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撐腰

盤子裏的法式布丁被傅觀寧戳了十多個洞眼兒,甜甜的汁水漫溢開來,散發出焦糖的香氣。

洞眼兒是傅觀寧和旁人說話時戳的,真正吃的時候只挖了一點出來,小鳥啄食似的品嘗了些許。

他不餓,除了中午在家吃得夠飽,還因為想到司遠心裏亂,沒心思動用美食,拿來擺到面前的點心多半是做樣子,只是宴會上大家都穿得輕便,為了不突顯肚腹,猛吃的人罕見,所以也不算引人注意。溫凜那邊像是深谙此道,吃得比他更少,除了假裝秀恩愛,就着他的手吃了兩個一口吞

的迷你披薩外,就只喝了一杯茶。

衆人自由地在廳堂內聊天暢飲了二十多分鐘後,忽然在某個瞬間一起收聲了。

室內寂靜,電動輪椅發出的機械聲響就顯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站起來讓開道路,看着被保镖簇擁着進門、坐在輪椅上精神矍铄,目光亮而沉的老人。

——也就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信銳集團的董事長,溫培铎。

之前一直龜縮着的溫理事,不知何時換了身新衣,攜着夫人和女兒出現在了人群之中,急急靠了過來,一臉谄媚地喊道:“爸。”

溫凜也攜着傅觀寧上前,朝溫培铎一躬身:“爺爺。”

“嗯。”溫培铎對着湊在前面的兩人淡淡地點點頭,神情仿佛是懶怠理會,眼睛轉向一邊的傅觀寧,一張嚴肅的臉卻因為笑而生動和藹了起來:“小寧啊。”

他招招手,傅觀寧立刻走過去,蹲在他身前,将手輕輕搭在他的膝蓋上:“爺爺。”

溫培铎摸了摸他的臉:“好像比婚禮上胖了,臉和嘴也紅潤了一點,真好。”

傅觀寧笑了,用臉蹭他布滿皺紋卻并不粗粝的手掌:“嗯,結婚開心嘛,飯也吃得比過去香,而且溫凜整天擔心我吃不飽,讓保姆變着花樣給我做好吃的呢。”

溫培铎擡眼瞧了孫子,沒什麽評價,垂下目光看傅觀寧時又笑眯了眼,抓住他的手說:“你長得真像雲章年輕的時候。你父親也像。”

傅雲章是傅觀寧的爺爺,溫培铎的至交好友,年輕時是校友,傅雲章出國發展後,兩人多年來還互通書信,可謂交情匪淺。

不過,傅雲章晚年身體一直不太好,在傅觀寧回國讀書前就已亡故。傅觀寧第一次見溫培铎,就是爺爺葬禮的那天。溫培铎給了一筆豐厚的奠儀,祭拜時怔怔望着靈牌出神,眼中還含了一層薄淚。當時傅觀寧将手帕遞上,溫培铎低頭看他,說了句“真像”,便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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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人竟然就是爺爺的“筆友”,還是溫凜的爺爺。

溫培铎絮絮說了一點以前的事,傅觀寧就抱着他的腿,把下巴擱在他膝頭聽了一會兒,覺得很溫暖,就像小時候聽爺爺講故事那樣。

片刻後,溫培铎摸摸他的腦袋:“好啦,蹲得該累了,去坐會兒吧,今晚玩得開心點。”

傅觀寧乖巧地應了,默默退下。隔着人群,他看到溫培铎的輪椅往前挪了一段,轉身同衆人随便交待了幾樁事,然後吩咐孫子跟自己走了。

他們一走,廳堂內又熱鬧起來,更多的人湊到傅觀寧面前套近乎,于是傅觀寧懂了,剛才那一番敘舊,實際上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溫培铎對自己的喜愛與偏袒,今後自己在溫家便不會受人明目張膽的排擠與輕視。

***

溫培铎進到房內,保镖們對房間進行了一番檢查,确保沒有竊聽裝置後,便退出了去,守在門口。

溫培铎從輪椅上站起身,拄着手杖走到沙發邊坐下,整個人往後一靠,擡起手杖敲了敲孫子的小腿,說道:“說吧,你和那個司遠怎麽回事?”

溫凜垂下眼簾,面無表情道:“最近跟他們公司談進駐商場的事,所以見了幾面。”

“你們職位相差那麽大,對方公司讓他來跟你對接,吃錯藥了?”

“可能是想讓我考慮人情做幾分退讓吧。”

“那你的意思呢?”

“一切還按程序來。”

溫培铎點點頭,再次擡起了手杖,這回準确無誤地抽在了溫凜的小腿上。手杖抽打肉體,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溫凜的腿顫了一下,緊咬着牙關,臼齒黏牢了一般地抵着,一聲沒吭。

“談完生意,一個人喝酒喝到徹夜不歸家,你真當我是老糊塗?”溫培铎氣得兩眼發紅,額角青筋鼓起。

溫凜并不擡眼看他的怒容,不卑不亢地低聲道:“孫兒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溫培铎拿杖在地上重重跺了兩下,“你讓老二抓住把柄,是不給我作臉,不給小寧作臉,更是不給你自己作臉!小寧在你那兒受了委屈,還要替你出頭,還要在我面前給足你面子講你好話,你一點兒愧對他的感覺都沒有嗎?還擺這副樣子給我看?!”

溫凜微微擡眼,淡漠卻堅定地回答:“我可以遵循爺爺的意願和傅觀寧結婚,但是我沒辦法滿足爺爺的意願和他相愛。”

“你跟姓司的那小子就相愛了?那麽多年你得到個屁?人家根本對你不感興趣!”溫培铎久違地爆了粗,手指在手杖頂端反複摩擦,骨節處都泛了白,極力克制自己再次揮手杖的沖動,“清醒點吧你!”

溫凜咽了口唾沫,沒有趕着硬碰硬,只道:“即便他不喜歡我,這也不能讓我立刻喜歡上傅觀寧。”

溫培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鐵青着臉道:“我沒逼你立刻和他産生感情,但是你不該欺負他。作為一個有夫之夫,不出軌是對伴侶最起碼的尊重。你現在已經是董事,該怎麽維護企業形象,還需要我教你?”

溫凜搖頭:“從事實角度來看,我跟司遠沒有做過逾矩的事,肢體觸碰幾乎為零,溫理事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出軌,

反倒是他出軌的證據确鑿,除此之外,有關他收受賄賂,利用公司藏秘密資金的事情,我也都調查好了。”

聞言若此,溫培铎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滿臉的疲态,心中頗想把小兒子也抓來打一頓。他年至耄耋,能幹的大兒子大兒媳橫死他鄉,老伴、友人相繼故去,小兒子工作能力上不了臺面,還成天惦記着他的家産,盡管他依然頑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卻活得越來越累。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要好好對小寧,他是個好孩子。”

溫凜看着他花白的頭發和垂下的手,答應了。

他閉上眼睛,搖了搖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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