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實驗室的數據會同步到公司總部的技術部門。展楠正從技術部門口經過，臉黑得像鍋底, 他一想到鐘權那嘚瑟的模樣, 心頭就是一股子怒氣。再想到原本對自己有好感的郝樂, 居然直接拒絕了他, 他心裏的不甘混合着嫉妒像鋪開的大網逐漸籠住了整顆心髒。

“展總！”技術部的人出來, 剛好看見他，立刻道, “008號實驗室剛同步的數據，持續飚紅超過了十秒, 能量蓄力系統成功了！”

技術部的人十分激動，這項技術一旦成功，哪怕停止運營“真實游戲”的現實版, 也不會影響公司的利益，反而可能因為游戲受衆不受限制，能獲得比現在更高的人氣和利潤。

這些年公司和人權組織争執不下，目前背後雖有政-府支持, 但上頭的風向是摸不透的, 指不定哪天突然換了領-導-班-子公司就得被強行解散。

然而只是單純地變為線上游戲, 那就跟無數其他的游戲一樣沒有了競争力, 而鐘權認定的“能量蓄力”系統, 是唯一突破瓶頸的辦法。

技術部的員工們都十分興奮，展楠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吃驚：008號實驗室？那是只有鐘權一個人有權限的機密實驗室, 展楠對鐘權的未來運營方向根本不認可, 什麽“蓄力系統”想想都是天方夜譚, 反之如果能籠絡好上頭的人，還能保證公司始終屹立不倒，獨占線下大型游戲這塊大餅。

現在聽到實驗成功了，展楠自然要去看一眼，技術人員讓到一邊讓他看同步過來的數據，展楠只掃了一眼就愣住了。

游戲ID：郝樂？

郝樂和鐘權在008號實驗室？這是怎麽回事？而且成功的數據就是來自郝樂？

展楠一下捏緊了拳頭，匆匆掃了幾眼數據分析表随即推開身後的人朝十三樓跑去。

而此時的郝樂，腦子裏還是一團混亂，仿佛一臺老舊的手機一下被塞入太多訊息進而死機了一樣，任肖杉如何呼喊都沒有反應。

鐘權下線之後立刻從模拟機裏出來，一眼就先看到了屏幕上飚紅的數據，工作人員正準備強行停止模拟機，可鐘權一看數據就皺眉了——能量蓄力成功了。

在游戲裏只會變為“超能力”的新設計，在郝樂和鐘權的身上其實是另有用途的。晶片本身就是基于模拟機的頭盔開發的，最新版的頭盔和模拟機設計無限接近晶片，所以實驗起來很安全，晶片的作用是手動限制數據清零或者升級，能給使用者一個緩沖，以起到使用者不再被其他東西影響或者控制。

但能不能真的成功，這個鐘權也說不準。所以才會讓郝樂跟自己一起實驗一下模拟機——雖然他原本的目的，是讓“真實游戲”裏積分最高的幾個玩家來進行測試。但他定下的五名玩家沒有一個達到了要求，無法喚醒“蓄力系統”實驗就無法順利進行，但沒想到郝樂居然輕易就喚醒了“蓄力系統”，鐘權甚至不清楚到底是哪個環節刺激到了他。

晶片也是基于情緒控制來發揮作用的，因為鐘權和肖杉都是在刺激下察覺到了“上帝”的存在，但這未免太過被動，所以才會在情緒基礎上研發了提前手動喚醒使用者。

鐘權看着那行數據，實驗明顯是成功了，基于郝樂的數據再進行調整，就能擴大有效玩家範圍，避免再出現像前幾名實驗者無法順利喚醒“蓄力系統”的問題——積分這麽高的玩家都不能成功喚醒系統，就很難推廣出去。

Advertisement

一次解決了兩個問題，鐘權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擔憂。

“需要停止嗎？”工作人員詢問。

“等等。”鐘權搖頭，“不會有危險，說不定現在正是關鍵時候。”

工作人員茫然地點點頭。

郝樂覺得自己這一生突然被拉得很長很長，長到他都算不清自己現在應該多少歲了。他的眼神終于開始聚焦，又過了一會兒才開始聽到肖杉的聲音。

“醒了？”肖杉松了口氣，“天啊，吓死我了。你這是模拟機問題，還是你自己太膽小？要是因為膽小，我可不負責啊，你就不該來玩這種游戲。”

郝樂愣愣地看着肖杉，無數記憶的碎片逐漸合攏，他“認出”了眼前的人。

說認出是有點奇怪，但他還是只能想到這個詞。

“肖杉？”郝樂頓了頓，想起了這個世界的設定。肖杉已經察覺了系統的存在，就跟之前幾次一樣。

這種感覺真複雜，郝樂看着肖杉——這是他的情敵，無數次地針對自己，無數次地搶走自己最重要的人。不過真的最重要嗎？恐怕也不見得。

他跟展楠有緣無分，早就沒了感情，但一次又一次的，他就是走不出這個漩渦。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肖杉狐疑地摸了摸臉，“喂，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ET。”

郝樂一下笑了：“ET？要是作者願意，寫出個銀河大戰來都可以，ET有什麽奇怪的？”

肖杉瞪大了眼睛：“你也聽到‘它’的聲音了？！”

郝樂搖頭：“不止如此……”

他坐起來，選擇了退出游戲的選項，最後跟肖杉說道：“下線之後來找我吧，我有事跟你說，做好心理準備。”

還沒等肖杉反應過來，郝樂已經點了退出游戲，眼前一黑再一亮時，鐘權正站在模拟機邊上看着他。

郝樂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眼眶突然就紅了，他摘了頭盔跳下模拟機，徑直撲進了鐘權懷裏，熟悉的味道包圍住了他，心裏又酸又漲的感覺鋪天蓋地，令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工作人員忙低下頭離開了，他可不敢在這時候打擾二人。

出門時正巧碰上從電梯裏出來的展楠，見展楠快速朝008室過來，工作人員忙上前阻攔：“展總，您怎麽上來了？”

“鐘權是不是在008？”

“呃……”

“你讓開！”展楠沒好氣地将人推開，剛走到玻璃窗前腳步就頓住了。

郝樂正抱着鐘權大哭，鐘權則溫柔地摟着對方，輕聲細語地正哄着什麽。

眼看愛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鐘權只得吻了吻那帶着淚珠的臉頰，嘴裏嘗到了一點鹹苦滋味，幹脆就這麽半舔半吻地吻掉了滿臉的淚水，一邊安撫着一邊吻住了那雙柔嫩的唇。

“唔……”

郝樂捏緊了鐘權的衣領，被鐘權吻了一會兒後再放開，默默地打了個哭嗝。

鐘權輕聲笑了。

郝樂将頭埋在鐘權肩上，沒臉見人。

鐘權拍了拍郝樂的背，見人終于冷靜下來，這才轉頭朝窗外看去——他剛才餘光看到了展楠，不過沒顧得上搭理對方，此時再看過去，窗外已經沒人了。

“看到劇情覺得太難過了？”鐘權安慰地問，“不是還有我在嗎？”

郝樂搖頭，好一會兒才說：“你猜得對，不止一個劇本。”

鐘權微微蹙眉。

郝樂閉了閉眼，忍不住抱緊了這個随時都會消失的人：“如果要按時間算，我們已經過了十八世了。”

這遠遠超出了鐘權的意料：“十八世？”

“這一世是第十九世了。”郝樂道，“幸運的是，因為作者的文檔被清零了，我們才一直沒有被分開。”

鐘權：“……”

鐘權拉着郝樂坐下來，讓他慢慢說：“這裏的設備是隔音的，外面聽不到裏面說什麽，你可以大膽地說。”

郝樂看了他一眼：“你以為的‘上帝’其實是一個系統，一個……你可以理解為是文章系統的東西。它的主要作用就是修正我們的行為，我們在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時，它就是我們的潛意識，作者的人設、劇情、大綱……都會影響我們的行為，而當我們發現它的存在時，我們也無法反抗它，因為一旦OOC，它就會強制修正我們的行為，也就是懲罰。”

鐘權點頭：“我和肖杉都經歷過這種感覺。”

“這一世的劇本，在設定好大綱和細綱後，作者的正文文檔就被清零了。”郝樂道，“可能是電腦故障，或者其他原因，因此我們現在是活在大綱裏，有大概的框架但沒有完整的劇情，這才給了我們自己去譜寫劇情的機會，但……依然不能違背最後的結局。”

郝樂看向鐘權的眼睛：“之所以說‘依然不能違背’，是因為我們已經經歷過許多同樣的結局。我們反抗命運以為能夠自由，但在那之後是……無盡的循環。”

郝樂無法接受地抱住了腦袋，他還在緩慢地融合十八世的記憶，好在每一本作者都寫得不長就坑了，信息量還不至于讓郝樂徹底崩潰。

“每一次我們睜開眼睛，都是新的一天，一個全新的身份，不變的名字和人設，換個背景再繼續。我愛上展楠，然後遭受背叛的痛苦，你反抗系統得到暫時的自由然後帶着我脫離劇情，創造屬于我們自己的未來。”

郝樂的眼眶又紅了，哽咽道：“但每一次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因為我和展楠是主角，一旦我和你在一起，那本書就坑了。整個故事會被删除，記憶也會消失，我們又會重新開始，就像……就像旋轉木馬，永遠在一個地方打轉。”

鐘權臉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他握住了郝樂顫抖的手試圖安慰對方，可他發現任何安慰在這種時候都是蒼白無力的。

“我們一直在……重新認識對方？”鐘權艱難地問。

郝樂點頭。

“十八世……我試了十八次都沒有成功？”

郝樂閉上眼，搖頭。

“沒關系。”鐘權摟過郝樂，他的心如千斤重的石頭，不斷地下沉，但他不能倒下不能妥協，他深吸口氣道，“我們還有第十九次，不行還有第二十次，第二十一次。你看這一次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你全都想起來了，也許這就是成功的信號！”

郝樂眼裏的悲傷卻更濃了：“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全部想起來。”

鐘權一愣。

“我們已經全部想起來過……五次。”郝樂最後一個音随着顫抖的聲線扭曲了一下，他說不下去了，這個現實太沉重，沉重到他已經不敢去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