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禮物

瞧見兄長進門,當先迎過去的便是迫不及待的紀沁。

“哥哥!”小女孩兒脆鈴般的嗓子歡喜地喚了一聲,可是往前跑了兩三步,忽又頓足收步,不大好意思地捏着手指,望着紀宣,眼裏有一絲怯懦,矜持地放輕聲音道,“哥哥,你回來了?”

“嗯。”紀宣淡應一聲,踩着緞面皂靴的雙足已經邁到紀沁跟前。

小女孩兒微紅的圓臉僵了僵,烏黑的大眼睛閃過一抹失望。

哥哥總是這麽冷冰冰的呢,她的熱臉每回都貼冷了,唉……

紀宣低眸望着她,俊容清冷如常,可是卻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不在時,念念可乖?”

不過是旁人家兄妹間平常的親昵動作,眼下換了紀宣來做,卻叫堂中所有人都震驚了一把。

雖然他很快就收回了手,但紀愉還是驚訝地張了張嘴,在她身後的雪泱和青桑也忍不住眨眼,懷疑是不是自個瞧錯了。

被摸了腦袋的紀沁更是瞪大了眼,仰着小臉,受寵若驚地望着紀宣,有些不敢相信地蠕了蠕唇,“哥哥?”

“可有淘氣?”紀宣眉宇微微壓低,模樣瞧着嚴肅,但聲音卻比方才還要溫醇,紀愉忙猛力搖着腦袋。

“哥哥,我很乖的,我沒有淘氣,”難得被兄長這般關心,紀沁恍惚了半晌,猶在夢中,但回答起來卻是一本正經,說罷還急切地強調,“是真的,不信你問阿姊!”

說着,小臉一轉,朝着紀愉的方向看了看。

紀宣的目光随之望過去。

小姑娘一身月白裙裝,盈盈袅袅站在那處,十三歲的臉面,身姿已是亭亭。

“哥哥。”紀愉原還在驚訝着,見他看過來,遂走到近前,臉上已綻了笑意。

兩個丫鬟也跟上來見了禮。

紀宣沒有應聲,微沉的目光移到紀愉的前額上。

紀愉若有所感地摸了摸額上棉紗,有一絲窘迫地道,“已經好多了,只是醫侍交代棉紗還不能拆,所以就沒有梳發了。”

“還疼不疼?”紀宣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擰。

紀愉搖頭,“只是撞了一個小口子,不是很嚴重。”

“是六公主?”紀宣問。

紀愉愣了愣,還未接話,就被紀沁搶了去。

“哥哥,是六公主的貓,那只貓又胖又大,它突然跳過來,把姐姐吓着了,姐姐就摔了一大跤,可是那個六公主連道個歉都不願意!”紀沁提起那日的事,仍是氣憤得不行。

“六公主已經道過歉了,莊妃娘娘還親自來了。”紀愉接過了話。

紀宣沒再繼續問她,轉了視線望向紀沁,“念念,往後我不在府中,出門赴宴皆由你阿姊做主,她說不去便不去,這回的事下不為例,可記下了?”

“啊?”紀沁聞言傻了眼,哥哥才剛剛回來,居然連這個都弄清楚了,果然眼線衆多啊,她做了什麽壞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啊。

紀沁沮喪地低下頭,認命地應了聲“嗯”。

紀愉見狀,想要幫她解釋,“哥哥,其實……”

紀宣打斷了她,“念念,我從冀州給你帶了禮物,早上叫人送到岚鶴院了,你瞧見沒?”

“哥哥給我帶禮物啦?”紀沁小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登時喜出望外,“哎呀,我一早就出來了,還沒看到呢,”說着,忙提裙就走,“哥哥,我這就回去看看!”

話音還沒落,小人兒已經歡喜地跨出了門,艾綠色的小身影幾步就跑下了臺階。

“念念,跑慢點!”

紀愉揚聲叮囑,可是已經瞧不見紀沁的影子了,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瞧念念這性子急的,明明跟哥哥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可這心性卻一點兒也不像,若不是他們兩個相貌上能瞧出相似之處,可真教人難以相信他們是同胞兄妹呢!

不過,哥哥今個也奇怪,跟前世不大一樣了,前世他只會在她們生辰時送禮物,這回出一趟遠差回來,竟也給念念帶了禮,可真是難得。

可是,他好像只給念念帶了,沒有她的呢……

是因為念念比她小嗎?但是,她也是他的妹妹啊!而且,哥哥前世從不偏心的,念念有的,她都有,怎麽這回……

紀愉心裏突然有一絲小小的難過。

紀宣卻在這時忽然開口,溫嗓輕輕道,“跟我去書房。”

說罷,也不等紀愉說話,徑自邁步就走。

紀愉微愕,愣了一瞬,随即吩咐雪泱和青桑候在這處,跟在紀宣後頭走了。

進了晦硯齋,紀宣兀自走到書桌邊,打開靠裏邊的抽屜,從裏頭拿出一個紫檀木匣,轉身走過來遞給紀愉,“生辰禮物。”

紀愉愣住,低眸望望他手裏的匣子,又擡首望望他,“哥哥記錯了吧?”她的生辰都過去快兩旬了。

“是補給你的,”紀宣淡淡解釋,“那時我不在。”

紀愉仍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驚疑不已地望着他,前世他也錯過了她十三歲的生辰,但是并沒有補禮物這回事,怎麽這一世都不一樣了呢?

紀宣并不管她眼裏的訝異,只道:“打開看看。”

紀愉這才雙手接過,感覺頗有些重量。她将匣子抱到懷裏,騰出一只手打開邊上的銀搭扣。

匣子一開,便瞧見裏頭放着一方白玉硯,純粹無瑕,一眼望去,溫潤瑩透,甚是好看。

紀愉兩眼登時就亮了,拿到手裏,忍不住驚嘆:“這玉硯好漂亮!”說罷,越發愛不釋手,仔仔細細地瞧着,目光忽然被玉硯側壁上刻着的兩個小字吸引住了。

“杳杳?”紀愉一念出口,心頭驀地一動,驚詫不已。

“我替你想了小字,叫那匠工刻上去了。”紀宣望着她,眸光深凝,徐緩地說道,“就喚杳杳。”

紀愉怔怔然地擡頭,眸色迷茫,喃喃問道:“小字不是要到及笄才取的嗎?我才十三啊!”這下紀愉越發覺得這一輩子與前世不同了,若是只有一兩件事偏離了前世的軌跡,她也不會多麽在意,可是現下連她的小字都提前兩年出來了,這也隔得太多了吧。

難道……是她的重生把事情弄亂了嗎?若是如此,那要怎麽辦?她前世的經歷還能作為這一世的行動參照嗎?但願那些大路子不要變了才好,否則她要如何避開前世慘死的命運呢?

心頭正紛亂着,就聽紀宣道:“遲早都是要取的,我既已想好了,就早些用着也無妨。”

“這樣麽……”紀愉仍有些懵,面上神色惘惘的。

紀宣不由皺了眉頭,“你不喜歡?”

“不是,”紀愉連忙道,“我很喜歡的,這玉硯很好,哥哥想的小字也很好,我都喜歡,只是有些意外哥哥這麽早就替我取了小字,”說到這裏,嫩白的臉頰突然紅了紅,頗有些怨念地道,“難道哥哥很想快點把我嫁出去嗎?”

紀宣沒料想她說這話,乍聞此言,前世記憶驀地湧來,刺得心口驟痛,他登時氣息一滞,俊容明顯僵了。過了好一會,才沉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喜歡便不用好了。”說罷,倏然轉過身去。

這下,輪到紀愉僵了臉。

照她前世的經驗,他這個樣子,八成是生氣了。

她望着眼前高大俊逸的背影,呆了一下,而後有些着急地繞到他前面,讨好地道:“哥哥不要生氣,方才是我說錯了話,我沒有不喜歡,哥哥往後就喚我杳杳吧!”她确實沒有不喜歡這個小字,再說,前世及笄後她就一直用着呢,現下再接着用也習慣得很。

她這般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小臉仍泛着紅,桃花眼雲遮霧罩的,怎麽瞧都帶着秋水一般的天然濕氣,分外可憐。

她這個樣子,他前世看了無數回。除去幼不知事的年歲,後來那些年,她總是一副怕他的樣子,時常這般忐忑小心地望着他,教他……格外心疼。

其實,她大不必如此啊。

她是郡王府的嫡女,生母是寧泓郡主,外祖是平北王,親姨母是今上的寵妃惜妃娘娘,前世她出嫁前還被封為郡主。分明是個榮寵無限的貴女,在他跟前,卻總是這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只能怪他從前對她太冷漠了吧!

“哥哥?”紀愉見他不言語,越發急了,可是卻又不曉得怎麽說才好,雖然有前世的記憶,雖然了解哥哥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可是他一生氣,她還是像從前一樣沒轍呀。

她懊惱地擰了眉,做甚麽要胡亂說話嘛,哥哥又不是能夠随便開玩笑的性子,她真是個豬腦袋!

紀愉手裏拿着玉硯,無意識地就想往腦袋上敲。

幸好紀宣及時開了口,“把東西收好吧,不用擱着,拿回去就用。”

見他說了話,紀愉秀眉登時舒展,安心地笑起來,露出編貝似的小牙,“多謝哥哥。”說罷,将玉硯裝好,抱着匣子走了。

快要走到門口時,紀宣喚了一聲:“杳杳。”

“嗯?”她回首。

“沒什麽,回去吧。”他唇角微扯,眼眸彎了彎,竟是對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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