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白駒嘶鳴,青玉劍碎(1)

青玉山?青玉門?

小童,或者說範憂喜,并不知道青玉門是個什麽地方。

然而,範鳳龍的後背看起來寬闊又安全。範憂喜想,反正已經無家可歸了,既然沒有別的去處,不如就去這個青玉門看看吧。

于是,範憂喜乖乖地爬上範鳳龍的背。

範鳳龍胸前挂着白布包裹的青玉劍,背後馱着剛剛撿來的小徒弟,穩穩當當地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向青玉山。

範憂喜用短短的小胳膊環住範鳳龍的脖頸,随着山路的起伏,青玉劍的劍柄晃來晃去,不斷碰撞他幹瘦的手腕,像是在打招呼一樣。

範憂喜捉住劍柄問:“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青玉劍,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那你為什麽要帶着它走來走去?”

“憂喜,記得叫我師父。”

在範憂喜看不到的地方,範鳳龍笑了笑,語調溫柔而和緩。

“因為門派裏只有師父一個人,所以師父走去哪裏就要把它帶去哪裏。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你在,師父就可以放心把它交給你保管,對不對?”

範憂喜鄭重地點點頭,這是他對“師父”的承諾,盡管他們才剛剛認識,但這個承諾無比真摯。

因為“師父”給了他一個名字,所以他還給了師父一個承諾。

青玉劍,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玩意兒,但他承諾要好好守護它。

承諾是很重要的。父親說過,達蘭臺必須信守承諾,這樣才能成長為頂天立地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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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蘭臺?範憂喜?

他搞不懂了,我的名字究竟是什麽?

等到長大了,或許就能懂了吧。

他擡起頭,遠方的青山美得如同一望無際的草原。

雲翳不知何時散去,天空蔚藍,藍得灼目。

“CUT.”

“哥哥——”

毛熊回過頭,人群中,媽媽抱着弟弟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鄭建華矮身把毛熊放回地面,毛熊喊了聲“毛豆!”很迅速地跑去弟弟那兒。

錢林海很和善地問:“毛太太,午飯以後有場範憂喜和孫景晖青玉山初遇的戲,你看孩子吃完飯要不要休息一下?”

毛媽媽忙道:“沒事的沒事的,他倆昨天晚上睡得早,現在還不困,就按照劇組的日程來拍吧。”

說着,毛媽媽摸了摸毛熊的腦袋,哄問道:“毛小熊,你累不累呀?”

毛熊很嚴肅地搖頭,毛豆則在媽媽懷裏搖來晃去,幅度大到快掉地上了。

王子越連忙伸手扶了一把,把毛豆塞回媽媽的胳膊裏。

毛媽媽趕緊捉住毛豆,很感激地說:“謝謝你啊。”

王子越笑道:“您太客氣了。”

毛豆趴在媽媽肩頭直直地盯着王子越的臉,忽然大聲叫喊:“是你!IPAD裏的大哥哥!”

“啊?”

王子越很茫然地看了看兩邊,一頭霧水。

毛媽媽聞言大驚失色,想去捂毛豆的嘴又騰不開手。旁邊的毛熊努力地仰着腦袋打量王子越,很驚訝地說:“真的诶,你是那個漂亮姐姐的弟弟。”

漂亮姐姐的弟弟?

王子越這才反應過來,笑道:“你說我是蘇芝蘭的弟弟嗎?你們有看《熒屏之吻》啊?哈哈,我好開心。”

毛媽媽臉都紅了,很羞赧地解釋:“我一直在追《熒屏之吻》,孩子看到了就記住了。”

毛豆又開始搖頭晃腦,碎碎念道:“媽媽天天看漂亮姐姐談戀愛,不給我們玩IPAD!”

毛熊也很贊同地點頭,十分苦大仇深地盯着王子越,好像他是階級敵人似的要殘酷對待!

毛媽媽簡直要瘋了:“你們每天玩幾個小時IPAD,我就下班回來看會兒電視劇都不行嗎?”

旁邊的工作人員哈哈笑成一片,錢林海捏了捏毛豆的臉,樂呵呵道:“聽你們媽媽的話少玩IPAD,不然小小年紀就要像爺爺一樣戴眼鏡啦。”

劉書華戳了戳毛熊嚴肅的小臉,開玩笑道:“以後媽媽就用IPAD看你們兩個的電視劇了,對不對?”

錢林海應聲附和:“沒錯,以後我們都看兩個毛毛演的電視劇。好了,大家快吃飯吧,争取兩點前拍完童年戲,讓孩子們早點回酒店休息。”

劇組在外景區迅速解決了中飯,稍作休息,便把器材轉移到青玉門的實景棚。

J市影視城地處郊區、面積廣闊,開發商圈了片荒野山頭,專供古裝劇取景使用。

華新對作品的細節質量要求非常苛刻,青玉門的建築實景在開拍前提前搭好了,位置就在小山的半山腰上。

為了表現青玉門昔日輝煌今時落寞,大氣恢弘的前廳門廊習武場等等建築都被故意做舊,無論是青瓦還是矮牆都竭力表現出風雨洗禮的歷史滄桑感。

童年戲的最後一場就是孫家将獨生子送上青玉山,妙林道人早與範鳳龍打過招呼,範鳳龍痛快地收下這個徒弟,并且答應孫氏夫婦一定會照顧好孫景晖。

劇組已經搭好機器和燈光,青玉門的前廳面積很大,但因為沒什麽家具陳設,所以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只有門匾“青玉門”三字可以依稀辨認出跨越百年的輝煌歷史。

鄭建華坐在主位太師椅上,毛熊乖巧地站在一邊。場記板一打,飾演孫氏夫婦的演員便牽着毛豆進屋了。

“範掌門,範掌門。”

孫老爺急促的呼喚在前廳中回蕩。

“鄙人把犬子帶來了,您看是不是今天就拜師?”

孫夫人握緊兒子的手:“兒啊,快叫師父。”

孫景晖幹巴巴地喚道:“師父。”

喊了一聲,他捂着嘴開始劇烈咳嗽,蒼白的小臉浮起病态的紅暈。

範鳳龍本打算在新徒弟面前端端架子,可是一看孫景晖嗆咳不止,他忙跳起來,彎腰拍打孫景晖瘦弱的脊背。

孫景晖一邊咳一邊扭過頭,把臉埋進娘親寬大而柔軟的衣袖裏。

孫夫人的眼睛立即紅了,淚眼朦胧地撫摸兒子的頭頂。

孫老爺怕妻子心軟變卦,忙道:“俗話說嚴師出高徒,若是景晖日後惹事生非,範掌門盡可嚴加管教,不必、不必有所顧忌……”

孫老爺也說不下去了,他仰首閉眼,濁淚自眼角緩慢滴落。

孫家三人哭成一團,範憂喜就站在太師椅邊,呆呆地看着。

師弟的娘親,跟他的娘親一樣是漢人。可她對師弟是那麽溫柔,跟他的娘親完全不一樣。

真好。

他想,師弟有娘親疼愛,真好。

他聽師父說,師弟是自己決定上山習武的。他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抛下這麽好的爹娘?

如果我是他……如果他的娘親是我的娘親……

他呆呆地看師弟,實在想不懂師弟的心思。

等到長大了,或許就能懂了吧。

範鳳龍早聽妙林道人說過孫氏一家酷愛哭鼻子。不管遇到什麽事情先放聲大哭再說,這恐怕是孫家的家訓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範鳳龍平生心慈仁厚,最見不得別人傷心難過掉眼淚。

只見他拱手行禮,神情嚴肅道:“範某人定會全心照料景晖,不讓他在青玉門受一點委屈。”

孫老爺頻頻颔首,哽咽道:“好……好……”

孫夫人強忍淚水,溫柔地推開兒子:“景晖,去給師父磕頭敬茶。”

孫景晖作勢要下跪,範鳳龍忙攔住他,很體貼地說:“景晖身子弱,地上寒氣重仔細傷了身子,這些繁文缛節就留到日後再說吧。”

說着,他又回過頭,喚道:“憂喜,快過來跟景晖師弟打招呼啊。”

範憂喜回過神來,忙走到師弟面前。

孫景晖比他矮,又因疾病格外瘦弱,紅紅的眼睛像小白兔一樣怯生生地看着他。

範憂喜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憐惜之情。

從今天開始,除了青玉劍以外,他又多了一個需要好好守護的東西,那就是他的師弟。

脆弱的、可憐的、需要照顧的師弟。

範憂喜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玩具,鄭重其事地送給師弟。

那是一只木頭雕的小馬駒,用染料漆成了白色。

這只小木馬的做工非常粗糙,線條淩亂粗狂,顏色深一塊淺一塊,漆得十分不均勻。孫景晖在孫家吃穿用度非常講究,從未見過這樣粗苯的玩具。

範鳳龍摸摸範憂喜的腦袋,很憐愛地說:“這是憂喜親手做的。聽說師弟要來,他幾個晚上都沒睡好,一直在想送師弟什麽見面禮好。”

範憂喜連忙點頭,他笨嘴拙舌不會說話,還好有師父代勞。

但是有件事情師父說錯了。

範憂喜徹夜難眠是激動所致,并不是因為糾結見面禮。

事實上,挑選禮物并沒有花費很多時間。

要說草原上的男孩子最想要什麽禮物,那就是一匹屬于自己的小馬駒。然而範憂喜遠離草原,自己都沒有馬,只好給師弟雕只小木馬聊表心意。

孫景晖低着頭一言不發,小小的手捏着小小的木馬。木馬粗糙的表面還帶着殘存的體溫,可見師兄一直緊緊握着它。

範憂喜又從袖管中掏出一只小木馬,遞到孫景晖手邊,兩只白駒湊成了一對。

“你看,我也有一只小馬駒。以後我們就騎着這兩匹白馬,在青玉山跑來跑去,好嗎?”

過了一會兒,範憂喜才聽到師弟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好。”

于是,範憂喜把自己的白駒收回袖管,伸手來牽師弟的手。

孫景晖一手握着白駒,一手牽着師兄的手。

兩個小小的身影倚靠在一起。仿佛只要師兄弟想去什麽地方,兩匹白駒就能馱着他們過去;仿佛只要師兄弟在一起,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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