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褚青娘瞟了一眼呂頌:“我是來見故人的,不是見欽差。”

故人?呂頌聽的心裏一咯噔,回頭小心窺探魏文昭臉色,魏文昭瞟了他一眼:“退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呂頌不敢說什麽,低頭退到門外守着。

魏文昭并不滿意,冷聲:“出去守着院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呂頌心顫了顫,一個院子都不許有外人!這個女人必然不一般,可他不敢耽誤更不敢問,縮着肩膀到院門外守着。

真見到這個人,忽然發現什麽喜怒都沒有了,褚青娘臉色平淡:“吳俊的事是你做的?”

魏文昭嗤笑一聲:“污蔑欽差你知道是什麽罪?”

那就是了,這一刻,褚青娘其實不太理解魏文昭。按理她們褚家從沒有半分對不起魏文昭,他這樣打擊報複什麽意思?

千萬別說餘情未了,褚青娘不信。

褚青娘不說話,魏文昭更不急端起茶水微微品着,心裏覺得這屋子挺安靜,讓人生出幾分惬意。

“你還為那一巴掌記仇,當時你不是已經打回來了?如果覺得不夠還要報複,只管沖我來,不要連累旁人。”褚青娘想來想去,大約也只有這個過結。

惬意沒了,魏文昭也不很介意,放下茶盞:“你知不知道,當年你一聲不吭走了,我找了你多久?三天,整整三天!”

一聲不吭?你親眼看着我收拾衣裳,說褚家家財盡歸外甥,不許我帶走一分一毫,這會兒說你找了三天。

也是,三天後,你忙着要去呂家提親。

褚青娘覺得自己和魏文昭,沒什麽舊情可念:“既然斷了夫妻緣分,我再如何與你無關。”

這句話讓魏文昭臉色變得難看,他想起那件事,臉上充滿厭棄,仿佛褚青娘有多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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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的多麽情深義重,轉眼就琵琶別抱。”

什麽琵琶別抱?褚青娘當然明白琵琶別抱的意思,意思是女子棄夫二嫁,可她什麽時候二嫁了?

魏文昭對上褚青娘疑惑的眼神,輕蔑嗤笑:“可別說你沒嫁,畢竟孩子都生了,也別說是本官的,差月份。”

童兒?他以為童兒是別人的孩子?

褚青娘不可思議的看向魏文昭,仿佛從沒認識過這個人。這個人相識十年,卻這樣揣測她;這個人和她做了六年夫妻,竟然完全不了解她?

魏文昭不知為什麽被看的有些心虛,要知道他這輩子心裏發虛只有一回,就是父親去世那一回,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看什麽,難道你沒有嫁人生子?”

褚青娘靜靜看向魏文昭,胸膛裏那顆心慢慢平靜下來,舊日的愛與怨随風散去。

“魏大人可以在京城娶妻生子,民婦自然也可以再嫁。”

呂頌在院外很忐忑,不時朝院子裏瞄,這個女子必然和老爺有淵源,要不要寫信告訴夫人?

可是老爺最近私事都讓魏奇辦,他要是給夫人通風報信,老爺必然厭棄,要是被老爺棄之不用……

冷冰冰怒火一瞬燒到心頭,魏文昭嘴角勾起蔑視,拿刀子紮青娘心:“怎麽不見你那新人,莫不是受不了你嫉妒狹隘,又把你休了?”

褚青娘淡淡看向魏文昭:“死了。”

……魏文昭,為什麽覺得說自己呢?

褚青娘不想再和魏文昭糾纏:“六年時間做到欽差,呂家對你助力很大,而我也已再婚生子,咱們相逢只當陌路,各自安好行嗎?”

只當陌路,各自安好?魏文昭眼裏的厭惡,轉成黑沉沉不知什麽情緒,深深蘊在眼底。

“當年我爹救過你父親一次,念在這份恩情上放過文家,咱們恩怨兩清如何?”

恩怨兩清,想得好,魏文昭深暗陰冷的眼神,盯着褚青娘,嘴角扯起輕蔑笑容:“怎麽也是故人一場,你那個野鴛鴦傷養的怎麽樣了,本官還等着參加你們婚禮。”

仿佛有趣般:“對了,那屠夫身體不錯,你猜能經得起幾頓打?”

褚青娘靜靜看着魏文昭,看着他臉上的冰冷和厭惡,半天心平氣和問他:“魏文昭你已經休了我,咱們已經沒有關系,你還想怎麽樣?”

還想怎麽樣?魏文昭一瞬有點迷惑,他想怎麽樣,原本就算褚青娘流落走卒販夫之輩,他還是打算接回府的。

可是現在,褚青娘被別的男人染指,要,他嫌髒,不要……

在魏文昭內心深處,就算褚青娘心狠無情,她都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妻子。

無話可說,真的無話可說,褚青娘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想起一件事:“阿年呢?”

許松年才是魏文昭貼身小厮。

魏文昭扔下那些不痛快,冷哼:“幾年不見你心裏最記挂的是他,一對兒女都忘了?”

褚青娘有些遲疑,她不覺得魏文昭會好心告訴她,可還是問:“穎兒和雲兒他們好嗎?”

六年了,她沒有一天不思念兒女的,街上看到同樣大的孩子,就挪不開腳。

魏文昭冷笑:“你都扔了他們,還管他們好不好?”

心髒扯得實在痛,六年沒見孩子,不知道他們好不好,不知道繼母有了自己孩子,會不會看他們不順眼。

“你跟我說一下,他們多高了,穎兒紮耳洞沒,開始學女紅沒,雲兒啓蒙沒,學業累不累。”

褚青娘幾乎算是求他:“行嗎?”

魏文昭心裏舒服些,臉上卻是輕蔑嗤笑:“他們是魏家孩子,和你有什麽關系。”

呂頌看褚青娘臉色冰冷平靜走出去,急忙進去伺候,進去魏文昭臉色也不好:“把魏奇叫來。”

褚青娘走出衙門,火辣辣的太陽照在身上,才覺出渾身冰寒一片,擡眼,程萬元站在不遠處樹下等她。

穿着最好的細綢袍子,姿态淡然神色溫和,卻仿佛臂膀一樣支撐着她。

“家主”程萬元迎過來,低聲“那邊有雇好的轎子。”

褚青娘點頭:“去青花巷文嬸家。”

文大娘坐在院裏納鞋底,可是做不了幾針,就看向院子外邊,憂慮壓在眉宇間,眼裏都是擔心。

青娘走進去雙膝跪倒:“文嬸對不起,是我害了您。”後邊的程萬元随手關上院門。

文大娘急忙丢了活計,小跑扶起褚青娘:“好端端怎麽了?”

“欽差……就是童兒的爹。”褚青娘第一次說起往事,說魏褚兩家過往,說他們成親,說魏文昭為了前程要她做外室……

文大娘聽得直皺眉,聽完,睿智的老人并沒有怪罪褚青娘,而是說:“走吧,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走了,我去衙門說明童兒身份。”

文大娘把剛才丢的鞋底撿起來:“好歹我救過他兒子一命,再加上你一走,他折騰也沒用,事情就解決了。你不走,童兒月份在那兒擺着呢,被他查到你就走不成了。”

褚青娘并不想走:“光腳不怕穿鞋的,他給吳俊下套,總是有跡可循,我不信他不怕。”

程萬元聽完整個過程,嘆氣:“他不怕。”

文蘭英和褚青娘,同時訝然看向程萬元。程萬元再次嘆口氣,好不容易生意蒸蒸日上,卻碰見這回事。

文大娘給程萬元挪把小竹椅:“坐下說。”

程萬元也不推辭,三人圍坐一圈:“要只單單是個欽差,他或許,您聽好了是‘或許’。”

程萬元認真看向褚青娘,前兩個字咬重音“或許還忌憚一二,可他有水上田地的功勞,別說夾私報複,就是把您放在指尖上磋磨,都沒人管。”

褚青娘愕然睜大眼。

“您知道他那功勞有多大?”程萬元苦笑解釋“一國人口受糧食産量約束,糧食增産一成,人口就能增加一成。”

“水上田地,受益的不光是秋源湖,您知道大虞東南有多大水域面積?”程萬元在心裏快速默算,給出一個數字“最可怕東南之地,谷物一年兩到三熟,您說這一年大虞能增産多少糧食?”

“兩成,最少兩成!”程萬元落地有聲。

糧食增兩成,人口自然跟着增兩成,國富、民、強、四個字,出現在褚青娘腦海裏。

程萬元看家主吃驚的模樣,就知道她想明白了,繼續苦笑到:“您還想告他?就算您告到皇上面前,皇上也能笑着把您賜給魏大人,當成私情處理。”

竟然這麽大功勞?文大娘當機立斷:“走,趕緊走!”

是的,得走,褚青娘立刻站起來:“我這就收拾。”

幾個人立刻趕往碼頭,程萬元落後兩步,給一個十二三孩子幾枚銅錢,說了兩句話。小孩兒點點頭,把錢揣在懷裏飛快的跑了。

碼頭,褚青娘把啞婆、譚芸芬叫到屋裏,大略說了事情:“我現在帶童兒離開,獨一味和攤子留給你們,身契也還給你們,只是獨一味,每年要分兩成紅利給文家。”

文大娘正要說什麽,譚芸芬先不幹了:“奶奶在哪兒,阿譚和妞妞就在哪兒,奶奶別想丢下我們娘兒倆!”

程萬元整整袖子,不在意的笑笑:“接風宴上程某說過,程家自此歸褚娘子,自然家主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啞婆沒什麽表情,随意道:“你還欠着老婆子三十兩紋銀,自然你到哪兒,老婆子到哪兒。”

這是要和她患難以共,褚青娘心裏一陣酸軟翻滾,溫熱彌漫在胸口。

程萬元笑的自信:“家有萬貫不及一技在身,咱們有人有手藝,在哪兒都能把日子過起來。”

文大娘邊笑邊抹眼淚:“這好、這好,你一個人帶着童兒,還不得讓大娘擔心死,人多好,只要心齊,在哪兒日子都是紅紅火火的。”

“行,咱們一起走”褚青娘身姿挺直,心裏也生出豪氣“以後貧窮不移、富貴不忘。”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程萬元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譚芸芬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啞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創造了怎樣的財富,只是在褚青娘的影響下,幾家人緊緊相靠。

譚芸芬、啞婆各自回屋收拾東西,褚青娘對程萬元說:“獨一味那邊也要收拾。”

程萬元笑道:“小老兒早料到,已經派人回去說了。”原來剛才給小孩兒錢,是為了這個。

說完,程萬元告退,把屋子留給文大娘和家主。

文大娘關上屋門,掏出十兩銀子,五十兩銀票:“窮家富路,這個不許推辭!”

褚青娘沒推辭,收到包袱裏,從櫃子裏拿出獨一味地契、攤位租約:“這些嬸嬸拿着也別推脫,只是還欠着豐來錢莊二百銀子,要麻煩嬸嬸明年結清。”

文大娘一起收了:“行,不會讓你做無信之人。”

“還有,跟吳俊說聲抱歉,害他挨一頓板子。”

“知道,不會讓你做無義之人,趕緊收拾包袱。”文大娘鋪開包袱皮。

夜過三更,碼頭院門‘吱呀’打開,黑黢黢出來一群人,褚青娘打頭抱着童兒。童兒睡得正熟,這會兒被吵醒不停揉眼睛。

後邊緊跟背着包袱的程萬元、程望煥,還有抱着妞兒的譚芸芬,抱着兩個孩子的程氏婆媳。

烏泱泱一群人悄無聲息,魏奇看的心裏稱奇:果然要跑,大人猜的真準。

魏奇顯出身形堵住褚青娘,疤臉沒有表情:“老爺說褚娘子要走沒人攔着,只是請等明日過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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