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可以……這樣嗎？”湘湘問。

大家也都看向艾迪。

這操作大家都是一回見, 警長自己票自己兩票，硬是把自己票了出去，那麽這兩票到底算不算數？

明顯艾迪自己也有點意外, 雖然他主持了很多場, 但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也是頭一回發生。

艾迪停頓兩秒。游戲規則如何便是如何, 一切按照游戲規則來。既然游戲中警長擁有多一票的特權，那麽這一票無論是投給別人, 還是投給自己, 效用都是相同的。

“可以。”艾迪輕點頭。

顧烨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很少這樣。

他沒考慮到葉天竟然會用這種辦法報複他和小丁。

游戲中跳預言家最多能再活兩輪，兩輪之後要麽夜裏被殺，要麽白天票出, 根本續不了命。而葉天太沖動，寧可自己完蛋，也要将他們拖下水。

“現在是不是要開始了？”小丁問艾迪。

他還像個沒事人兒，根本不知道事兒。

顧烨拽了小丁一把, 咬着牙對他說：“你給我坐着，”

小丁被顧烨拉得摔在凳子上，這才認真了一點。

顧烨嚴肅道：“你給我聽着, 這場游戲沒有你想的簡單，如果你出局了，你就真的沒命。”

“我知道啊，”小丁再次站起來, 越是關鍵時刻，他卻越不聽顧烨的，他聳了聳鼻子，對顧烨說：“我啊，也沒你想的那麽笨。”

“你什麽都不知道！”顧烨表情極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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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樣，”小丁說：“又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要不是你我已經死了八百回，但……”

小丁聲音抖了一下，情緒也有點上頭，“但你也不是神仙啊，怎麽可能什麽都算得準？而且你不做了和我一樣的事兒麽，”他點了點顧烨面前那張沒寫名字的卡片，說：“你棄票了。”

顧烨明明可以投給他的，但他沒有，他們做的其實是同一件事。

場上傳來吸鼻子的聲音，湘湘和沈瑩兩個女生有點動容，他們以為游戲裏只有生死，沒有朋友，其實朋友也是有的，只是活不長久。

其他人心裏也有觸動，但這種生離死別在場上已是常事，沒什麽太不得了的地方，但為表尊重，也低頭不語。

只有葉天有點無聊了，他頻頻擡眼看艾迪，過了一會兒，忍不住道：“還行不行啊？”

顧烨看了葉天一眼，眼神冰冷，他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這人不可能留了。

有的人是養不熟的狗，不管你對他如何，只要他不高興，便反口就咬。

艾迪從西裝口袋取出一張白色卡片，放在桌子中間，然後轉身離開。

坐得離卡片最近的鄭正正拿起卡片，他沉默三秒，宣讀道：“死亡地點：桑拿間；死亡方式：高溫。”

“天啦……”

蒸汽比熱水燙人更痛，因為蒸汽會燙兩次，以氣體的形式燙一次，然後再以凝結後液體的形式燙一次。

這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死法，小丁即便以做好犧牲的準備，面對這個懲罰也有點露怯。

鄭正正将紙片遞給小丁，小丁接了過去，反複低頭确認。

但紙片上已經顯示的字跡不會發生變化，他只能無奈一笑。

桑拿間和電影院同屬于酒店娛樂區，在13層西區B。

大家紛紛起身，只有顧烨卻沒有動，他坐在原位上。

小丁為什麽要承受這種死法？

他沒有做過任何罪大惡極的事情，他只是蠢了點，就知道跟在他屁|股後面，結果稀裏糊塗地進入了這場游戲。

這條命就該算在他頭上。

“顧烨，”艾迪叫他的名字，“請你離開會議室。”

所有選手必須統一達到死亡地點，沒有例外。

路上，小丁還在想怎麽安慰顧烨，他對顧烨說：“我呢，現在身上有幾十萬塊錢，大部分是獎金，這些錢全在我銀行卡上。以後我或許也用不上了，你幫我給我爸媽打一點，也不用太多，一個人萬把塊就好，他們現在都各自有家庭，不缺這個錢。剩下的呢，你就自己留着，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得很呢……銀行卡密碼是我生日，六個數，你知道我生日嗎？我Qq空間上有……”

“小丁你傻逼。”顧烨低聲咆哮道，他恨不得小丁的耳朵揪下來，然後左右晃動他的腦袋，好将他一腦袋的水全倒出來，“你傻逼，你大傻逼，明明不用出局，發瘋自己把自己票出去。周鼎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小丁直直地看着顧烨，過了三秒，認真道：“我不是。”

他的表情比哪一次都認真，顧烨突然發現，或許小丁比他以為的更清楚自己做了一個什麽樣的決定。

“我活下去了，頂多再撐一輪，但你不一樣，”他說道：“顧烨，你不一樣。如果我們中有一個能走到最後，那一定是你，你就當替我走下去好不好？替我報仇，替我們所有人，看看背後到底是何方神聖，然後将他抓住，不要讓他逃脫法律的制裁！”

小丁說得很笨拙，但每一個字都是一把錐子紮在顧烨的的肉上。

他會幫他報仇的，一定會。

他們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

桑拿間很快就到了，桑拿間和多媒體影院用隔熱材料分開，中間擺放了一排令人神清氣爽的綠色植被，地板是橡木地板，即便被水泡也不會變形。所有房間都采用日式風格，簡單明了。

大家剛剛到桑拿室外，還沒進去，便能感覺到裏面滾燙的熱氣，根據外面的溫度計，內部溫度至少有56攝氏度。

“呀，就到這兒了。”小丁站在桑拿間外觀望。

桑拿間的門把手是滾燙的，小丁一握，想開門，卻被燙得一個哆嗦，“操，這麽燙啊。”

湘湘被小丁的自我犧牲感動到了，有點于心不忍，告訴小丁道：“裏面會很熱。”

有了美女安慰，小丁立刻又鼓起勇氣，他再次握了上去，說：“沒事兒，我不怕熱。”

小丁拉開了門，滾滾熱浪洶湧而來，幾乎将顧烨的臉龐灼燒了。

小丁在桑拿房裏尖叫，起初他在喊救命，然後連求救都無法求救了，只有單一的音節，最後是平靜，死一樣的平靜。

顧烨站在人群最外圍，他不敢看，不敢聽，更不敢想小丁進入之後會經歷什麽。

他只感覺憤怒，難以控制的憤怒。

一部分因為這場愚蠢的游戲，更大一部分因為自己。

為什麽他給了小丁警徽？為什麽他沒想到更好的辦法？為什麽要讓他跟自己一起來？

他們是一起的，是同學。

顧烨甚至還見過小丁的爸媽。小丁媽媽是一個有點小錢的公司高管，爸爸是個體戶，當時他們分別送小丁來上學，叮囑小丁要和同學好好相處，而這個同學就是他；他還跟小丁一起和他前三任準女朋友一起吃飯，每次他都是僚機，但沒一次真成。

上學的那點小事兒，在游戲裏變得模糊而久遠，但在這一刻，全部同時湧到顧烨眼前，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場殘酷的游戲，小丁也會死。

他的眼前被一片迷霧罩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他的身邊人來人往，似乎大家都散了，似乎有人在跟他說話，“該走了”，似乎有人叫他名字“顧烨，顧烨。”

但他什麽也不想回答，只覺得自己腦子中間有一根血管在發瘋似的突突跳。

他可以解出任何一道數學題，他可以破解游戲裏所有線索，為什麽他找到将出局玩家帶回來的方法？

他紛亂的腦海，此時出現一個無比清晰地念頭，他猛地往後一退，向自己房間沖去——趙鵬的書。

那本該死的小說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半，那本書有一條混亂的時間線，趙鵬在第一頁便寫明——所有人都死了。他僅僅讀到服務生在冰櫃中發現屍體那一處，後面其他人如何還沒來得及讀。如果整個故事都将會按照小說發展，那麽他必須提前知道未來将會發生什麽。

如果存在一個答案，答案只可能在那兒。

顧烨推開房門，他一進去，便立刻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房間有問題，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有人來過這裏。

那本書，顧烨立刻沖向床榻，将藏着小說的枕頭翻了過來。

他手一摸，枕頭是軟的，裏面什麽也沒有。

顧烨不信，又将枕頭整個倒個邊，拆開枕套——沒了，東西沒了。那本書被人拿走了。

顧烨煩躁得幾乎要砸東西，真特麽操蛋，到底是誰進了他的房間？

一瞬間裏，顧烨突然分辨出空氣裏那絲令人不安的氣息，他曾聞到過，是香水的味道。他們十來個人中，只有周俊塗香水，顧烨立刻摔門而出。

周俊序號是04，房間號為1304。

“砰砰，”顧烨錘周俊門，“周俊，開門。”

沒有動靜。

顧烨狠錘一拳，幾乎将整條長廊的所有門都震動了。

門內終于傳來稀稀拉拉地腳步聲，周俊将門拉開一條縫，露出一絲不茍的發型，和永遠狡猾的眼睛，“你要幹嘛啊？”周俊問。

顧烨不想廢話，就四字：“東西還我。”

周俊眼神一定，嘴角跟着抽動起來，東西他是不會還的，誰找到歸誰，憑什麽要他還？

周俊摸了把鼻子，道：“什麽東西，顧烨，你簡直莫名其妙。”

顧烨連話都不想說了，直接用手肘頂上門框，然後一點點将周俊掩着的門抵開。

“我知道你去過我房間。”顧烨道。

周俊臉色微變，他以為自己做得很漂亮了，找到東西後，他還原了顧烨房間的每個細節，顧烨是怎麽發現他的？這簡直可怕。

周俊這一微微分神，顧烨立刻将門整個頂了開來，他大步走進周俊的房間，冷漠道：“你的香水味兒真的太重了點。”

周俊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你也夠會藏的，枕頭……虧你想得出來。”

顧烨敏銳地審視周俊的房間，沙發右手邊的小臺燈是開着的，沙發上有一個被人坐過的淺坑，周俊剛剛就在這個地方翻閱着趙鵬的小說。

顧烨判斷出方位後，不動神色地向沙發走去，道：“你是怎麽知道我藏哪兒的？”

他和趙鵬放的位置相同，周俊為什麽沒找到趙鵬的，卻找到了他的。

周俊笑了一聲，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永遠你一個人好運。”

周俊注意到顧烨的動作，有點明白顧烨準備做什麽，于是下意識地看向沙發坐墊。

剛剛大家都在看小丁的時候，他乘機偷偷去了顧烨房間。弄到書後，他便回房坐在這張沙發上看，沒想到顧烨找來的這麽快，于是趕緊将書塞到坐墊下。

顧烨并沒有放過周俊眼神間的閃爍，他立刻順着周俊的目光向微微移位的坐墊看去，果然在這裏。

顧烨在臺燈邊停下，說：“很多時候，我并不相信運氣。”

他的手緩緩撫上沙發靠背，“運氣有時候将你舉起來，只是為了讓你摔得更重。”

“！”

就在顧烨掀開沙發坐墊的時刻，周俊突然撲了過來，不管不顧，發瘋似的将坐墊和書緊緊壓在身下。

他直接從沙發上摔到地上，脊椎磕上茶幾邊緣痛得表情都扭曲。

但盡管如此，他依然将東西抱在懷裏。“你告訴我，”周俊喘着粗氣道，“這本書是什麽，你為什麽要它？”

顧烨突然平靜了下來，他發現自己的憤怒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

他俯身抓上周俊的衣領，将周俊的頭掰了過來，他只說了兩個字，“給我。”

“不給，”周俊嘴硬。他掂量了一下顧烨，顧烨或許腦子轉得快，但單論身板，跟他不相上下，雖然自己現在是下風，但如果真打起來，也能是五五開，說不準還會贏，“憑什麽給你……”周俊喘息道：“這又不是你的，這是趙鵬的，現在趙鵬死了，誰撿到就是誰的！除非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它。”

“不可能。”顧烨沒給周俊和他讨價還價的機會，他用手臂按住周俊的脖子，讓他喘不上氣，然後一點一點擰他緊抱坐墊的手。

周俊一個吃痛，哇哇叫了起來。他沒想到顧烨雖然看上去不壯，但力氣真不算小，尤其是他現在狀态非常差，更是下手一點情面不留。

周俊立刻求饒道：“啊啊，你松，你松，我将東西給你。”

“知道就好，”顧烨依然保持着壓制周俊的姿勢，但他力氣微微松了幾分，給周俊松手的機會。

周俊緩緩将坐墊松開，那本被他捧在手裏的書露了出來，“給你。”周俊說。

顧烨正要去拿，眼前卻突然閃過一絲藍光。

“嘶……”不知什麽東西燙了他的手指一下，顧烨定睛一看，不知什麽時候，周俊另一只藏在沙發底下的手，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機。

周俊改變了談話策略，從利誘，變成威脅。

打火機擦出火星，周俊将火苗舉了起來，道：“除非你告訴我，不然誰都別想知道。”

火苗在周俊的手指間竄動。火苗的光，它的熱度、丁烷燃燒的糊味，它們交織在一起，立刻将顧烨喚醒。

就是這樣的氣味，像是什麽東西被燒焦。

顧烨覺得自己又回到那件桑拿間，耳邊全是永遠不會平息的慘叫。

顧烨什麽也沒說，只是将拳頭重重地落在周俊臉上，“咚咚。”

他不知道自己打在哪裏，或許是肌肉，或許是骨骼，大多數時候是黏糊的液體，濺在他的臉上。

“啊！”

他并不清楚耳邊到底是誰在叫。

他只覺得自己很生氣，憤怒讓他無法停止自己的動作。

突然，一只手臂猛地将他從地上撈了起來。

“放開我，”顧烨腳幾乎離地，他咆哮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你給我冷靜一點，”耳邊傳來一聲低聲呵斥。

聽到聲音，顧烨覺得自己回來了一點點，他将腳踩在地上，站穩了，“你這麽知道我在這兒？”顧烨問。

譚林緩緩松開手，“我沒走。”

顧烨當時狀态很差，他不放心，覺得肯定會出事，看着顧烨回房後，依然放心不下，沒想到緊接着1304就傳來争吵聲，于是立刻趕了過來。

趙鵬的書掉在地上，打火機的火苗正在它周圍跳躍。

譚林将書搶救了過來，拍滅火，書沒被毀，只是最後幾頁壞了，有點看不清字。

“這就是趙鵬寫的小說。”

“是的，”顧烨點點頭。

周俊趴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臉腫。

他真沒想到顧烨打起架來不要命，跟只小老虎似的，要不是譚林來了，自己今天真要被打死。

他瑟瑟發抖地往譚林身邊靠，跟譚林告狀道：“他……他就是個瘋子，他打我，他要打死我。”

譚林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臉對顧烨說道：“手疼不疼？”

顧烨低下頭，他發現自己的手背在流血，但他什麽感覺也沒有，“不疼。”

譚林沒聽，依然給他找來了創口貼和碘酒。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譚林道。

“他拿了我的東西。”顧烨道。

“我知道，”冰涼的碘酒擦拭在傷口處，譚林放緩語調，道：“但你差點把他打死。”

周俊一個人默默縮在角落，抱怨似的看着顧烨。

“他拿了我的東西。”顧烨冷漠地掃了他一眼，說：“而且這裏殺人不犯法。”

譚林将顧烨的頭擺正，讓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說：“顧烨，你的朋友離開了，你很難過，但你現在必須冷靜。”

這句話讓頓時讓顧烨癟了嘴，他朋友離開了，他很難過，他無法控制地開始往外掉眼淚，他用手背狠狠地擦，流得越多，擦得越狠，“他是跟着我來的，因為我當時很需要錢，我回來想救他，如果他回到現實，他就不會死……”

顧烨的話語無倫次，但譚林聽懂了，他将顧烨的手腕捏住，不讓他繼續擦眼睛，他說：“要知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身上有兩個人的命。”

顧烨哭了一場，情緒終于穩定。

他知道亂發脾氣，大哭大鬧是沒有用的，那是小孩子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他帶着壞了的書回到房間。譚林見他狀态不對，沒回自己房，一直跟他待在一起，坐在沙發上陪他。

顧烨看了眼時間，距離第三夜狼人殺人還有一個多小時，他開始看他還沒看完的剩下半本。

書被毀的地方不多，主要是最後兩頁。

故事從服務員發現冰櫃裏有一具屍體繼續，房客們在酒店裏困到第三天。

P.159

“酒店的桑拿間門把手壞掉了，服務生在把手上挂上故障标語，但到那一天下午的時候，卻有人向服務生反應，說走廊特別熱。服務生前去檢查，他們以為是走到空調壞了，但檢查一番後卻發現，空調運轉正常，但走廊的氣溫就是反常的燥熱，牆壁上甚至開始往外滲出水珠，讓地板都是濕漉漉的。服務生順着水珠最密集的地方找去，發現了掉在地上的故障标語。

“‘有人進去了！’一人驚恐道，‘我看見的，有個人進去了，他沒看見故障标語，他以為是好的！’大家驚慌失措，桑拿間的大門已經變形了，門把手滾燙，根本無法打開。服務生拿來斧頭，他們将整面門砍成半，門一裂開，便湧出滾滾熱浪，還有肉被灼燒的氣味……”

顧烨猛地合上書，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餐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