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下午米向陽努力把亂七八糟的思緒清了出去，認真勤奮地工作着。他忙得焦頭爛額無暇他顧，同事群裏關于他模特女友的消息卻傳得風生水起，辦公室的妹子還po了一張偷拍的照片上去，距離有點遠，看不太清細節，但确實是高個子大美人無誤。

米向陽上廁所的時候抽空看了一下手機，看到群裏幾百條的聊天記錄明目張膽地八卦着自己，簡直白眼要翻上天：我都快忙吐血了，你們這卻閑的發慌還有空讨論我是“女神”的跟班還是備胎？？？

這個單位幾十號人，在幹活的大概只有那麽七八個，其他大部分都是混吃等死的。以米向陽辦公室為例，共有一個科長，四個科員。領導科長每天在幹嘛他是不知道的，不過就那遲到早退一個午覺要睡兩小時的架勢，說是在努力工作也沒人信。剩下三個科員裏的老大姐明年就要退休了，電腦也不太會用，處于半養老狀态；宅男據說是區長的侄兒，平時誰的臉色都懶得看，每天上班主要工作就是打手游；至于唯一的年輕妹子，原本又能幹又勤快，領導卻不看重她的能力只看重她的“性別優勢”和年輕美貌，業務不讓碰，只想着讓她去做接待工作，妹子清高，氣憤之下索性也撂挑子改當甩手掌櫃，這種單位反正進來了就炒她不掉，看誰耗得過誰。

可憐了米向陽，一個人當四個使，以前天真，想着努力工作總有回報，結果領導們算盤打得精，想要馬兒跑得快又不給馬兒吃草。上個月評選後備幹部，米向陽又一次落榜，反而是宅男進了候選人名單。想想也是，他米向陽要是做了幹部，那誰來幹活呀？

道理他都懂，心裏的石頭卻是越壓越沉，以前什麽都不想，就算一直被壓着，日子這麽湊合過就過了，現在開始妄想一些不該要的東西，只感到前途越來越渺茫。他覺得自己已經深深陷在了泥沼裏，而郎子文卻在蛻變，終有一天會展翅高飛，他永遠都高攀不上。

米向陽坐在馬桶上，翻着微信聊天記錄，看到關于他的讨論以“備胎”作為總結陳詞宣告結束，同事們已經開始研究起了學區房和雙語幼兒園，剛想關掉微信，郎子文的一條消息飛了進來：“米米，晚上想吃什麽？”

米向陽盯着那條消息，不知道該怎麽回，今天中午鬧了那亂七八糟的一出，他還沒想好晚上回到家該怎麽面對郎子文……他太慫了，慫破天際，枉為男人，葉曉萍說得對。

米向陽沒有回複，收好手機打算一會兒仔細想想該怎麽辦，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他的直屬領導，上司王科長已經幫他準備好了“應急方案”。

“小米，正好要找你。”科長看到米向陽說，“昨天忘記跟你說了，今天有兩位協會領導從外地過來，你馬上跟着司機去接一下機，晚上帶到葉經理他們飯店吃飯，記得按老規矩都聯系好，一會兒我在飯店等你們。”

米向陽“哎”了一聲應了下來，跟科長确認了人員信息飛機班次接待規格以及晚上住宿安排等細節，眼看時間緊迫，忙不疊跟着司機走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他打開微信給郎子文回了一條：今晚不回來吃了，要應酬，不知會弄到幾點，你早點休息吧。

放下手機，米向陽覺得既如釋重負，又悵然若失。

接到幾位領導後，米向陽帶着他們去往合作的酒店入住，再去葉曉萍工作的餐廳吃飯。晚上的安排是做足療SPA為遠道而來的客人舒緩旅途疲憊，至于之後他們想玩什麽合規矩的不合規矩的，可以到時候再看。這一整套接待流程米向陽已經很熟悉了。

葉曉萍工作的餐廳是米向陽單位的長期合作夥伴，本身檔次不俗，價格也不便宜，幾個大廚的本地菜做得非常地道美味，今天的兩位協會領導也是贊不絕口。

酒過三巡，這兩位人模狗樣的領導開始卸去人皮，露出了他們的猥瑣本性，一面吃吃喝喝着，一面開始往外撂污言穢語。

一會兒說早就聽聞Z市出美女，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大街上的女孩子裙子都穿得那麽短，一眼望去全是大白腿兒；一會兒又埋怨王科長不懂業務，怎麽找個小夥子來接待，單位裏就沒拿得出手的女同志嗎？米向陽只好點頭哈腰地賣着乖，自罰三杯又三杯。科長陪着笑臉，說吃完飯一定安排一些有趣的節目，讓幾位領導感受一下Z市的“風土人情”。

不知不覺米向陽喝得就有點多，他酒量很好，今天不知為什麽卻有些上頭，聽着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只覺得越發刺耳，臉上的假笑好幾次都快繃不住了。

領導們卻依然不知疲憊地口吐穢言，這時候已經開起了米向陽的玩笑，問他有沒嫖過。

米向陽憋着一肚子火不好發作，讪笑着說沒有。

某位領導一聽不樂意了，一拍桌子說：“你這不行！沒嫖過也算男人嗎？”

米向陽陪着笑臉不說話，旁邊的科長這時候也已經喝大了，說：“您不知道，小米可本事了，他女朋友是個大美女，長腿模特，他怎麽看得上外面的野花呢？”

“……”米向陽不敢搭腔，他猜想領導恐怕下午也在群裏潛水看熱鬧呢吧。

“诶喲喲，真的假的，模特！”某領導醉醺醺地瞎起哄，“模特有什麽意思？摸上去一把骨頭，硌得慌，操起來有什麽爽的？”

“哎，這你就老土了吧。”另一位領導一臉內行地說，“現在的‘模特’只是好聽點的說法，其實就是一回事，床上別提多‘專業’了，騷得你恨不能死在她身上，不信你問小米，是不是快被榨幹了？”說罷兩人相視，猥瑣地怪笑起來。

米向陽氣得渾身發抖，手裏的酒杯差點被他捏碎。

以往他不是沒聽過更難聽的話語，當人放屁扇扇鼻子也就過去了，可今天他們竟然編排到郎子文頭上了！他們算什麽東西？一群臭蟲一堆狗屎，兩面三刀的小人，表裏不一的渣滓，拿着納稅人的錢吃喝玩樂，把整個大環境搞得烏七八糟，真還以為自己穿着衣服就像個人了？就這種只配吃屎的嘴，也配提郎子文？

米向陽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努力遏制住了打人的沖動，冷着臉咬牙切齒地說：“我去下洗手間。”

“喲？生氣了？”某領導還涎着臉，陰陽怪氣地說，“王科長，您會不會帶兵啊，說兩句還敢甩臉了？”

科長嗔怪地瞪了米向陽一眼，跟領導們賠笑臉說：“哎呦，沒有的事兒，他就是喝多了，別管他，來來來我們接着喝。”

米向陽沒有再搭理他們，低着頭沖向衛生間，路過吧臺的時候葉曉萍攔住了他：“米向陽，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喝多了？”

“我沒事。”米向陽咬着牙，進到衛生間關上隔間門，抱着馬桶嘔吐起來。

米向陽吐了足足二十分鐘，他吐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連膽汁都吐得精光，才抱着馬桶，無力地坐在地上，一摸臉，全是淚。

口袋裏的手機嗚嗚震動着，米向陽掏出來看了眼，是科長。

他沒有接電話，把手機插回口袋裏，掙紮着站起來去洗臉。

他不斷用冷水拍打着臉龐，努力說服自己冷靜。

他還有房貸要還，還欠着郎子文的錢，自己那套房子現在依然一塌糊塗還得花錢收拾，他需要這份工作，沒有什麽不能忍的，今天真的只能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比起以前受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可他又從內心裏覺得悲哀，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跪着活。

他從小就是全家人的驕傲，又懂事學習又好，高考那天發着近40度的高燒也考進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畢業後又進了看起來很體面的一家事業單位。呵，體面，現在的生活也能稱得上是幹淨體面嗎？

他盯着鏡子裏自己布滿血絲的雙眼，發現以前屢試不爽的一套自我安慰，在今天卻怎麽都無法起效。

衛生間裏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米向陽盯着鏡子，突然眼神一瞥看到一張眼熟的臉，血液猛地沖向了大腦。

一個衣着得體頗有些英俊的男子他旁邊洗了個手，對着鏡子捋了捋自己的頭發，轉身出去了。

他沒有注意到米向陽，米向陽卻一眼就認出了他。

米向陽擦幹淨臉上的水漬，緊了緊拳頭，尾随着那個男子走出了衛生間，看到他繞過酒店布景，穿過走廊，到達了包廂區，走進一間裝修雅致的高級包廂。

餐桌邊坐着一個唇紅齒白的女孩，留着空氣劉海的黑直長發披在肩頭，一身水手服青春可愛，看到進來的男子，擡起頭露出一個欣喜的笑，伸手拽住他的西裝下擺，大眼睛忽閃忽閃：“骁！”

米向陽只能看到馮一骁的背影，只見他伸手把女孩攬在了懷裏，聲音很是寵溺：“不過走開去上個廁所，這麽快就想我了？”

女孩“嗯”了一聲，把臉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馮一骁悶悶地笑起來：“看菜單了嗎？想吃什麽？”

“吃你妹！”米向陽在馮一骁驚愕着轉過臉的剎那，對着他的下颚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