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營區的擴音器傳來午夜十二時屆至的廣播,學生紛紛往廢棄小學前移動。

富裏學長就站在升旗臺上,把分組名單發給遲來的學生。吉安看了一眼,颙衍這組一共有五個人,關山和長濱赫然都在名單上,除此之外還有剛才跟颙衍打招呼的那兩個男學生。

其中一個男生湊過來說道,"啊,關山同學本來不在名單上的,好像是她找別組的女生換的,說是想和在喜歡的人在同一組。"那男學生一臉暧昧。

"而且明天好像是小關的生日,她應該很想要在二十歲生日之前交個男朋友之類的吧。"另一個男學生好像跟關山比較熟,也湊過來說道:"啊,好像也是幸福學長的生日,我聽幾個學姊她們在讨論要給學長驚喜的樣子。"

颙衍怔了一下,吉安看他睜大了眼睛。

"福隆學長……和關山,生日是同一天?"

他抓住那個男學生的肩。"你确定嗎?"

那個男學生顯然吓了一跳,颙衍那張端正的臉近在眼前,吉安明顯看他有點窘迫,他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

"是、是啊,這麽說來也是。小關的生日是我本來就知道的,但福隆學長的生日是剛才才聽學姊她們說的,看來是同一天的樣子。"

颙衍還待要追問什麽,升旗臺上的富裏學長已經拿着廣播器在說話了:

"各位學弟妹,請你們依照分組名單上的組別,往這裏靠過來集合,我們要進行拜拜和分香灰的儀式。因為現在已經很晚了,這裏雖然沒什麽居民,但還是請大家抱持安靜,不要任意喧嘩。"

新生們紛紛朝升旗臺的方向圍過去,每個人走上都拿着名單和剛才發下去的提示卡,興奮和不安的情緒籠罩着這些年輕人,也有幾個膽子小的女生面色如土,被身邊的夥伴安慰着。

吉安在學長姊群中看了一圈,沒有看到福隆學長的影子。倒是長濱一個人站到升旗臺前,低垂着頭,既沒有跟其他人閑聊,颙衍和另外兩個男學生靠過去時,長濱也沒有擡頭看他們一眼。

升旗臺旁的學姊發了手電筒給新生們,但一組只有一支。颙衍拿了那支手電筒,吉安發現他一直在觀察眼前的長濱。

"手電筒可以使用一整個晚上,但因為光線很強,請不要拿來對着人的臉照,也不要随意照射不熟悉的地方,有可能會照到你不想看到的東西喔。"

學姊邊發邊警告道,底下幾個女學生配合地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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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裏學長從紙包裏抽了三柱線香,就是吉安小時常在廟裏見到的那種。他用打火機點燃,對着後山的方向拜了拜,口裏念念有詞,大致上是告知好兄弟今日這裏有活動、要他們多擔待之類的制式祭詞。

學姊們還準備了水果和乖乖之類的祭品,用紅色盤子裝着,加上幾只紅燭,就擱在剛才發名牌的紅桌上,上頭煞有其事地放上鮮花和白米。

"喂,這樣子沒問題嗎?"

吉安靠到颙衍身邊問道。其實自從知道自己不是人後,有些事情還挺方便,至少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靠近颙衍,而不用顧慮任何人目光,吉安自我安慰地想。

"嗯,儀式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心存敬意,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妖異之物之會接近期望他出現的人。"

颙衍頓了一下,又說,"富裏學長做得也沒錯,儀式能讓人産生敬畏之情,敬畏就不至于輕蔑。這麽多人聚在這裏,若是每個人都抱持着輕率的心情,甚至期待見到不屬于人間之物,這些期望堆棧起來非同小可,可能會召來大禍。"

吉安微微顫了一下,說到底自己已經不是人類,照理說應該不用怕鬼才是。但人就是這麽奇妙的生物,吉安覺得自己現在跟鬼還沒有銅锂鋅。

"弟子富裏,率領四十六名新生,今天在這裏舉辦活動。我們承諾絕不會打擾各位的休息,活動結束後,也會妥善處理後續事宜。請各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允許我們在這裏順利平安地完成這次的迎新。"

富裏學長手裏拿着廟裏的擲筊,口氣虔誠地說道,邊說邊向升旗臺上擲了筊。

第一筊是笑筊,第二筊是陰筊,富裏學長看起來有點緊張,現場的緊張氣氛也升到最高點。

吉安忽然起了玩心,富裏學長擲了第三筊,吉安兩筊都陽面朝上,料想又是個笑筊。他于是松開颙衍的手,蹲到富裏身邊,伸手撥了一下其中一個筊。那筊便翻身陰面朝上,成了聖筊。

富裏學長睜大了眼睛,而臺下的新生們都"喔喔——"地叫了起來。

"出、出現了!"

"你看見了嗎?你剛剛看見了嗎?那個筊,明明停下來了又翻身了!"

颙衍雙手抱臂,無奈地望了他一眼。吉安聽着底下的騷動,忽然覺得當個鬼魂好像也挺有趣的。至少以這種形式,他也算是參與了班上的活動。

富裏學長盯着那個翻身的筊好一會兒,吉安看他的臉色有點蒼白,好像要從那個筊上看出什麽來似的。良久才拭了下額上的汗水,把視線別開。

"好了,既然這裏的好兄弟已經答應,那我們就開始吧!"

幾個學長擡了金爐過來,還有先前颙衍在宿舍幫忙折的紙蓮花。幾個學生幫着把紙錢折成的紙蓮花扔進金爐裏。紙蓮花在爐子裏低調地燃出一朵朵烈焰,化成灰燼。

學姊們幫着将灰燼沖涼,富裏學長又讓福隆學長拿了小布包來,把那些紙蓮花的灰燼一一收進那些小布包裏,布包是金色的,上頭繡有像是八卦陣的東西。

新生們領了一人一個,配戴在身上保平安。到此為止夜教前全部的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來,這是你們這組的提示卡。"

福隆學長走到颙衍這組,遞了個保麗龍紙板給颙衍。吉安從颙衍背後看了一眼,紙板上有個像是地圖的東西,只是沒有寫文字,而是像是符號之類的提示。大概就是得解出那些提示,才能解出第一個關卡的位置。

"咦?學長負責帶我們這組嗎?本來不是小愛學姊嗎?"

旁邊的學弟問道,另一個學弟也附和:"對啊,小關身體又不舒服,這樣我們這組女生不就只有長濱?也太衰了吧!"

福隆學長便像之前在宿舍對待颙衍一樣,攬過那個學弟的脖子。

"你們對長濱學妹也太失禮了!而且這麽嫌棄我帶你們夜游啊?既然這樣,不夜襲你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啊,抱歉學長,學長你放手,學、學長,住手,啊,學長……啊嗯……"

福隆學長和學弟糾纏成一團。其他小組都陸續出發了,每個小組拿到的提示卡內容都不相同,吉安看有的人往營區另一頭的湖泊區移動,有的人則往山下走,有人則在廢棄小學裏探頭探腦,頓時整個營區裏都是手電筒的燈光。

"我們也快點出發吧!"福隆學長語氣輕快地說着。長濱一直默默跟在後面,也沒有出聲,吉安想起剛剛她微妙的反應,前一刻還那樣積極地約颙衍談事情,不到幾個小時就變成這樣。

但他向來不是擅長分析的類型,實在猜不透長濱身上發生什麽事。但他感覺得到室友對長濱也相當在意,目光一直不離那女孩左右。

"其實我知道你們的第一關卡在哪裏,跟着我走就對了。"

福隆學長跟學弟走在前方,往後山登山道的方向走去。

"蛤,學長!這樣不是犯規嗎?"

"有什麽好犯規的,誰不知道你們這群小夥子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想好好玩乙案偵查,只想跟女生聊天吧?重點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和女生培養感情不是嗎?"

福隆和學弟在前面笑鬧。吉安跟在他們後面,他家的柴犬一直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讓他安心不少。

主要是因為他總覺得草叢裏東西。而且這分懷疑很快變成确信。吉安在一棵看起來頗有年齡的榕樹下,看到一個倒吊着、舌頭還拉長的白衣女子,而且明明是倒吊着她的頭發卻很完美地遮住臉,這種違反物理法則的現象讓吉安看得呆了。

"喂,學長姊做的道具還挺逼真的嘛……"

吉安對颙衍壓低聲音。颙衍目不斜視,嗓音也很平靜。

"那不是道具,別亂看。"他簡短地說。

吉安怔了一下,他很快發現草叢裏不只那個女鬼,有個看起來七、八歲的男童就坐在道路旁的樹幹上,手裏拿着彈弓一類複古的玩具,正踢着腿往下看。

而就在道路兩旁的水溝裏,吉安還看到有只濕淋淋的手從水裏伸出來,而一只手很快變成一雙,然後兩雙、三雙、四雙、十雙……頓時水溝旁布滿潮濕的青綠手臂,那些手還朝空中不停撈動,像是要把路人往水溝裏拖一般。

吉安忙往颙衍靠了靠,尼諾在他身後對着那些手吠了兩聲,像在示威,吉安忍不住問:

"那、那些,都是真、真、真的嗎?"他抖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說過了,你已經跨越到『這一邊』來,加上你八字本來輕,現在那個護符實際又不在你身上,會看見是當然的。不用擔心,他們不會主動攻擊人,不要主動招惹他們就好。"

颙衍平靜地說。吉安忍不住瞪大眼睛,他還看到有個像是嬰兒一樣的生物,就這樣趴在眼前學弟的右肩上,學弟卻渾然無所覺。

嬰兒的頭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對着另一個學弟笑,那個學弟卻渾然無所覺。

"真糟糕,昨天晚上可能睡姿不良,我現在肩膀有點痛。"被霸占肩膀的學弟面露痛苦之色。

"真的?你不是下禮拜要打系壘嗎,不然我幫你揉揉?"

另一個學弟關心地問,他伸手到那個嬰兒的口邊,眼看就要觸及嬰兒口裏的尖齒,吉安幾乎要不顧一切出聲警告。

但最後一刻嬰兒卻忽然尖嘯一聲,溜下學弟的肩消失無蹤。

"喔,還真的有用,好像好一點了。"那個學弟轉了轉肩膀,對來替他按摩的同學表示謝意,"謝啦,你還真厲害。下次再酸痛就找你。"

吉安還有點驚魂未定,他看颙衍始終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連眉頭也沒多皺一下。

他想起颙衍說的,因為繼承了血親的體質,一直都"看得見"的事。

他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麽最初他要求颙衍協助拯救富裏學長時,颙衍會對他說那些話了。

因為"看得見",所以知道許多原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吉安想颙衍一定是看過太多太多,比剛才嬰兒惡作劇更慘烈的禍事。

這些禍事都在眼皮底下發生,救也救不完,但眼睜睜看着別人遭難,又于心不忍。于是只能訴諸于因果,來讓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一些。

吉安忽然覺得有點抱歉,對于自己向颙衍大放獗詞那些話。

"對、對不起。"他脫口而出。

他道歉的沒頭沒腦,但颙衍看了他一眼,竟似懂得他的意思。

"沒什麽,何況你說的有理。雖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幫得了,但伸手救自己眼前的人還是辦得到的。"

吉安愣了下,正要回話,一旁的長濱卻開口了。

"颙衍同學?你剛才……是在自言自語嗎?"

吉安吃了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鬼魂,而旁邊還有活人。颙衍倒是不動聲色,他忽然緩下腳步,走到長濱身側,壓低嗓音。

"宿舍走廊的那些頭發,是妳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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