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裏九點寝室熄燈。

譚林洗了頭, 正用毛巾擦幹，背對着顧烨說：“準備睡了嗎？”

顧烨正斜在床上想心事，被譚林突然問道, 一時沒回過神。譚林今晚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 從背後看身材高大，肩上的肌肉線條流暢, 顧烨心下一動，以為譚林要過來, 忙說：“今晚我們還是自己睡自己的吧。”

譚林回頭看他, 眼神坦蕩, 問他：“為什麽？”

顧烨幹笑一聲，結巴道：“這不是，這不是大家都開我們玩笑麽？”

譚林微微蹙眉, 問：“你介意？”

他額前垂了一簇帶水珠的劉海，正落在他眼眸前，顧烨看過去，油然而生一種忍不住想動手撥弄的沖動, 他一時沒聽明白譚林的問題，反問道：“介意什麽？”

譚林道：“介意大家開玩笑？”

顧烨立馬搖頭。他當然不介意，雖然他自诩宇宙第一鋼鐵直, 但被大家認為和譚林這樣的高帥小夥是一對，無疑是另一種程度上的褒獎。顧烨道：“我當然不介意了。但，但你不介意嗎？我們以後可能會見到挺多漂亮女生的，像孫悅、蘇菲她們, 保不定你就見到怦然心動的了呢？到時候這點玩笑話，不就成麻煩了？”

顧烨話挺誠懇，也很理智，但他心裏卻莫名其妙地堵得慌。他自己也知道，像譚林這樣的，雖然情商低了點，但賴不住其他各項全是滿分，只要活着出去，少不了女孩子喜歡，有女朋友也是遲早的事兒。他作為譚林出生入死的好“戰友”，應該打心裏為他高興，現在心底這酸溜溜的勁兒，真是小心眼得很。顧烨念叨完，幹笑兩聲，道：“你怎麽不說話？”

譚林什麽也沒說，只是抿了抿唇。這是譚林不高興時的習慣性動作，他自己可能都不曾意識到。以前他露出這種神情，都是因為顧烨受傷，而這次卻是因為他說錯話，顧烨心裏愈發不是滋味，他沒說錯，憑什麽不高興？

“嗯，好。”譚林擦幹淨頭發，将半濕的毛巾挂在窗臺上晾幹，然後回到自己床位休息。

顧烨一個人在床上躺平，之前怎麽沒覺得這床這麽大了。他心裏又有點後悔，這是逞哪門子強？明顯的，今晚他很危險，錢飛已經知道他知道太多了，很可能今晚動手，而唯一手裏有解藥的又是葉天，葉天剛跟他掰，難說會救他。

顧烨就這麽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快到十點，大家都睡着了，房間裏逐漸傳出此起彼伏的鼾聲，鼾聲的主力是上鋪的小丁。小丁用鼻子奏交響曲，吵得顧烨腦神經突突直跳。顧烨忍了半晌，最後忍無可忍，一腳踹了上鋪的隔板，低吼道：“小丁，你給我小聲點。”

小丁的呼嚕聲打轉了個彎兒，聲音剛低下去一個八度，又立刻飚了回來，比起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烨幹脆下床，踩在升降梯上，捏住小丁的鼻子。小丁半張着嘴，有氣出沒氣進，嗚嗚叫了兩聲，然後沒了動靜。顧烨怕自己捏久了會真出事兒，便松了手，小丁沉寂了兩秒，又鼾聲大作。顧烨立刻發現事情有點不對，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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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烨只覺背後嗖嗖發涼，人生最恐怖的事情不過如此。

顧烨緩緩從升降梯上爬下來。他先到譚林的床位，譚林也睡着了，他向外側卧，一手枕在腦後，保持着警惕的姿勢，鼻息間有輕微鼾聲。

顧烨半蹲在譚林旁邊，推了他一把，“譚林，醒醒。”譚林一動不動，呼吸依然平緩。

顧烨知道要壞事了，但他不死心，又踩着升降梯去叫錢飛，他剛動身，便聽見門外有人敲門，“咚咚，咚咚。”

顧烨吓了個半死，死活不敢去開。

敲門聲繼續，“咚咚，咚咚。”

顧烨明白，只要他今晚不開門，敲門聲就不會停。他無計可施，只能鼓起全身的勇氣，軟着腳将門栓打開。門外站着一個短頭發女生，圓臉圓鼻，五官普通，那女生用機械的聲音對他說道：“班主任請你去辦公室一趟。”

顧烨已經有點慌神，“去辦公室幹嘛？”這真是個蠢問題，去幹嘛？去死呀。

女生道：“不知道。”

顧烨又問：“他為什麽叫我去？”

“不知道，”女生機械的聲音變得短促，不耐煩道：“你話這麽多幹嘛？去了就知道。”

顧烨乖乖閉嘴，跟在女生身後。女生帶他走過長廊，然後指着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道：“你進去吧。”辦公室挂着名牌，寫着年級班級，名牌有點松。女生說：“你進去。”

顧烨壓根不想進去，但他不進去，鬼知道會發生什麽。他人命地推開門，門一開，名牌被震落了，真正的名牌露了出來——醫務室。顧烨一驚，立刻回頭，那女生早不見了。

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他一個人，顧烨向醫務室看去，第一個闖入眼簾的，是那排熟悉的櫃子。正在顧烨對着那櫃子思索的時候，突然一雙手從背後襲來，一把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

顧烨吓了一跳，立刻奮力反抗。他雖然很弱，但不是認命之人，就算要死了，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他跟譚林混了這麽些時日，耳濡目染，從譚林那兒學來幾個招式，雖然沒譚林的力度和速度，但依葫蘆畫瓢，也能派上用場。

他記得上次譚林幫他擋玻璃片的時候，用了招小擒拿手，于是有樣學樣，一把擒住後背人的左手，然後奮力一擰，後背人立刻一個吃痛，捂住他口鼻的右手松開了一條縫隙。顧烨趁這個機會一貓腰，從那人胳膊下轉過身。顧烨一回眼，竟然發現那人根本就沒有臉，也沒有四肢，只是一團人形黑影。

黑影立即反撲，再次将他的口鼻捂住。黑影不知生了多少只手，将他死死纏住，這次他連回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被推搡着向保險櫃走去。

黑影摸到鑰匙，找到三號櫃，三號櫃開了，櫃門彈出，撞在顧烨的小腹上。顧烨一個吃痛，慘叫一聲，緊接着黑影猛然将他的頭按了下去。

顧烨立刻意識到黑影要幹什麽，黑影要将他塞到櫃子裏。

這絕對不行。顧烨身材雖然瘦削，但一米八的身高放在那裏，這麽小的空間，就算将他的頭腳折疊起來，也不可能塞得進去。

然而黑影沒有學過數學，只管鉚着勁兒将顧烨的頭往櫃子裏塞，顧烨只覺眼前一片漆黑，連氣都喘不上來。緊接着，他的腿被曲了起來，膝蓋骨打彎，身體弓成是S形。

顧烨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如果要硬着這麽塞，他的兩條腿肯定會打折。于是他想辦法在櫃子裏找好角度，将頭倚在對角線上，然後抱住自己的膝蓋，将身體團成一團。這樣一來，他的體積被縮成了最小。黑影在他後背上用力一推，顧烨整個人便鑲進狹小的櫃子裏無法動彈。

黑影關上櫃門，最後一絲月光都消失了，顧烨只覺眼前一片漆黑，連自己的手指都找不到。

蜷曲的身體讓他呼吸困難，肺和氣管好像打了一個死結，顧烨想動一動，但他的頭頂着櫃頂，後背擦着櫃壁，只要微微一動，便渾身骨骼錯位般的疼痛。黑暗裏顧烨無法推測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在裏面待了多久，只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難熬。這或許就是他的死亡方式——窒息。很難說這和被狼咬死、在十字架上盯死、被刀捅死、被女巫毒死、和從7樓摔死，哪一種更加高貴。他只覺得有點遺憾，這些年過得真辛苦，好好的将自己折騰成亂七八糟，沒能盡到孝，沒能報效祖國，沒能為社會做貢獻，沒能，沒能談個小戀愛……

顧烨胡思亂想着，一點一點陷入昏迷的症狀，突然，門被拉開了，葉天站在櫃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