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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昭走進映霞苑, 映霞苑下人都在忙碌, 主屋更是多了許多人。魏文昭稍一凝神:

譚芸芬在打開的衣櫃前,忙着收拾成兒的衣服襁褓,一樣一樣裝進腳下紅漆木箱。

珍兒在裏邊書桌,分類整理書信賬冊,就連很少出現的馮莫鳶,也帶着疤臉女人來了。

褚青娘抱着襁褓, 快速清晰的對馮莫鳶安排:“如果我不在, 程先生那邊即刻飛鴿傳書,一切照舊, 繼續按計劃搶奪楚家和哈森頭領的茶馬生意。”

這樁生意已經醞釀八個月, 正在緊要關頭, 這是褚家第一次涉足茶馬生意。

“明白”馮莫鳶謹慎點頭,生意在其次, 褚青娘答應讓程萬元報當年的恩和仇。

魏文昭帶着悠游笑意過去:“茶馬生意是燕州楚家本命生意,大虞更有三分之一種馬來自楚家,青娘胃口不小啊。”

這個生意如果讓她搶到了, 三子珍又多一條財路不說, 燕州楚家必然受影響。此消彼長, 北境三子珍将更有話語權。

褚青娘沒理會魏文昭, 對馮莫鳶繼續交代:“這件事只要不抄家,就不能停歇,實在不行就打宜王旗號,絕對要讓哈森頭領相信三子珍實力。”

“放心”馮莫鳶應了, 轉身看見魏文昭,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不做停留,帶着疤臉女人離開。

褚青娘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拉過等在一邊的褚童,神色立刻變的和緩慈愛:“如果娘進了刑部大牢,童兒就帶着弟弟跟許叔,一起去姐姐那裏,等娘回來好不好?”

褚童瞥一眼襁褓,點點頭:“娘放心,童兒會照顧好自己和弟弟。”

褚青娘笑了,摸摸童兒臉蛋:“別擔心,那只是最壞的打算,最壞也就是去刑部大牢住幾個月。”

褚童認真點頭:“童兒明白,牛痘是萬無一失的,怎麽也怪不到娘頭上。”

褚青娘又笑了,這次是欣慰的笑,擡頭把懷裏襁褓交給許松年:“兩個孩子就麻煩你了。”

“放心吧。”許松年笑得陽光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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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昭瞥了一眼許松年,他知道許松年早就換成良籍了,卻偏偏半分産業不置,不主不奴繼續留在伯府,充當思過車夫、常随。

屋裏亂紛紛的人,很快退潮般散去,魏文昭挑挑眉頭,撩袍坐在褚青娘身邊:

“娘子,這是準備坐大牢?”

“不然呢?”

魏文昭握住褚青娘手笑道:“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落到那一步。”

褚青娘冷冷問:“如果太子薨了呢?”太子薨了,就算牛痘無事,她這個獻策的人,也極有可能被天佑帝遷怒。

魏文昭嗤笑:“薨不了,回來時得到可靠消息,太子已經退燒、皮下開始隐隐泛水光。”

褚青娘松了一口氣,若是發紅泛紫,那就是惡疾在內,泛水光是出漿前兆。

怪不得魏文昭這麽悠游,原來有眼線。

褚青娘抽回手,淡漠道:“多謝魏大人告知。”

魏文昭笑了笑,道:“你我夫妻一體,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會瞞着你。”

褚青娘淡漠垂眼,從旁邊拿出笸籮做針線。

魏文昭按住褚青娘的手,有些無奈,把纖手再一次握回掌心:“青娘,你還要我怎樣?今天我在朝上聽到太子高燒泛紅疹,第一反應就是不顧一切保你。”

“為了保你,我不惜點出陛下最不喜歡的話題,說這是人禍;為了保你,我不惜摘下烏紗,以項上人頭作保,同生共死還不夠嗎?”

褚青娘輕輕‘哼’笑一下,抽出自己的手:“魏文昭,彼時你不保我,行嗎?”

輕蔑的眼光對上魏文昭一片深情,褚青娘嘲笑:“不保我,你對得起陛下親口說的‘情義君子’嗎?”

魏文昭臉色有些發硬,褚青娘繼續問:“頂着陛下不喜,也要點出這是人禍,是為我嗎?”

褚青娘涼涼的目光,上下打量魏文昭:“魏大人莫不是忘了,牛痘之法可是你自己獻上去的。”

魏文昭被蠍子蟄了樣猛然起身,怒道:“褚青娘!當初我是為了你才獻上去的。”

“為了我?”褚青娘淡笑“牛痘之法可以避免千古惡疾,這麽大的功勞你不想要?”

魏文昭抿緊嘴,胸脯一起一伏眼看氣的不輕,似乎随時都能爆發,可魏文昭就是魏文昭,不過片刻,淺淺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聲:

“你利用我,利用我獻上牛痘之法,利用我将思穎嫁給宜王。”

魏文昭清晰的回憶起當時情形,青娘使性子,抱着他的被子往外走,那樣刁蠻任性,讓他的心都化了。讓他色令智昏,以為青娘把自己重新當成相公。

青娘一雙鳳眼黑白分明,像清涼的泉水一樣定定看着魏文昭,半晌開意外清脆:“是啊。”

胸口如遭錘擊,魏文昭拳頭悄悄握起,臉色冰雪一片冷肅:“你利用我。”

褚青娘忽然淺笑:“你可以利用我,利用褚家,安心讀書考探花;利用呂文佩,利用呂家,一步登天成為天子近臣。為什麽別人就不能利用你呢?”

魏文昭胸口再次起起伏伏,薄唇抿成一條犀利的線,死死看着褚青娘。褚青娘雙手交疊,淡漠回視。

‘啪’‘刷拉拉’褚青娘身邊笸籮,被憤怒的魏文昭掃到地上,針線、剪刀咣當當撒了一地。

魏文昭怒吼:“褚青娘你有沒有心!我愛你十載,不過為了魏家前程,為了孩子們,暫時要你委屈一下,你不肯,瞞着身孕抛下我和兩個孩子,現在反倒說我利用你,利用褚家?”

“你自己摸着良心說,到底是誰負心薄性,你回來我愛你之心不變,可你呢!百般欺我傷我,以至讓我心灰意冷。一十六載,我從沒一日忘過自己發妻是誰!”

褚青娘看着暴怒的魏文昭,看着他眼中淚水聚集。

“可是你呢,你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一行淚,在魏文昭不知道的時候,從桃花眼角滑落,有什麽比心愛之人不理解更傷人?

“說我利用呂文佩,利用呂家,我承認,可是我對呂文佩,對呂家不夠好嗎?”

“你回來了,即便你讓我湮滅了十六年情義,可是我依然讓你安穩的呆在後宅,不受風吹雨打,你要做生意,路條名刺随你用,你還要我怎樣!”

淚水模糊了魏文昭雙眼,在他俊美的臉上,留下兩道傷痕。

“華兒殁了,年兒生死之際,你幫我照看,就是這一點溫暖,讓我又愛上你,不可自拔愛上你。為了求回你,我想盡辦法讓你再次成為正妻;為了你,我多次提拔呂家子弟;為了你,我甚至舍棄男人自尊強迫與你。”

“你以為我願意嗎!”淚水伴着怒吼迸出,就像魏文昭凄慘沒人要的愛,“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和你重新開始!”

“呂文佩和我決裂,你知不知道我可恥的偷偷開心,我舍棄了應該承擔的道義,只為了從今往後和你琴瑟和鳴。”

魏文昭眼眶紅濕,眼白一根根血絲漸漸彌漫,他緩下呼吸,強迫自己理智一點。

“我知道成兒讓你受委屈了,我盡一切努力補償你,天下相公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能做的我也做了,你還要我怎樣?”

舍棄男人最基本的自尊、舍棄責任,噓寒問暖親手伺候,不顧産房不祥之說,夜夜陪伴照料。那些辛苦是一句話就能說完的?那是白天強打精神,夜夜不能安眠,一滴滴心血堆積成的。

褚青娘垂着眼簾,神色無波漠然聽着,不給魏文昭任何反應。

魏文昭淚痕已幹,看着無動于衷的褚青娘,落魄道:“你要穎兒嫁給宜王,明明不是我所想要的,就為你那點少見的親近任性,我毫不猶豫替你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為什麽?”

褚青娘維持斂目不語,淡漠神态。

“你知道的,你當然明白的很,要不然你怎麽能用我,用的如此得心應手。”魏文昭徹底冷靜下來,“你這樣傷我、欺我,不就是仗着我愛你嗎?”

褚青娘依舊淡漠無語,坐在床邊。地上笸籮、布料、剪刀、線板、散開的絲線、零零散散青紅綠紫撒了一地。

魏文昭閉了閉眼轉身離開,走到竹簾前又停下腳,用手漠然擦去淚痕,吸口氣掀開竹簾負手離去。

夕陽橘紅的餘晖從紗窗照進來,在地上鋪了一層迷蒙卻溫暖绮麗的光。散落的線板逶迤出各色絲線,似乎想要糾纏卻差了一點。

褚青娘睜開眼看着空蕩蕩室內,半晌靠倒在錦被上,雙腿蜷縮嘆口氣閉上雙眼,只是眉宇微微皺着。

橘紅的餘晖很快黯淡,變成灰色、醬色、黑色。

太子的事,當晚就死了一個小太監,自盡的,據說為了報複太子,所以将牛痘換成了惡漿之痘。

這件事再和褚青娘無關,至于太子好了之後,如何劍指明王更和褚青娘無關。

這段日子魏文昭不來了,只是常常讓人把思成抱去書房。映霞苑似乎又安詳下來,可褚青娘無人時卻常常微皺眉頭。

魏文昭就像一把劍懸在那裏,不知哪一天又要刺進來。褚青娘想解決,卻找不到合适的機會,直到有一天馮莫鳶來了,她的神色有些奇怪:“魏奇送了聘禮過來,要娶蘭娘?”

蘭娘就是馮莫鳶進京時,在運河邊救下的疤臉女子。當時魏文昭問起,褚青娘只說是因為燒傷臉,被夫家休棄,其實不是這樣的。

蘭娘不算什麽美女,不過普通秀麗而已,下集回家被村裏地痞拉到高粱地□□,被人發現後夫家嫌丢臉要休。蘭娘苦求無門,一根柴火棒給自己烙上疤痕,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再不招惹是非。

可惜沒毀容的夫家都不要,更何況毀了容的。夫家不要、娘家兄弟媳婦不容,毀容的活都不好找,更是常常被下三濫輕薄,蘭娘一時想不開就走了絕路。

魏奇是誰?永嘉伯常随,一品尚書心腹,雖是個奴才,走出去多少人拱手稱爺。

多少地方官吏巴結都巴結不到的魏奇,單身四年潔身自愛的魏奇,竟然要娶蘭娘?

魏奇?褚青娘眼睛微亮,心裏有了計較,吩咐道:“去叫魏奇來。”

遂意蹦蹦跳跳去叫人,褚青娘坐在桌邊,下意識轉着手镯,不知盤算着什麽。只是一雙盯着虛無的鳳眼,平靜而淡漠。

不一會兒,竹簾‘嘩啦’一聲響,魏奇進來拱手欠身:“奴才見過夫人。”

褚青娘回過神,将一疊紙往前推了推:“看看。”

魏奇擡眼瞥了一下褚青娘,欠身上前拿起紙一一翻看:蘭娘的身契,三千兩銀票。

可以置辦一份很不錯的産業。

“我要知道魏文昭私下那些事。”褚青娘淡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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