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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愉的信寫得極簡單,只有三個字,但是的确比孟紹霆那幾封信都有用多了。

紀宣是三月十八抵京的。他回到郡王府時,剛過了四更,天還是黑的,外頭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許是家仆們看到離家太久的郡王突然歸來太過激動,又或是他們這段日子裏聽三姑娘做主已成習慣,也不曉得是誰,一高興就在這大半夜把紀宣回來的消息傳到靈缈苑去了。

紀愉過去時,紀宣剛換下了外衣,正要去浴房。

因為出來得有些急,紀愉沒有绾發,身上只裹了一件薄披,霜清撐着傘跟在她身旁。

紀宣并沒有想到她會來,待看到廊上走過來的身影,有些發怔,腳步頓住。倒是他身邊的韓業瞧見了,十分高興地道,“郡王,是三姑娘來了!”

語落,望見紀愉走近了,忙行了個禮,“三姑娘。”

這時霜清也趕緊朝紀宣見禮。

“霜清,你去叫她們先把藥煎了送來。”紀愉側身吩咐了一句,霜清應聲走了。

“韓業,小廚房準備了吃食沒有?”

韓業一愣,随即趕忙道,“原是叫她們準備的,但是郡王說不用,所以就……”說着,偷眼觑了觑紀宣,卻見他一雙眼眸只瞧着紀愉,壓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那現在就去準備,弄些清淡的來。”紀愉語聲溫淡,并沒有責備的意思,韓業聞言連忙應是,溜步往後廚去了。

廊下這一方地方突然安靜了,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

兩個人面面相對,中間隔了半丈餘遠的距離。不過是半年多未見,如今在這昏黃的籠燈下再見,彼此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縱是光線并不明亮,紀愉也能感覺到紀宣灼人的目光。但她并沒有回避,視線在他明顯瘦了一圈的身子上打了個轉兒,緩聲道,“孟二哥說你病了,我叫人備好了藥,你喝了再休息罷。”說罷,也沒有等他應聲,轉身沿着回廊往前走。

紀宣愣了半晌,急步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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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急切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紀愉頓足,以為他要說話,誰料她一回身就撞到他身上了。

夜晚的風有些涼,紀宣穿得不多,剛換上的袍子溫溫涼涼的,散着極淡的蕭蘭香味兒。他比從前清瘦,胸膛卻更硬實了,紀愉的腦袋沒有防備地撞過去,委實有些疼。

紀宣顯然也沒有料到他才喊了一聲,她就停了步子,兩人就這般撞上了。

她的烏發散了一背,已經長得快及腰了,可她的身子仍是那樣瘦,那樣小,他微微一攏臂就能将她整個人都抱進懷裏。但他現下卻并不敢抱她,只虛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杳杳,撞疼了麽?”他的語氣很急,聲音卻很輕,仿佛怕吓跑了她。

他小心翼翼的态度,和語中的一絲無措,讓紀愉心口一酸。

“我沒事。”她低着頭從他懷裏退開,“你方才要說什麽?”

“我……”紀宣語結。他其實并沒有要說什麽,只是怕她就那麽走了,一時着急罷了。

“你、你要回去了?”他低聲問。

紀愉擡眸,“我只是要去堂上,你不是去沐浴?”

“不急,我晚些沐浴也無妨,”紀宣立即接話,聲音帶了一絲欣悅,轉瞬語氣又緊了緊,十分小心地道,“我同你一道去堂上,可好?”

紀愉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頭,紀宣卻有些不敢相信,既驚訝,又歡喜。但他不敢多問什麽,深怕說錯一句話就會破壞此刻的局面。

兩人一路無言地去了正堂,隔着桌案坐下。

堂中燈光明亮,紀愉這才看出紀宣的臉色有些憔悴,唇色蒼白,明顯帶着病氣。

想起孟紹霆說的話,她微微蹙眉道,“你的病如何了?時常咳得厲害嗎?”

這話裏的關心已十分明顯,紀宣受寵若驚,深邃的鳳眸仿佛落了星子似的,一掃病氣,望向她時,目光明亮灼熱。

紀愉敵不住他那樣專注的凝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視線瞥向門口,淡聲道,“我只是随便問問。”

“只是小病而已,不礙事。”紀宣眸中跳躍着歡喜,嗓音溫柔得不像話。

紀愉“嗯”了一聲,視線始終沒有轉回來,恰好此時仆婢端着膳食進來了。

“你先吃一些,過一會,藥就該好了。”

紀宣已經好久不曾聽過她溫糯的嗓音輕聲細語地與他說話,此刻紀愉說什麽,他都是要聽的,別說吃飯喝藥,就是讓他服毒,他也是甘之如饴的。所以,他雖然并不覺得餓,還是十分高興地吃了不少。

沒有等多久,藥就送來了。

紀愉吩咐霜清将藥放下,遣她到門外候着,對紀宣道,“才用了膳,藥過一刻鐘再喝,你喝了藥就歇着罷,明日再請大夫來診脈。”說罷,起身挪步。

紀宣看到她站起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待瞧見她邁步朝外走,心裏陡然一慌,霍地站起來,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杳杳?”上一刻還透出歡喜的語氣此時變得惶然不安。

紀愉伫足,偏首望向被緊緊握住的手。

紀宣察覺到她的視線,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慌忙松開。

紀愉半側了身子,視線轉過來,将他手足無措的模樣盡收眼底,心裏某一處突然就軟得發疼。

她嘆息一聲,垂目盯着地面,低道,“從前的事,我不再去想了,你也讓它過去罷,不必這麽……”

不必這麽小心翼翼。

她沒有将話說完,微微擡眸,果然望見紀宣驚異的神色,忽然勾了唇淡笑着喚他,“哥哥。”

紀宣呆呆站着,背脊僵住,聞得這一聲,長身一顫,心口翻騰難抑的情緒盡數上湧,從胸腔到喉頭皆被塞得滿滿漲漲。默然觑她良久,他突地別過臉,背了身,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好一瞬,胸口仍是起伏不平。

“你……早些歇着罷。”紀愉眼中也泛了酸意,強自抑下心緒,踅身走了。

次日清晨,紀宣還在睡着,紀沁就來了韶光院。她本要奔進紀宣的寝屋,幸好被韓業勸住了,紀宣這才得以睡了個好覺。

巳時初,紀宣起榻,紀沁終于見到他的面。小丫頭委實太過激動,又是哭,又是笑的,折騰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陪他用了早膳。

晌午時,紀愉正要遣人去請大夫,宮裏的兩位太醫就過來了,道是奉了四殿下的旨意前來為景陽郡王診視。

紀愉得了消息,也去了韶光院。

太醫診視之後,只道是心肺受損,又因長期積郁,故而傷了底子,晨起或天氣冷時最易犯咳症,須好生将養,不宜受驚動氣,且要注意保暖。好在如今已到了三月,天氣只會越來越暖,倒是适宜調養。

太醫回宮之後沒多久,宮裏就有一堆賞賜送過來,其中有不少養生藥材、補品,紀愉全叫人搬進韶光院裏,又按照太醫的交代吩,咐後廚每日如何炖補炖藥。

紀沁跟在她身旁,對她态度上的前後轉變感到十分驚奇,一連“咦”了好幾聲,紀愉權當沒有聽見,害得紀沁越發好奇,轉而跑去向紀宣打聽。誰知,紀宣不但沒有說出什麽有用的信息,而且還反過來向她詢問。

然而,因為紀愉有意隐瞞,紀沁對孫氏和紀愉之間的事一概不知,她又如何能回答紀宣?

不過,紀宣如今也并非十分在意這內裏的原因。昨日紀愉說的話,給了他意料之外的欣喜。自從紀愉知道了真相,他不曾奢望她能原諒他,更不敢貪心地期盼她能将那一切徹底放下,是以昨日聽到紀愉說出那話,他已是十分滿足,直到她離開許久,他仍是激動得難以自抑,一直到天大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如今這局面,他舍不得破壞,所以絕對不會多嘴去問她。

如此過了半日,傍晚時,孟紹霆下值,特意過來探望紀宣,四個人一道在韶光院用的晚膳。

飯後,紀愉帶紀沁走了,孟紹霆與紀宣敘話到戌時,當夜就在韶光院挑了間屋子宿下了,次日一早才走。

因為紀宣剛剛回京,且又帶着病,皇上暫時沒有讓他再管南衙禁衛之事,如此清閑地過了好幾日,到三月廿四,聖意降下,朝堂與宮闱最關心的太子儲君定下,如大多數朝臣所料,乃是四皇子無疑。與此同時,其他幾位皇子也一一或封親王稱號,幾日內盡數出宮開府。

聖上指定的儲君人選雖然不算出人意料,但這時機卻是超出了朝臣們的預計,原本大夥兒以為還要再等幾年,沒想到聖山如此雷厲風行,這麽快就下了旨,一時間,朝中風向也有些明顯的調整。

這樣的家國大事原本與紀愉扯不上多大幹系,但沒成想,太子人選一定,為太子選妃一事立馬就被提上了議程。

也不曉得是哪位好事者放出的風聲,京城權貴圈中竟風傳景陽郡王府的紀三姑娘是最有可能的太子妃人選。這消息沒幾日就席卷了京城大街小巷,竟連各大賭坊都開始拿此事開賭了。

事情傳到紀愉耳中時,她正在喝茶,當下就驚得噴了紀沁一臉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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