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

下午,張潭用白繼勞的手機給老板打了電話,幫他請病假。

白繼勞趴在床上哼唧:“我能起來啊,我就……再趴會兒就行。”

張潭摸摸白繼勞的腦袋:“你這班兒別上了。”

“啊?”

“太累了,”張潭又在白繼勞的腰上虛虛一握:“你這麽瘦,就是上班兒累的,而且你這個工作,也學不到什麽東西。”

“我現在還是學徒嘛,等練得差不多了,師傅就教我正兒八經做菜了。”

“不是長久之計,”張潭搖頭:“天天待那廚房,油煙熏着,對身體太不好了,而且你在東北菜館……東北菜的發展情況不好,也就在東北這邊有人吃,到了南方沒人吃的。”

“啊?”白繼勞沒反應過來,不知張潭怎麽忽然說到東北菜了。

“你就打算在這種小飯店幹一輩子麽?”

“我……”白繼勞被張潭問得啞口無言,只能讪讪道:“沒想那麽多。”

張潭的目光忽然有些意味深長,他點頭:“行吧。”

兩個人一起懶洋洋地躺着,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良久,張潭說:

“給你講講牧齋吧。”

“啊,好。”

“牧齋是明末清初的一個文學家,名字叫錢謙益,牧齋是號,他這個人,既是文學家,歷史學家,也是政治家,在當時是很有聲望的人。”

“噢。”

“清軍打到南京的時候,他在南京做官,那時候明朝已經滅亡了。牧齋的夫人柳如是,是個很有文化的女人,會寫詩的。她要和牧齋一起跳淮河,牧齋本來答應了,走到淮河邊上又後悔了,最後投降了清軍。”

“啊。”

“你覺得,他這種做法,可恥嗎?”張潭看着白繼勞的眼睛。

“好像……是挺可恥的。”白繼勞懵懵懂懂地回答。

張潭沉默了兩秒,輕輕點了下頭,卻什麽都沒說。

白繼勞一下子反應過來,張潭用牧齋做網名啊!他是不是很喜歡這個人啊!

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把這個話圓回來……

張潭大概是感覺到了白繼勞的尴尬,沖他溫柔一笑:“我爸特別讨厭牧齋,覺得他無恥,沒氣節。我其實沒什麽感覺,起這個網名的時候剛和家裏鬧了矛盾,當時想故意氣一下我爸,就用了‘牧齋’。”

“這樣啊!”白繼勞松了一口氣。

(二)

日子繼續過——雖然白繼勞經常一陣恍惚,疑惑地想,牧齋竟然和我在一起了?是真的?

他太好、太好了。英俊,溫柔,優秀,并且——喜歡我。

簡直像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

白繼勞很小的時候沒了爹,老媽也走了,當時奶奶跟他說:“繼勞啊,一報還一報,你現在受的苦,以後會還回來的……”

白繼勞想奶奶說得對,還回來了。牧齋竟然和我在一起了!

這個認知讓白繼勞激動得簡直想給爺爺奶奶打電話:“我找着個對象!老好了!”

不過也只敢想一想,他要真一個電話打過去出櫃,估計能把倆老人氣得當場休克。

白繼勞繼續作學徒,張潭繼續直播,兩人都有空的時候就出去看看電影吃吃飯,當然也少不了頻繁的肌膚之親。

生活以這種簡單而溫馨的模式趨于穩定——雖然偶爾也有小小的不适和尴尬。

就比如張潭不直播的時候總是在看書,有小說,也有詩集,這些是白繼勞看得懂的,還有些書白繼勞是真看不懂,純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反正就是看不懂。

有一次張潭興沖沖地用胳膊肘撞撞玩手機的白繼勞:“你來看這首詩,寫得真好。”

白繼勞伸過頭去,看着書頁上的那首詩,《在古代》。

在古代,我只能這樣/給你寫信/并不知道/我們下一次/會在哪裏見面

……

“很好吧?”張潭看着白繼勞,目光炯炯地問。

“啊,是。”白繼勞其實壓根沒看懂,但又不好掃了張潭的興。

但語氣到底是勉強,張潭怔了一下,點點頭:“嗯,你……玩游戲吧。”

“好。”白繼勞如蒙大赦,迅速轉過身去。

但其實他手裏捧着手機,卻已經沒了玩兒的心思,只覺得窘,窘得要死。

明明白紙黑字的一個個都是漢字,怎麽連起來我就看不懂呢?

雖然張潭大方地什麽都沒說,但白繼勞還是有些自慚形穢。

(三)

四月的末尾,天氣一天天轉暖,在這種春暖花開的日子裏,白繼勞失業了。

——老板關了飯店,直接跟着閨女移居海南。

他失業當晚張潭表示出了極大的歡欣,彎着眼睛說:“以後不用擔心你上班的時候腰酸了。”

白繼勞擡腳踹他:“你這人怎麽滿腦子那些事兒!”

張潭一臉意味深長的笑。

當天晚上,張潭直接用行動傳達了自己的興奮和滿意,硬是和白繼勞折騰到淩晨四點,累得白繼勞喘氣都顫顫悠悠。

張潭捏着白繼勞薄薄的肩膀說:“怎麽你沒動還累成這樣。”

白繼勞沖他森森然一笑:“那下次換你不動,你試試就知道了。”

“反了你了。”張潭笑着捏住白繼勞的臉,低頭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白繼勞立馬就慫了,摟住張潭的脖子加深這個吻。

白繼勞在家歇了兩天,要出去找工作,被張潭攔下了,他皺着眉問:“你這樣能找什麽工作?”

白繼勞也不知為什麽就有點心虛,說:“就……還是找地方學廚師吧。”

“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沒前途的,”張潭一臉無語:“那天不是和你一起上網查了,東北這邊連個好點的培訓學校都沒有的,更別提你想去的那些小餐館了。”

“我覺得跟着廚師還是能學着東西的……你……可能是上海……就眼界高了。”白繼勞讪讪辯解。

“這和上海不上海沒關系,我給你講個道理怎麽這麽難呢,”張潭嘆氣:“我是在客觀地分析你選擇的這個職業的前景,你現在學個兩三年,然後自己去飯店當廚子,天天油煙熏着,在沈陽一個月賺三四千,這樣你就滿足了?”

白繼勞愣愣地點頭。

張潭:“……”

他現在的表情是标準的生無可戀,白繼勞默默想。

白繼勞不知道張潭的爸媽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也不知道張潭偶爾提過的“他們在上海有6套房子”是什麽概念,反正,如果一個月能賺四千塊,那對白繼勞而言已經十分滿意了。

四千塊什麽概念?他在縣城的爺爺奶奶,一個月的生活費,連帶買藥,只需要六百。四千塊夠他們花半年。

白繼勞之前做學徒,一個月賺一千二,吃住在店裏,給爺爺奶奶八百,自己留四百。

白繼勞蔫兒了吧唧地想,四千塊是很多很多了啊,我的牧齋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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