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潭影（二）

踏入火海前陵光聽見了蹇賓痛不欲生的呼喊，眸底劃過一絲懊惱。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留意到他方才比的口型——“等我”。

兄長他必須救，而他也還不想死。只是這事情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所以他從來未曾與蹇賓說過。

火焰已經開始漫上他的身體了，陵光來不及想太多，輕吐一口氣抛掉這些雜念，将自己要用到的東西一一擺了出來。

白虎石、紅玉佩、縛魂袋、栾華劍和天極鳳凰玉。

火舌從衣裳深入身體，滾燙滾燙的。

陵光猛地抽出栾華劍，以劍尖刺向自己的心口，取出了一滴心頭血，直接滴在了栾華劍上。

心頭血于每一只神獸亦或是魔獸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存在。陵光不過取出了一滴，臉色就已經開始發白了。

紅玉佩和縛魂袋裏的殘魂們都掙脫了束縛，漂浮在烈火之中。

陵光引導着火焰避開陵雲的碎魂，沖着他的殘魂而去。

“哼……”

魂魄被火焰灼燒的感覺可不好受，那種入骨的熾痛使得陵光忍不住悶哼出聲，卻始終咬牙不肯痛呼出來。

與此同時，一旁的天極鳳凰玉隐隐發着光，替陵光分擔了一部分的熱量。

——陵光是想趁着這一次剝魂完成他的第八次浴火禮。

和鳳凰玉一起泛光的還有白虎石。

在書閣裏那一本《記白虎石》中，陵光就發覺，在主人摯愛之人危急時刻，他可以将其魂魄吸入石內涵養，而且必須是十成契合度的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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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這一發現，陵光才敢冒險選擇焚燒自己的魂魄。

血順着嘴角滴落，五髒六腑仿佛被人狠狠地攪和着。

陵光強撐着自己站立，看着陵雲的最後一縷碎魂湧入栾華劍內，閉了閉眼，默念了一個咒語完成最後一步。

引火燒毀陵雲的肉體和栾華劍。

這是那天他匆匆翻到的鳳凰族的寄魂法。在大火中以至親或至愛的心頭血滴在容納碎魂的容器上，再引火将容器和碎魂主人的肉體同時焚毀，就可以送其魂魄轉世重生。

而這一次重生是重生于天地之間，生前的修為、容貌以及剩餘壽元不變。只是從此會被天道忽略，修為無法再更進一步。

陵光拼着最後的力氣看着栾華劍從此消失與火焰之中，終于忍不住阖上雙眸，向後倒去。

在臨閉眼的最後一刻，陵光看見白虎石陡然爆發出一陣白光。

——

再睜開眼的時候，陵光發覺自己正身處于鳳凰木林之中。

“陵兒你醒啦。”守在他身邊的陵雲溫和地笑着，“這裏是你的夢境。”

在聽見陵雲聲音的那一刻陵光就猜得差不多了，陵雲的一句話更是落實了他的猜想。

陵光坐起身來，有些擔憂地對上陵雲含笑的雙眸，問：“兄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挺好。沒想到陵兒你居然真的找到了助我重生的法子。”陵雲感慨似的說了一句。

他身處紅玉佩內的碎魂也是可以隐約感受到外界的，所以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弟弟為他做了什麽。

陵光聞言倒着實是松了一口氣。

他信任蹇賓，自然也就會信任白虎石。所以陵雲的重生能否成功才是他唯一的擔憂。

如今得到一個好消息，陵光整個人終于是輕松了不少。

不過陵雲話峰卻一轉，道：“既然已不再為天道所留意，那我終于是可以告訴你我的死因了呢。”

一句話又重新吊起了陵光的心，他連忙斂了神色，盤腿與陵雲面對面席地而坐，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陵雲笑笑，倒是不似陵光那麽認真，随意地說：“其實我最主要的死因，是不小心窺探到了天機，為天道所不容。”

陵光皺眉，道：“為天道不容？”

“是啊。因為在五百年前的某一日，我在一次修煉之際無意破除了時間法則，窺探到了未來。”陵雲用十分的語氣敘說着一件足以震驚神魔兩界的事情。

天道為他們提供了修煉的機會，自然也會留下種種法則，但從來沒有人能達到足以破除天道法則的境界。

也難怪陵雲會為天道不容。

陵光回憶起手記裏最後的那幾頁，所有的事情終于串聯在了一起。

“居然是這樣的嗎……”他不可置信地低喃了一句，又問，“那兄長你為什麽要去魔獸界呢？”

陵雲聽到這個問題，眸底劃過一抹自嘲，道：“我在破除時間法則後發覺了天極鳳凰玉的存在，又發現神魔兩界終将因為戰争兩敗俱傷，就想着找瓊祁扭轉這一悲劇。沒想到……終究是我不自量力。”

而陵光從這一段話中抓住了重點，繼續問：“所以瓊祁也是知道這一件事情的？”

陵雲點點頭，知道陵光是想問瓊祁這段時間內搞的事情，說：“我曾逼瓊祁立下誓言，不得肆意傷害無辜，不得挑起兩界戰争。他先前所說的屠城不過是騙你的自責，所企圖的一統兩界不過是他認為的和平。”

說話間，陵光見陵雲的身體忽然開始一點點變得透明，也顧不得評價這樣的瓊祁，忙說：“兄長你的身體！”

陵雲似乎也感覺到了變化，最後溫柔一笑，說：“我大概是要去重生了。陵兒你記得不要失手殺了瓊祁，我和他還有一筆帳要算呢……”

陵光挽回似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雖然剛剛兄長一如既往笑得溫柔，但是最後那一句話聽得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錯覺……吧？

眼見着陵雲消失在自己眼前，陵光終于是收回了自己的手，眸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看起來，到了做決斷的時候了。

——

又一次醒來，陵光一睜眼就對上了蹇賓琥珀色的雙眸，吓得他差點想假裝自己沒醒過。

不過如今正事重要，陵光還不至于那麽任性，在蹇賓轉為欣喜的注視下默默起身，問：“我睡了多久？”

“五日了。”蹇賓忙不疊回答。

陵光聞言皺眉。

居然就這麽睡了五日？

陵光一邊起身下地一邊問：“瓊祁現在在哪兒？”

然而蹇賓這一次沒有回答，坐在床沿邊一把攬住了就要下床的陵光。

陡然被扯入一個懷抱當中，陵光先是一愣，而後掙紮着起身以後不自在地問：“你幹嘛呢？”

蹇賓已經斂了笑意，幽怨地盯着陵光，悶悶地道：“你就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天知道當他在幻境中找到昏睡的陵光是心底有多害怕，倘若不是反應過來陵光最後的那一個嘴型，他真的會受不了的。

陵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忽略了蹇賓。

看着他此時狼狽的模樣，陵光能猜出這五日裏他定然是一直守着他的。

陵光心髒一揪，直視着蹇賓，認真地說：“餅子，我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等解決完瓊祁，我再慢慢告訴你，可以嗎？”

蹇賓其實是随口抱怨，倒沒想要得到多認真的回答。所以他只是笑笑，道：“當然可以啦。現在神獸界的援軍已經到了，瓊祁在潭影山的某處。”

陵光想起陵雲逼迫瓊祁立下的誓言，暗道一聲不好，拉着蹇賓匆匆趕去尋人。

等陵光找到瓊祁時，他正站在一個被火燒毀的木屋前，以一人之力面對衆獸圍攻。

而他的三大護法似乎是被他困在了一旁，不得幫忙。

瓊祁的身旁已經有了幾只倒地的神獸，不知生死。而他本人也是狼狽不堪，嘴角甚至還有未幹的血跡。

又一輪進攻已經停下了，白澤、執明和孟章正站在衆獸前與瓊祁對峙。

姍姍來遲的陵光看着那間木屋，若有所思。

“瓊祁怎麽好像弱了不少？”蹇賓忽然皺着眉開口。

他們現在是站在周圍的某棵樹上，只隐約能看見一些情況。

陵光知道內情，只悠悠輕嘆了一聲，說：“我們過去吧。”

蹇賓對此并無異議，跟着他直接到了瓊祁的面前。

僵化的局面因為陵光和蹇賓的到來得到了一時的緩解。

陵光打發蹇賓去回應白澤他們的關心，自己則一步步逼近了瓊祁。

瓊祁雙唇失了血色，一襲放蕩不羁的黑衣反倒是染上了不少血跡。他看着走近的陵光，勾唇一笑。

“看來小陵光确實是做出了選擇呢。”

陵光沒有回答他，只是在距離他還有三步的時候頓住，忽然開口道：“我們談判吧。”

瓊祁目光一閃，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輕笑了幾聲才說：“談判？本座可不覺得有什麽可以談的。”

“的”字剛落，瓊祁身形一動，襲向陵光。

“小心！”

身後傳來擔憂的呼喊，早有準備的陵光只是側身躲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就當是為了我兄長的夙願。”

瓊祁準備轉身再擊的動作一頓。

半晌，他才收起劍，道：“既然小陵光你都這麽說了，那本座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

陵光輕哼一聲，對瓊祁的說辭不予評價。

他簡單跟蹇賓說了一聲以後就和瓊祁回到了煦逝殿內，進行一次強硬的談判——不管最後瓊祁同不同意，都得這麽做的那種。

——

煦逝殿內。

瓊祁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一派輕松惬意的模樣，仿佛渾身狼狽的人不是他。

“小陵光，你想談判什麽呢？”他的嘴角噙着笑意，看起來有些許漫不經心。

陵光自行覓了一張椅子在殿內坐着，擡眸看了他一眼，說：“讓神魔兩界的和平相處。”

瓊祁似是料到了他會說什麽，聞言只大笑幾聲，“你果然和你那兄長一樣自以為是。神魔兩界怎麽可能會存在有和平相處？”

陵光反問：“不試試怎麽知道？而且你立下過誓言的吧——要讓神魔兩界和平。”

但凡完成不了這一類的誓言，最後立誓者是會爆體而亡的。

而瓊祁卻像是不在意，道：“立過誓言又如何？反正不過一條賤命，沒了就沒了吧。”

說話間，瓊祁的語氣中帶着自嘲。

陵光不了解他的過去，不明白他這突然的自嘲，但是對于三大護法的忠心耿耿卻看在眼裏。

“可是你死了，你讓蠱雕他們怎麽辦呢？你讓整個魔獸界怎麽辦呢？”

鹿蜀蠱雕和長右都不像是是那種有野心的人，而修為最高的長右更是如此。倘若魔獸界無首，很容易會陷入混亂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陵光說的哪一句話戳中了瓊祁，他忽然沉默了一會兒。

但僅以此也不可能完全打動瓊祁，所以陵光又補充了一句：“還是說，你想看着神魔兩界因為戰争從此湮沒于世間？”

瓊祁抿唇片刻，轉了話題。

“你見到你兄長了？”

陵光耐着性子說：“是，在兄長離開前，他出現在了我的夢裏。”

“那他……還有說什麽嗎？”瓊祁勉強僞裝着放蕩的模樣，嘴角的笑卻多少有了點不真實。

陵光如實地說：“他叫我不要殺你。”

想了想，陵光還是沒有補充關于算賬那一句，潛意識裏他不太想讓瓊祁知道陵雲還活着這件事情。

瓊祁又沉默了良久，終于還是同意和陵光立下和平守則。

之後神獸和魔獸同時撤走了所有在對方界內的己方人，由鹿蜀和陵光分別在兩界內公布了和平守則。

初時，不論是神獸還是魔獸對此都不以為然。但在多次有人試圖撕毀和平守則帶來的和平假象都被本界元老或護法懲戒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選擇相信并遵守。

如此幾個月下來，神獸和魔獸們都對這個守則有了一定的熟悉。神獸界元老一脈和魔獸界護法們商讨了一下，逐步開始了兩界的人員和貿易往來。

至此，神魔兩界的恩怨勉強算是告一段落了。

至于以後的事，他們暫時也管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正文完結！

接下來是一篇蹇陵番外和一篇陵瓊番外就徹底全文完啦w

和上一次滿足後媽欲不同，這一次的番外絕對是甜甜甜我發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