄為。”

蘇然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下一秒卻只是把杯中的茶喝進嘴裏。

“抱歉,來晚了。”

陽臺外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蘇然吓了一跳,看清來人的臉,他生生被咽到一半的茶水嗆到了。

咳了好幾聲緩過口氣,他看看陽臺,又看看來人,視線最後一頓一頓地轉向陸聿揚,滿臉的難以置信,“為什麽徐影帝會從陽臺……冒出來?”他能确定陽臺之前絕對是沒人的,徐青初出現得實在有些詭異。

陸聿揚眼裏也有些無奈:“他住隔壁,我們陽臺離得很近,跨一步的距離。”

眼見徐青初在陸聿揚身旁坐下,蘇然疑惑地問道:“那徐影帝來是有什麽事嗎?”

“幫你收了他。”

徐青初淡淡的一句話出口,把蘇然昨晚的記憶扯了出來,他微微瞪大了眼,猛地看向陸聿揚,見陸聿揚憋着笑,他的臉不禁有些發燙,神情尴尬地說道:“我喝多了,請不要往心裏去。”

徐青初看向陸聿揚似笑非笑地“嗯”了聲。

陸聿揚被他這一眼加一聲“嗯”撩得有點兒心癢癢,礙着蘇然在場他不好表現出來,只能跟着笑笑。

“徐影帝對這方面了解比我多,他能幫到你。”陸聿揚說道。

蘇然看着徐青初的臉,沉默一瞬,點了點頭。陸聿揚介紹的人,他并不擔心什麽,而且徐青初雖然看着不愛搭理人,但給人的感覺很可靠。

見蘇然沒有排斥,陸聿揚簡要把蘇然招筆仙被對方纏上的事跟徐青初說了下,徐青初聽完,抿了抿唇,問:“你們是戀人?”

陸聿揚登時一愣,看向蘇然,只見蘇然臉色一僵,随後緩緩點了點頭。

他心下嘆了口氣,其實他也隐約有了這種預感,不論是夢中的呢喃,還是剛剛的講述,蘇然的表現完全不帶任何恐懼,根本不像迫切想要除掉惡鬼的受害者,但對方畢竟是只鬼,他還在措辭,沒想到徐青初會這麽直接。

“你想讓我們幫你什麽?”徐青初道。

沉默了幾秒,蘇然低聲說道:“我們在冷戰。”

陸聿揚:“冷戰?”

“說起來可笑,我們什麽都做了,但我居然連他的名字和長相都不知道。”蘇然自嘲地笑笑,随即皺緊了眉,“冷戰這幾天他突然變得很奇怪,一口一個‘小東西’,還說什麽只要我乖乖呆在他身邊,就不會告發我爸私賣軍火,可我爸就是個小學老師,別說軍火了,最多買買煙火,但他完全聽不進我的話,下一句又說我和別的男人私奔打了他的臉。我受不了了,就想當面和他談談。”

陸聿揚:“……”這臺詞聽着莫名羞恥,但有點兒耳熟。

倒是一旁的徐青初面色如常,拿出一張符遞給蘇然:“這個能讓你看到他。”

蘇然的目光在符上停頓了三秒,伸手接過來,輕聲說道:“謝謝。”

“要怎麽把他找過來?”陸聿揚很快接受前男友和鬼談戀愛鬧冷戰來找自己調解的事實。

蘇然垂眸,低聲說道:“我召喚筆仙,他會出現。”

聽這話,蘇然不止這樣主動找過對方一次。

看着蘇然低垂的眼,陸聿揚眉毛輕輕一挑,随即輕嘆口氣,起身去找了紙筆回來給他,點燃蠟燭關了燈。

蘇然跪坐在茶幾邊,兩手手背交錯,将筆夾在手背中間,手腕手肘懸空,接着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口中默念咒語。

咒語三遍過後,筆杆狠狠地動了一下,下一秒又忽地恢複平靜,陸聿揚和徐青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謹慎。

蘇然的眼睛還閉着,周遭沒有任何動靜,筆杆也沒再動,對方似乎沒有回應他的召喚。

良久的沉默過後,他忽然出聲說道:“怎麽,不敢來見我?”

話音落地,又是一室沉寂。

想着對方可能沒打算現身,蘇然緊繃的手背慢慢松開,然而就在他睜眼的瞬間一陣冷風從陽臺吹進,把蠟燭全吹滅了,客廳霎時陷入黑暗。

“踏踏踏踏……”

黑暗中,客廳裏憑空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陸聿揚悄聲向徐青初走近一步。

腳步聲停歇,熟悉的聲音貼着蘇然的耳朵響起,“不是不敢,是怕你還沒消氣,給你火上澆油。”

冰涼的氣息順着脖頸蔓延,蘇然眸色一寒,重重推開黑暗中環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站起來退開好幾步遠,手伸進口袋掏出徐青初給的符緊緊捏在掌心,用異常冷靜的聲音說道:“開燈。”

“啪”,燈光應聲亮起,蘇然被白光刺得眯了眯眼,很快适應光亮後看到了客廳兩側身着軍裝的士兵,以及地毯上單腿屈膝坐着的男人。

堅毅的五官,眉宇間帶着不容抗拒的強硬和蠻橫,以及深藍色的軍官制服……是他,那個夜夜闖進他夢裏,逼得他退無可退的男人!

“你到底是誰?”蘇然攥着符的手輕輕顫抖。

面對蘇然質問的眼神,男人的神情有些無奈,“這就見光了?寶貝兒,怎麽不給我點兒心理準備?”

蘇然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男人從地上站起來,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單腿翹起,視線在陸聿揚和徐青初面上轉過,最後對上了陸聿揚的眼睛,嗤笑道:“楚淮原?”

陸聿揚看着他,眼眸中有一層暗紅色的煙霧暈染開,開口吐出的是平緩清冽的嗓音:“顧岩城,你很閑嗎?”

顧岩城?

陸聿揚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他曾好幾次從蘇然的嘴裏聽過。

野史記載中,華國近代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軍閥,頗富将帥之才,可惜為人剛愎自用,最後受奸人所害,被圍剿城中,身邊只有一個班的士兵,彈盡糧絕之際和下屬一起飲彈自盡了。

這個人,他沒記錯的話,可以說是蘇然的偶像。

果然,陸聿揚一轉眼就看到了蘇然一臉菜色,用複雜到難以言喻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顧岩城。

顧岩城沒有注意到蘇然的臉色變化,笑得沒有任何溫度,“人都死了這麽多年了,能忙什麽?倒是你,骨頭都沒找全,還有空挖我的牆角?”

“你的牆角?你問過人家了沒?呵,強取豪奪。”楚淮原說得相當不客氣。

顧岩城像是被戳到痛處了,臉徹底黑了下來:“信不信老子把陸家一鍋端了?”

陸聿揚:“……”陸家實力躺槍。

“喲,本事夠大啊,陸家是地府要員,你端一個試試?”楚淮原占着陸聿揚的身體發出一聲冷笑。

陸聿揚:“……”他不明白這倆貨怎麽剛對上眼就能互嘲起來。

那邊顧岩城還想說什麽,蘇然忽然走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低吼道:“你夠了沒有?”

顧岩城的氣焰一下子弱了不少:“……嗯。”

見狀,蘇然冷着臉在另一張沙發坐下了。

陸聿揚趁機把楚淮原拉了下去,再開口時恢複了他的低音炮:“顧先生,我們找你來是要解決你和蘇然的事。”

顧岩城微微偏頭看着陸聿揚,似是想起什麽,眼神又冷了下來:“想起這張臉了,照片見過,呵,前男友。”

陸聿揚沒被他噎到,鎮定自若地和他對視:“你把他當什麽了?”

“你什麽意思?”顧岩城危險地眯起眼。

徐青初不着聲色地擋在陸聿揚身前,“顧大帥,你這樣只會弄巧成拙。”

顧岩城的目光轉到他臉上,皺了皺眉:“啧,你怎麽長得那麽像徐卿州那王八蛋?”

“他是我小叔。”

陸聿揚聽着一愣,沒想到徐青初那個順手甩鍋子的小叔就是大佬徐卿州,不過怎麽這兩人也有糾葛?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顧岩城神情極不耐煩。

“少将軍的寵愛,大帥的落跑甜心,冷酷枭王絕愛妻。”徐青初神色淡淡地用毫無波瀾的語調吐出一串讓陸聿揚找不着北的話,頓了頓,接着道,“顧大帥只看了開頭和結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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