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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跑到兩人跟前,撐着膝蓋一邊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老黑給我打……打電話,說你下來了,讓我趕緊找……找着你,媽……媽的,爺睡得正香,為了找你跑遍十……十八層地獄,你倒好,和爺爺泛舟閑聊,還挺惬意……”

他頭戴亮綠色睡帽,散着一頭淩亂的長白發,穿大紅色毛絨睡衣,懷抱Q版黑無常玩偶,腳上還踩着雙小白兔拖鞋,渾身上下都是槽點,陸聿揚滿嘴的槽愣是不知道該從哪兒下口。

見陸聿揚原地怔愣住,陸懷陽咧着嘴露出一個“你果然天真”的笑容,慈祥地拍拍他的肩,道:“你不會真以為光靠你上面那個二十歲的高僧就能救你回去吧?我的傻孫子喲,真當地府想來來、想走走啊?要回去,還不得要人在下面給你托一把。”

陸聿揚:“……哦。”

他是真不知道還得有人托一把,話說,怎麽托?

那頭謝必安把氣喘勻了,掏出手機給範無咎打電話,說陸聿揚找着了,問他是不是馬上送上去,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謝必安回了聲“知道了”,挂斷電話對陸聿揚說:“老黑說上頭還沒準備好,要等等,不然我帶你在地府逛逛?”

看着謝必安一言難盡的衣着,陸聿揚不怎麽想和他并肩走在地府裏成為鬼群焦點,忙擺擺手,說:“不了不了。”

“啧,還挺難伺候。”謝必安想了想,又說,“那就去我家坐坐吧,也沒幾步路。”

這個倒是可以有,陸聿揚點點頭:“那就打擾了。”

見兩人看向自己,陸懷陽擺擺手,道:“我就不去了,忙着呢。”說完,他用腳把船往河裏推了推,跳上船,船槳往岸上重重一推,小木船晃晃悠悠地漂了出去。

小木船很快漂遠,看着陸懷陽略顯孤寂的身影,陸聿揚出聲問道:“他為什麽不走?”

謝必安剛走了幾步,聽着他的話,愣了愣,說道:“還能為什麽,放不下呗!”

“放不下……”陸聿揚輕聲重複了一遍,跟着謝必安往他家的方向走,眼睛卻忍不住又往黃泉那抹孤影瞥了一眼。

說實話,和陸懷陽談過,他反倒不是很明白了,陸懷陽這樣的人,根本不像他一開始想的那樣在意子孫的千秋萬代,那當年為什麽要和閻王簽那麽一份契呢?

覺察陸聿揚的腳步慢了,謝必安轉頭也看了眼陸懷陽,轉而收回視線看着陸聿揚,說:“我打聽過,他當年是為了救兒子。”

“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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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祖輩作孽太多,到他這一輩,就開始遭報應了。三個孩子,一個先天夭折,一個十歲溺亡,小兒子是個病秧子,好幾次差點沒了。再鐵的漢子都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他闖進地府,說要拿自己的命換兒子的命,結果閻王大人給了他另一條路。”

聽完謝必安的話,陸聿揚沉默了,他沒有立場評判陸懷陽的選擇對錯與否,但若不是陸懷陽選了這一條路,他就不會存在于世,就他個人而言,他不會因為背負了這麽一個使命就後悔活在世上,更不會去怨恨陸懷陽。

“你爺爺們跟你倆可不一樣,他們幾乎感知不到楚淮原的存在,也說不上話,找骨頭難上加難,他們的折磨陸懷陽都看在眼裏,總覺得有愧,才不肯就這麽去投胎。”謝必安補充道。

陸聿揚輕嘆口氣,沒說什麽。

謝必安很快把陸聿揚帶到了他家,地府特供的公寓樓,目測十來層,一層樓三戶,從外面看,和人界的職工樓沒什麽區別。

走進謝必安的家,陸聿揚一眼看到的是玄關處和謝必安腳下同一個款式的小黑兔拖鞋,他腦子裏第一時間閃過範無咎的臉,就随口說了一句:“和你一起住,範大人應該夠嗆。”

“說什麽呢,這是單身公寓,我一個人住。”說着,謝必安木着臉把小黑兔踢到了鞋櫃下。

看着被折彎露出來的兔耳朵,陸聿揚:“……”

路過洗漱間,陸聿揚站定,向裏頭指了指,眉毛止不住上揚,意有所指地說道:“我覺得,範大人長得很有味道。”

順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洗漱臺上整齊擺放的兩只牙刷,謝必安微微紅了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幹你屁事!”

陸聿揚咧着嘴笑道:“你前腳把我和徐道長的事告訴我爺爺,還不準我後腳戳破你的私情?”

“喲嗬,你還挺得瑟,信不信我舀碗孟婆湯給你灌了丢畜生道去?”謝必安瞪着眼兇巴巴地威脅道。

陸聿揚抱着手臂往牆上一靠,喉嚨裏滾出兩聲低笑,道:“不信。”

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成功收獲了謝必安一記大白眼,謝必安冷哼一聲,甩頭走進客廳。

陸聿揚跟過去,瞧見茶幾上一套精致漂亮的茶具,腦子裏不由把謝必安曾說過的故人建議他學茶養性和楚淮原記憶裏那句“茶是好東西”聯系在了一起。

“你之前說讓你學茶藝的故人是楚淮原?”

謝必安一臉迷惑:“不是啊,你覺得我楚将軍是會泡茶的人嗎?”

陸聿揚登時一愣,謝必安這貨都會泡茶,他當然沒想過楚淮原會不會,但說那句話的聲音他聽得還算清楚,确确實實是楚淮原的聲音,當時泡茶的不是他嗎?又或者……

“你認識南聞秋?”

聞言,謝必安神色微變,抓着黑無常玩偶的手下意識收緊了,在陸聿揚幾乎算是能夠肯定的無聲目光下,他垂下頭沉默了半晌,很輕地點了下頭,“認識。”

“我感覺,他不像是會作惡的家夥。”陸聿揚斟酌着說道。

“我一開始也覺得不像。”謝必安苦笑,“直到我親眼看到他闖進地府,眼都不眨地殺了數十個鬼差,面無表情地掐着判官的脖子,搶奪他懷中的生死簿,才猛然醒悟,惡,一旦埋了種子,總會發芽……”

聽着謝必安的話,陸聿揚心下一驚,他之前還以為硬闖地府強燒生死簿的是楚淮原,沒想到竟是南聞秋!

“南聞秋和普拉成又有什麽關系?”陸聿揚心裏隐隐覺得某種異樣感越來越明顯了。

謝必安擡起臉,沉重地嘆了口氣,說:“普拉成是個罕見的至尊級風水寶地,龍嘛,你也知道,嬌貴得很,只有好地方才孵化得出來。他幾乎沒離開過那裏,不知怎麽預知了一場天災,便釀造了一顆惡果。”

“那楚淮原呢?”

“楚将軍是天道派去監視他的,從他出生那刻就伴随左右。”說到這個,謝必安經不住又是一聲長嘆,“一時疏忽沒攔住他,普拉成是保下了,但這般逆天行道,天道怎麽可能容得下他?”

陸聿揚聽着腦袋有點炸,皺着眉問:“天道,又是什麽?”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天地萬物、陰陽兩界,都有其既定的軌道,都有該遵守的規則,出了亂子,總有人站出來撥亂反正。南聞秋在地府鬧那麽一出,陽界免不了被牽連,我都不知道那些家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個叫着喊着要讨伐魔龍,但又懼怕南聞秋,就把矛頭指向了楚将軍。”

“那楚淮原……”

“進退維谷啊!我楚将軍太慘了!”謝必安嚎了一聲,臉上寫滿了哀傷,“南聞秋沒想理那些人,可他們反倒以普拉成鎮民作威脅,還大義凜然地叫嚣着他們早就該死,徹底把南聞秋惹怒了,就算楚将軍攔着,還是死了不少人,媽的,智障!”

不用謝必安說陸聿揚都能猜到,南聞秋這就坐實了“魔龍”的罪名。

越說越氣,謝必安氣呼呼地抓起茶幾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嘭”的一聲重重放下杯子,神情突然就喪了:“可我楚将軍何其無辜啊!怎麽就……”

謝必安這番話,陸聿揚不知道楚淮原有沒有在聽,這前因後果算是了解清楚了,但陸聿揚還是不知道楚淮原最後向南聞秋拔劍的原因,而謝必安明顯并不知情。

“陸處……陸處……陸……”頭頂忽然斷斷續續地響起簡霄的聲音。

陸聿揚登時一怔,猛地擡起頭,又聽到幾聲,确實是簡霄在上頭在叫他。

謝必安似乎也聽到了,他斂去臉上的喪氣,站起來說:“他們叫你了,我送你上去吧。”說着,他抓住了陸聿揚的手腕。

“嗯。”陸聿揚低下頭,餘光瞥見不遠處半開着門的書房,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牆上挂着一副畫,畫上的男人正是楚淮原,俊氣的水墨臉上唇角微揚,陸聿揚剛想調侃一句“範大人怎麽想”,突然想到什麽,後背倏而一涼,狠狠打了個寒戰,忙擡腳要往書房走。

哪成想,他的腳才剛邁出一步,手腕一股大力襲來,下一秒他居然生生從謝必安家的陽臺飛了出去!

三秒的怔愣過後,眼睜睜看着謝必安揮手的身影迅速縮小,陸聿揚心裏一萬匹草泥馬奔馳而過,卧槽——

下一刻,五感回歸,耳邊響起刷拉拉的雨聲,陸聿揚驀地睜開了眼睛。

見陸聿揚醒來,簡霄登時松了口氣:“陸處,你可算醒了。”

“嗯。”陸聿揚坐起來往周圍看了看,他被帶回PIO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外頭的雨下得很大,了了和阿宋不在,應該是回去了。

“剛剛徐影帝給你打電話,我怕有什麽事就接了……”

一聽這話,陸聿揚冷汗當場就下來了:“你和他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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