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是梁明月幫游星河收拾的,衛生紙用了半簍。收拾完已經是晚上八點,他起身拉開房間窗簾,窗戶拉開半條縫,高空的夜風從縫裏擁擠地蹿進屋裏,沖散了房間裏的氣味。窗外是巨大廣闊的城市燈海,填滿了梁明月的雙眼。
那是存在久遠記憶裏的陌生景致,很壯觀。梁明月站在窗前不動了,他沒穿上衣,黝黑的寬闊肩背在燈光下幽幽反光,游星河翻身下床從背後抱住他:“害怕嗎?”
梁明月握住他圈在腰上的手,慢慢搖頭。
“有點不習慣。”他說。
游星河摸他腹部的傷疤:“慢慢都會習慣的。”像他一樣,只要有人陪着,再讓人害怕的游家老宅也會想着如果能再回去就好了。
“嗯。”梁明月輕輕點頭,回頭問他:“餓不餓?”
游星河覺得很奇怪,被他一問就餓了,肚子咕嚕地叫起來。他說餓,梁明月接着問:“吃什麽?”
兩人同時陷入思考,已經不是在鄉下了,連吃什麽都成了問題。
“臘肉蒸飯?青椒炒筍幹?水芹炒牛肉?花椒炖雞……”游星河想了很久,開始報菜名,都是梁明月給他做過的鄉下本地菜。
梁明月喃喃地,像是自我反問:“這些有嗎?”
游星河惆悵地搖頭,他知道沒有。才離開兩天不到,他就開始想念鄉下的一切了。習慣真是可怕!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房間裏很安靜,可以聽到窗戶縫裏很多風同時擠進來的聲音,咻咻地,摩擦着空氣。游星河望着窗外,窗戶上映照着他和梁明月疊在一起的身影,融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都有一雙迷惘的眼睛。
最後,游星河打電話讓酒店送了套餐,兩人都沒吃完。游星河說難吃,梁明月表示贊同。
游星河打開電視,裏面在播電視劇,婆婆和兒媳的故事,主演他都不認識。他調了幾個臺,不是無聊的新聞就是吵鬧的綜藝節目。
梁明月說:“洗洗睡吧。”
連着奔波了兩天,游星河的下眼睑都是黑的。游星河關了電視,趴在梁明月背上:“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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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随口一說,胸口緊貼的後背肌肉明顯縮緊。游星河心潮湧動,故意咬他耳朵:“一起好不好?”
他看到梁明月泛紅的耳垂,和放在床邊握起拳頭的手,滿足地嬉笑着離開他的背,爬下沙發去洗澡。
被梁明月攔腰抱了回去。梁明月的臉貼在他後腰,發燙的呼吸透過T恤布料。
“嗯。”他輕吟。
游星河嘴角翹起。
在浴室裏,兩人又毫無經驗地胡鬧了一番。等回到床上,游星河已經腳步發虛。梁明月跟沒事人似的,把他從床上撈起,細心地給他吹幹頭發。
游星河枕在他腿上,看着上方梁明月的下巴,上面泛着淡淡的青色,他伸手抹了把,居然是紮手的胡渣。
“你有胡子啊!”游星河摸自己的下巴,光溜溜的,什麽都還沒有。
梁明月關掉吹風機,用手指理順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多,發質順滑,像流水一樣劃過指縫。
“你是不是謊報年齡了?”游星河開始質疑。
梁明月曲起手指,輕輕彈他腦門。
明明不痛,游星河非得喊痛,梁明月吹着被他彈過的地方,輕柔的熱氣打在腦門,游星河舒服地眯起眼睛。
時間一下子變得很慢。游星河想,一直這樣該多好。
“我們明天幹嘛?”梁明月停下來,摸着他的額頭問他。
被迫拉回現實,游星河不滿地瞪他。
“回去!”
“回哪裏去?”
“村裏!”
梁明月放在額頭上的手移開了,沒有手的阻礙,兩人視線完整地碰上。梁明月看起來有點嚴肅,又有點難過。
游星河捏他下巴:“開玩笑的!”
梁明月表情不變,這個玩笑不好笑。
游星河側身,摟住他的腰:“其實我不知道明天要幹什麽,來之前我做的是最壞的打算。”
親哥不是親哥,親爹不是親爹,一口氣說開了,如果他們願意,能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
梁明月表情松動,他摟了摟懷裏的人。游星河沉默了很久,才道:“那先去我家吧,我媽給我買的房子,兩室一廳,100多平。我沒住過,之前都在出租。我讓趙凡幫我收了回來,聽說以前的租戶把房間弄得很糟糕,估計要重新裝修。”
游星河說完,擡頭看梁明月,對方也正低頭看他。
“等裝修完了,就租給你。以前是五千一月,你的話,算是親屬,可以搞點優惠啥的,給你打個對折吧。押一付三,水電自付。記得準時交租!”
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計劃。游星河的黑眼睛裏重新燃起亮光。
“好。”梁明月的手指輕輕地插入他的頭發。
游星河往他懷裏湊了湊,滿足地閉上雙眼。
隔天,兩人是被突然闖入的人吵醒的。
一身黑色西裝的游日海站在床前,氣勢逼人。垂頭喪氣的趙凡站在一旁,一副犯錯被抓的可憐樣。
游星河還半靠在梁明月懷裏,兩人都赤裸着上半身。
游日海陰沉地盯着兩人,一言不發。
梁明月默默從床邊摸了衣服,扔給游星河。游星河一邊套T恤,一邊打哈欠,同時對游日海表達不滿:“你幹嘛突然進別人房間啊!”
游日海轉身一腳,踢向趙凡,他膝蓋一彎,單腿跪地。
游星河T恤套到一半,停下動作,看向游日海。他不敢動了。梁明月已經穿好衣服下床,掩飾地把床頭裝滿的垃圾桶踢到床頭櫃後面。
趙凡開始認錯:“對不起。”一口東北腔,拐着調兒,此有點滑稽。
游星河咬牙,直視游日海:“不關他的事,是我逼他的。”
游日海低頭,照着趙凡的背又是一腳,趙凡雙膝跪下。
“到底誰才是你老大,你說?”游日海的聲音聽起來像冰,凍得游星河不敢再說話,他看向一旁的梁明月,他面無表情,看起來很淡定。
“你。”趙凡聲音顫抖。
“我是誰?”
“游,游日海。”趙凡戰戰兢兢地報出他大名。
果然,又換來游日海一腳,踢到背上,趙凡吃痛地悶哼往前倒,半伏在地上。
游星河看不下去了,快速爬下床,在游日海準備再踢的時候攔下他:“哥,不要再打他了!”
游日海推開他,照踢不誤。游星河擋到趙凡身前,雙膝跪下。
“真不是他的錯,是我逼他的。”
游日海一腳踢到他肩頭,他用力不大,但游星河還是被慣性帶着後仰身體。梁明月上前,扶住他。他看着游日海沒說話。
“我不來的話,你們倆今天別想走出這棟樓。”游日海冷冷地看着兩人。
游星河聽不懂。
游日海指指趙凡:“你說!”
趙凡慫着背,怯怯地看着游星河和梁明月,小聲道:“樓下都是記者。”
游星河臉色大變,梁明月露出一絲迷惑。
“你住這邊的消息被人賣了!”游日海說。
游星河和梁明月對視,想起那個眼睛像蛇的管家。會不會是他?
游日海掏出一部手機扔給兩人:“自己看!”
手機沒有開鎖密碼,游星河打開,手機停留在翻看相冊的頁面,第一張是兩人和趙凡還有律師站在看守所門外交談,遠鏡頭。第二張就換成了近景,是兩人接吻的照片。
游星河腦袋被人敲了一記,疼得想要暈過去。他沒有繼續看下去,而是呆呆地看着游日海。
梁明月拿過手機,往下翻看,沒有兩人在酒店裏的照片。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游星河望着兩人冷笑:“被記者跟了一路,如果不是律師提醒,這些已經是頭條了!”
游星河咬緊嘴巴。趙凡此時好死不死,往右歪了歪身體。游日海擡腳,如果游星河擋着,他恨不得踹他臉。
“你才回來一天不到,外面的消息已經滿天飛了!這下可好,被那些記者一通瞎寫,你倒真成了那個垃圾的私生子了!”
提起這個,游日海氣到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
游星河腦袋再次被敲了一記,這次更重。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游日海:“怎麽會這樣?”
游日海看着他瞪大了眼睛的無辜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剛擡腳,梁明月把他護到身後。
游日海俯視梁明月,他的臉上無所畏懼。他放下腿,嘲諷地嗤鼻:“你這種保護,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梁明月嘴角抽動,游日海微微側身,一腳踹到他胸口。
他用力很大,皮鞋蹬到肉體上的聲音很沉鈍,梁明月被踢歪了身體,但馬上恢複原狀,一言不發地擡頭看他。
游星河扶住梁明月,瞪着游日海大喊:“哥!”
“你還知道我是你哥?!”游日海一個冷眼扔過來,游星河耿着脖子撐了三秒不到,還是縮到梁明月身後,心虛地低下頭。
房間裏一時靜默。游日海慢慢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刺目的陽光照進來。整個城市被太陽照得慘白。他站在窗前,背對着三人,冷冷地反問游星河:“你知道你媽為什麽要殺那個人嗎?”
游星河當然不知道,袁翠翠不願意跟他說。
“她是故意的。”
游星河全身僵硬,梁明月扶着他。
“他和你媽以前是男女朋友,在遇到爸之前。你媽懷過他的孩子,不過不小心流産了。他有妄想症,一直認為你是他的私生子,對着媒體亂說。去年他妄想症加重,再次纏上了你媽,他手中有你媽的把柄,你不要問我什麽把柄,我也不知道,非得逼着你媽讓你認祖歸宗。他還找過你,都被我處理了。”
游日海說完,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媽估計被逼急了,迫不得已才殺人的。”
信息量太大,游星河一時處理不過來,呆呆地看着游日海的背影。梁明月撿起他的手,握在手中。
游日海看着外邊被光覆蓋的城市,淡淡地苦笑。他和游世昌都想過很多辦法,想要阻止那個瘋子。可是那人背後倚靠的大樹和游家不相上下,再說那人雖然有病,但偏偏一身才華,影響力非同一般。游家也無法撼動他。
“那人,你聽說過他吧?”游日海輕輕問。
游星河愣了幾秒,才點頭小聲地應:“嗯。”
他偷偷調查過的,那人是享譽世界的國寶級別的藝術家,祖上三代都是歷史上的名人。他的兄弟姐妹不是在海外經營着生意,就是在政府部門身居要職。
那人比游世昌還要大幾歲,但看起來比游世昌年輕好看多了,大家都議論說他的眉眼像他。他比對過,确實有幾分相似。那人風度翩翩,才華出衆,一臉邪氣,私生活混亂不堪,桃色新聞時不時見諸報端。游星河第一次見他照片就不喜歡他,他更喜歡圓圓的游世昌。
“你覺得那種人是你親爸?”游日海轉身,恨鐵不成鋼地俯視他。
游星河拼命搖頭。
“那你為何偷偷跑出來找你媽?”
“我想問個清楚。”游星河心虛地低頭。
游日海冷笑:“然後呢?”
游星河深呼吸,握緊梁明月的手,鼓足勇氣擡頭看着游日海:“沒有然後。我的親哥叫游日海,我的親爸叫游世昌,我是游家小少爺,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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