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褚青娘面色平靜下臺階,走到魏文昭面前,伸手接過孩子,雖然不想打破孩子幻想,可這是現實。

“他是你爹爹沒錯,可他另外娶了妻子,娘已經不是她的妻子,所以咱們自己過。”

魏文昭拉下臉,童兒敏銳的感覺到了,問他:“爹爹你不要童兒和娘了,爹爹你為什麽生氣?”

“爹爹怎麽會不要童兒和娘,這不是來接你們了?”魏文昭換上慈愛笑臉。

可童兒還是抓住了事情的關鍵:“可是你另外娶了妻子。”

“男人都有三妻四妾,爹爹會照顧好你們。”魏文昭勾起笑臉。

褚青娘冷冷道:“你做夢,我的孩子,絕不會讓他做庶子。”

魏文昭好像早就想好了:“這是你身為嫡妻時懷的,自然是嫡子。”

嫡子、庶子,童兒不太懂,他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盼來的爹,早就娶了別人,不要他和娘了 。

淚花花在眼裏閃爍,童兒忍着不哭,抱住娘的脖子,不再看魏文昭:“娘,咱們回屋,童兒不要……”

濃濃的鼻音,強忍的堅強,讓人心酸:“童兒不要爹爹了。”

文大娘上來趕人:“既然已經休棄了,還來做什麽,惹童兒傷心?你知道孩子盼星星盼月亮,有多盼着爹爹來?”

說着說着,文大娘不由得氣惱:“青娘就說過一次聰明又漂亮,孩子記住了,巷子裏羨慕別的孩子時,總是挺着小胸脯說‘我爹爹最好,又漂亮有聰明!’。”

魏文昭眼睛沉沉看着文大娘,文大娘嗤笑:“看我做什麽,自己做的孽自己不知道?”

文大娘再想起那一年青娘的凄慘,心裏翻騰的都是火氣:“天佑八年臘月底,天陰沉沉刮着小風,青娘大着肚子被趕出客棧。”

“零星的雪花飄在空中,青娘臨産肚子疼的縮在牆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時候你魏大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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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娘拍拍自己胸脯:“不是我老婆子剛好路過,他們母子能不能保全都難說,你魏大人還接什麽妻兒還家,還在懷安抖什麽威風!難為這個,難為那個,你配嗎!”

怒火夾着唾沫星子,濺到魏文昭臉上。魏文昭用手沾了沾,發現童兒一雙黑漆漆眼睛,充滿驚訝聽着。

他并不想和一個外人解釋什麽,也不想孩子誤會什麽,聲音很平靜:“這些事,你長大了,爹爹會講給你,只是爹爹不知道有你,讓你和你娘受了很多苦,以後不會了,以後爹爹會看好你們。”

再看一眼怒氣沖沖的文大娘,魏文昭說:“文家人很快會放出來,你的恩情,本官也會還你。”最後對兒子笑笑,魏文昭走了,認了童兒,他有許多事要安排。

褚青娘把孩子抱回屋裏,童兒抱着母親脖子,蔫蔫兒低着頭,眼眶紅紅的,淚水忍不住下墜。

青娘心都疼爛了,把孩子抱進懷裏:“當年娘走時,沒告訴爹爹肚子裏有個童兒,他也不知道童兒那麽想他,別難過也別怪他,爹爹是喜歡童兒的。”

童兒擡頭紅紅的眼眶看着母親:“娘為什麽要走呢?是因為爹爹要娶新妻子,所以趕娘走?”

褚青娘呆呆看着兒子,她沒想到童兒能想到這麽多,多少委屈沒處訴說,今日竟被孩子說破。

一股酸澀從胸口直沖鼻腔眼眶,淚水幾乎立刻湧上來,這是她至親的人,至親的人知道她受了委屈。

褚青娘把孩子重新抱回懷裏,捂着他的頭,眼睛看向遠處,在孩子看不見的地方淚水一滴滴滾落。

多少委屈、多少艱難,被背棄的誓言無處訴說。

可她是母親,是童兒的天,她不能在孩子面前掉淚。

“娘,你哭了是不是?”童兒悶悶的聲音從懷裏傳來。

褚青娘搖搖頭淚水四濺,努力眨掉眼淚遏制住哭音:“娘沒哭,娘是高興,童兒這麽懂事。”

明明都是哭音,童兒眼淚湧出來,濡濕了青娘衣襟。

伸出小手努力抱住娘:“童兒不怪爹爹,可是童兒不要爹爹了,等童兒長大童兒保護娘。”

“嗯”從喉嚨裏應一聲,緊緊閉住嘴,不敢讓哭聲洩出來。六年風霜下的心,被孩子小小溫暖包裹起來。酸澀漸漸被欣慰代替,淚水退去褚青娘露出笑臉。

悄悄沾掉眼淚,褚青娘在童兒面前,又是一張笑臉:“娘給童兒洗洗臉,出去做好吃的,好不好。”

童兒定定看着母親濕紅的眼眶,點點頭:“好,童兒要吃涼面,清炒芥藍,水煮蠶豆。”

娘最喜歡童兒吃的香、吃得飽,這樣娘會開心了吧?

褚青娘從心裏笑出來,抱着兒子親一口:“好,娘去給童兒做。”

童兒眯起鳳眼,抱着青娘脖子笑:娘開心了。

文大娘幾個在院子裏發愁,替青娘愁,門一拉開對上的事青娘和以往一樣……不,比以往更輕松幾分的笑臉。

青娘看着滿院關心的人,笑道:“童兒想吃涼面,大家想吃什麽?”

知道大家替她發愁,怕是沒心思吃飯,褚青娘笑着鼓勵:“難得有時間,想吃什麽做什麽,下午咱們租車去海慧寺轉轉,來懷安這麽多年,都沒時間出去玩玩。”

這才是褚青娘,任何機會都不會放過,任何時候都會把日子過得舒服、雅致。

文大娘長長舒一口氣,笑道:“成,你文叔要是趕上,咱們就自己駕馬車去,趕不上咱租車!”

妞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娘,譚芸芬微微颔首,用笑容鼓勵女兒。妞兒立刻撒歡一樣蹦到青娘面前,清脆又快樂:“妞兒想吃糖醋魚!”

這孩子到長了一張北地嘴,青娘笑盈盈:“行,給妞兒做糖醋魚。”

午後程家一大家子人,文家還有回來的父子兩,再加上啞婆、阿譚母子,一行人架着幾輛馬車去海慧寺玩。

程萬元是經過風吹浪打的人,胸有溝壑雖然在困境,但是游玩起來頗有興致,各種典故随口就來。

文大娘也是有年紀的人,心裏裝得下事,領着大夥說各處來歷,又講起年輕往事,不一會兒大夥兒哄笑出來。

阿鳳見公公和丈夫回來了,心裏再沒事,笑的最開心。

譚芸芬雖然沒有程萬元見識,也沒有文大娘閱歷,但她有眼色。主子開心絕不添堵,領着妞兒不時湊趣,或者自己看見什麽有趣的,講給大家,玩的也快樂。

啞婆還是不吭聲,不過最讓人沒想到的是,啞婆竟然信神,恭恭敬敬去拜佛。

唯有童兒不太高興,魏奇和兩個挎刀親兵,緊緊跟着他和娘。褚青娘看出童兒不開心,笑着撥開兒子額上軟軟黑發,問:

“這裏涼快不?”

“涼快”是真的涼快,半山上江風一吹,涼絲絲無比舒服。

褚青娘并沒有看,讓童兒不高興的人,笑吟吟看兒子:“童兒不喜歡出來玩,海慧寺不漂亮?”

海慧寺修建四百餘年,幾經戰火重新修葺,既有前朝莊重古樸,又有新漆亮眼醒目。再加上占地極廣眼界開闊,和挨挨擠擠滿是俗塵的懷安縣完全不同。

算是心曠神怡好去處。

童兒再看一眼旁邊侍衛,低聲:“童兒不喜歡他們,他們為什麽跟着咱們。”

有話就要說出來,青娘彎起鳳眼笑:“那是爹爹派來保護童兒的。”

雖然是監視的意思,但如果她沒和魏文昭走到這一步,他們母子出來,魏文昭也會派人保護。

而且就算監視,也不是沒有保護的意思。青娘并不想小小孩子,心裏對父母有什麽怨言,她想孩子在愛中長大。

只要魏文昭不針對孩子,童兒心裏就會有愛他,保護他的爹和娘,就算他們不再是夫妻。

這對小孩子來說太重要了,那麽稚嫩的孩子,不應該承受大人露出來的風雨刀劍。

童兒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微翕,心裏有一點小小甜蜜,抿抿嘴角小腿走到魏奇面前。

魏奇瞟了一眼褚青娘,對褚童拱手彎腰:“小少爺”

童兒沒理會他的稱呼,童聲童氣問:“爹爹派你來保護童兒?”

魏奇又瞟一眼褚青娘,褚青娘迎着微風,笑吟吟站在那裏,看不出半分陰霾。魏奇心裏一咯噔,他直覺老爺不應該和這個女子糾纏下去。

這個女子太大氣,也太坦然,明明被老爺逼得無可奈,卻依然如此從容。魏奇覺得老爺和她糾纏下去,只能一敗塗地,因為這個女子太過不同,又對老爺沒有半分感情。

心思一閃而過,魏奇很快收斂神色,對着褚童恭敬道:“是的少爺,老爺派奴才來保護少爺。”

“嗯”童兒煞有介事點點頭,學着爹爹的樣子,轉身背手走到青娘面前“爹爹派他們來保護童兒,不礙事。”

這小模樣逗的青娘甜到心窩,一把抱起兒子親一口:“嗯,不礙事,咱們去玩。”

孩子就應該有孩子的樣子,孩子就應該快樂無憂,不應該被大人的事傷害。

一行人歡歡樂樂,阿鳳忽然想起來:“咱們去問心崖吧,崖下那潭水不知還有多大。”

文大娘眼睛不由留在青娘身上,褚青娘也想起來,吳俊三月初五,為她跳了問心崖。

褚青娘笑道:“你們小兩口去吧,我們這裏老人孩子都有,去那裏怕出事。就是記得早點回來,下午咱們吃素齋。”

阿鳳笑眯眯拉住相公袖子:“海慧寺的素齋那麽有名,我還沒認真吃過,一定按時回來。”

逛了一圈兒,又到一處半人高小瀑布邊,帶孩子玩水。清涼的水淅淅瀝瀝,碎玉一樣落下來,大人孩子都舒服。

阿鳳回來拉着青娘叽叽喳喳,說問心崖多險,說那水潭多小,褚青娘笑着聽。

開開心心直到紅日壓西山,一行人才坐着馬車回來。褚青娘看一眼馬車後的侍衛,好像閑聊一樣,對趕車的程萬元說。

“我有一個主意,也許可以逼退他。”

程萬元訝然,就聽主子兩句話說完:“停妻再娶,攜私報複。”

這個法子壞的是人品名聲,程萬元品了品,家主對魏大人确實沒有半點感情。

沒有就沒有吧,程萬元捉摸一會兒說:“這法子未必能成,但對咱們沒有半分壞處。”

這天晚上程萬元趁着夜色去了陸家。

第二天青娘和往常一樣打扮,穿着掩裙、布衣布褲,跟啞婆推着車子出攤,譚芸芬負責下門檻。

魏奇站在門外攔住:“夫人這是做什麽?”

褚青娘淡笑:“夫人不敢當,你家夫人在京城。至于我們做什麽,當然是出攤做生意,難道我犯了什麽法不能出攤?”

“讓開、讓開,好狗還不擋道,你們堵住人家門口做什麽?”既然主子對欽差無意,譚芸芬也就不給他們好臉色,連推帶搡清出路。

今天褚家攤子,引來最多眼光,攤子旁兩個侍衛挎刀而立。

唐觀看了有多遠溜多遠,他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呢,而且他才知道,原來褚娘子比他大。

‘啧’讓人叫了那麽久大哥,怪不好意思的。

有腳夫好奇:“褚娘子,這是咋回事。”

褚青娘還是和氣生財的笑容:“魏欽差是我前夫,六年前為了侍郎家千金休棄了我,這次碰見不知為什麽,忽然派兵守着。”

撕開你的遮羞布,看你還怎樣。

同一時刻懷安縣到處都在傳,魏欽差當年高中探花,抛棄糟糠妻另攀高枝。不過這個故事還長一點,包括攜私報複。

吳俊、文家、陸家的事被傳的沸沸揚揚。

周志通被幾家懷安有名鄉紳,簇擁着去找魏文昭,魏文昭還在想怎麽接青娘和兒子回來,就被請到前堂。

魏文昭人逢喜事心情好,頗有耐心對面露尴尬的周志通笑道:“周縣令不在秋源湖為民辛苦,這是……”看看來的幾個鄉老。

這幾位鄉紳都是陸家世交故友,世世代代住在懷安,關系不可謂不好,這會兒大家眼神示意,然後都看向周志通。

想起今天的傳言,周志通尴尬的很,咧咧嘴對魏文昭抖出幹笑:“是這樣,今日城裏有些傳言……”

魏奇急匆匆跑回來報信,院子裏卻沒有老爺身影,魏文昭已經被請走了!魏奇急的直跺腳,真狠,給老爺措不及防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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