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褚青娘回到家, 魏文昭已經回來有一時了, 穿着家常便服坐在桌邊,懷裏坐着小兒子。

魏思成正眉飛色舞叽裏呱啦,跟父親說西域伯伯如何有趣,看見母親回來,哧溜從父親腿上滑下來沖過去。

“娘~”抱住褚青娘小腿,仰着臉, 沖母親笑出糯米牙“成兒可想娘了!”

馬屁精, 褚青娘腹诽一句,笑着抱起兒子:“娘也可想成兒了。”

譚芸芬聽的噗嗤笑了:“搞得好像你們母子分別幾年似的, 明明才兩個時辰不到。”

魏思成在母親懷裏高高昂起下巴, 對着譚芸芬一副, 你不懂,我不跟你計較的樣子:“書上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兩個時辰就是……”

小家夥伸出兩根肉乎乎手指,然後發現兩個時辰不是兩日,他……算不出來。

“爹爹!”機靈的小家夥立刻回頭找幫手。

魏文昭笑着起身走到褚青娘身邊, 拉住兒子小肉手, 柔和道:“兩個時辰就是六分之一日, 就是半年。”

小家夥立刻有了底氣, 扭頭對着譚芸芬宣布:“我已經半年沒見娘了,當然很想。”

譚芸芬忍笑:“那可幸虧是兩個時辰,要是一天沒見,那不是三年沒見……”

“三年啊……”譚芸芬食指點着腮, 做出思索模樣,然後‘恍然大悟’,做出驚吓樣子,“三年前,你還沒出生呢,那不是一輩子沒見過?”

一輩子沒見過?魏思成迷茫了:“那娘都不認識我,怎麽生我啊?要是生錯了怎麽辦?”

生孩子還有生錯的?褚青娘對着自己小兒子,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魏思成看一眼他娘便秘的表情,轉頭尋求爹爹幫助,魏文昭捏捏孩子小肉手,笑着教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反過來就是三秋不見如隔一日,原掌事出去才半天,怎麽譚嬷嬷就想的緊呢?”

小家夥沒聽懂前邊,後邊聽明白了,立刻挺起肉乎乎小胸脯,怼譚芸芬:“原叔叔才出去半天,譚媽媽為什麽想呢?”

什麽一日三秋、三秋一日,譚芸芬聽得一愣一愣。褚青娘懶得理會魏文昭,把孩子放下去,拍拍肉突突小屁股,笑道:“成兒餓不餓,有沒有等娘一起吃飯?”

“餓了!爹爹說要等娘回來一起吃!”脆生脆氣,中氣十足。

褚青娘剛要笑着說什麽,竹簾輕輕一響,魏奇走進來對魏文昭欠身:“老爺有些公務。”

有些公務,那意思就是不能讓外人聽到,魏文昭笑容微斂,跟魏奇出去。

院裏,魏奇在魏文昭耳邊低語:“明王那裏剛送來消息,說是夫人……”

褚青娘隔着窗戶,看魏奇在魏文昭耳邊竊竊低語,只是隔得太遠什麽也聽不到。褚青娘收回清冷思索的目光,低頭笑着拉起小兒子手:“咱們去洗手。”

一頓飯吃完,魏文昭又去書房處理了一些公務,将每日事情在腦中過了一遍,臨起身又叫魏奇進去,淡然吩咐:“明日你去應天府一趟,讓周志通派人……”

魏奇聽完詫異地看向魏文昭,似乎不敢相信,魏文昭卻只是淡然。魏奇很快收回詫異,低頭抱拳:“奴才知道了。”

魏文昭繞過魏奇,負手往映霞苑去,魏奇擡起頭看着魏文昭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門。

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天一聲嘆息才從魏奇胸口溢出:何必呢。

夜裏魏文昭依然留在映霞苑,隔着孩子用眼光描畫褚青娘眉眼。他的目光癡情迷戀,心裏卻是清冷一片:劍蘭馬場?燕州最大的馬場,你不用想了,別的也可以漸漸不用想了,青娘你以後就好好呆在家裏,照顧我、陪孩子吧。

魏文昭轉身仰面向上,眼睛在夜裏閃着暗光:青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這吏部尚書有多大能耐,你以為一個空銜宜王真能護住你?

第二日,褚青娘趁着褚童帶魏思成去花園玩,寫好信交給珍兒,吩咐:“即刻飛馬送往燕州,讓程先生盡一切能力穩住局面,實在不行和蔣家分了劍蘭馬場也行;京城這邊讓商行立刻出人,花多少銀子在所不惜,在兵部活動,用最快速度請書記前往燕州核查丈量。”

“是”珍兒雙手接過信,疊了幾疊別在腰間,立刻往外走,只是出去不過片刻,珍兒又神色慌張闖進來。

“奶奶,不好了,商行送來消息,異寶閣被應天府派人查封了!”

三子珍從運河第一船貨開始,将近七年第一次被查封!

褚青娘心裏一突手心發麻,她緊緊握住手心,等那麻意過去,才鎮定開口問:“信送出去沒?”

珍兒一滞,臉上泛出慚色:“奴婢忘了。”

褚青娘頭腦很快清晰起來,一樣樣吩咐:“先把信送出去,然後問清楚異寶閣為什麽被封,李家康現在又在做什麽,夥計們怎麽安排的,對外怎麽說辭,全部問清楚然後回我。”李家康,異寶閣掌櫃。

也許冷靜能感染,珍兒咽了咽口水,壓下心慌:“奴婢現在就去!”

等珍兒出去,褚青娘才發現自己後背發涼,異寶閣開了一年多,生意雖然不敢說火爆,但是本着物以稀為貴,又打着皇家特供的旗號,其中利潤十分豐厚。

也因為皇家特供的旗號,和皇商身份,應天府敢封必然問題不簡單,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褚青娘雙手扶着桌子站起來,走到窗前往外看。房檐下紅柱綠欄的走廊,走廊外一株西府海棠,濃綠的幾乎溢彩;再往遠處是忙碌的下人、深紅月季、以及半牆粉色薔薇。

異寶閣被封,還不是最可怕的,畢竟裏邊東西褚青娘心裏有數,可怕的是,如果有人拿皇家特供說事兒。

皇家特供,那是供奉到禦前的東西。

褚青娘下意識摸上手腕玉镯,凝神細思,不知怎麽想到魏奇那日在魏文昭耳邊低語。

‘咯咯咯’清脆的笑聲從院外傳來,然後結實的魏思成從門口跑進來。

“娘,我餓了!”

後邊緊跟着大半人高的小少年,褚童喚他:“慢點,小心別摔了。”

看見孩子,所有心思都收斂起來,褚青娘自然露出溫和慈愛的臉色,彎腰給跑進來的小兒子擦汗,站起來給二兒子整理衣領,還要關心:

“童兒餓不餓,國子監先生教的怎麽樣,和同窗能不能處習慣?”

褚童擡起脖子讓母親忙碌,一邊溫順回答:“國子監先生都很博學,兒子喜歡;同窗年紀比我大,很多有真才實學的,讓兒子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讀書不是一日之計,不要太辛苦。”褚青娘心疼二兒子,四個孩子,只有褚童生來單薄,比魏思穎小時候還瘦。

褚童眼裏帶着孺慕,母親總能讓他感覺心裏暖暖的很踏實:“兒子知道,娘不用太挂心。”

因為魏文昭中午不回來用飯,褚童幾乎天天中午陪着母親弟弟用飯。

心思細密堪比魏文昭的褚童,沒有發現母親心裏有事,當然褚青娘不會在孩子面前露出情緒,所以褚童沒發現也正常。

中午吃完飯,褚童回小院,魏思成午睡,褚青娘坐在床邊慢慢替小兒子打扇。

珍兒蹑手蹑腳走進來,輕聲道:“夫人都問清楚了,應天府查封原因是,異寶閣許多香料,沒有經過官府查驗,怕裏邊有害人成分,所以查封了。”

褚青娘扇子微微頓了頓,繼續給小兒子慢慢扇風:“李家康怎麽處理的。”

“這事兒根本就是找茬,香料有沒有問題,咱們都賣了快兩年,李掌櫃還在應天府申訴,夥計們我讓先回家了,對外說辭商行幾個筆墨還沒商讨出來。”

褚青娘放下扇子,略想片刻,吩咐:“申訴的事找個訟師,異寶閣所有西域香料、精油、調料全部下架,現在只賣珠寶和織物,讓應天府撤去封條;至于香料那些,凡是供奉到禦前的,請太醫院出證明然後重新上架;至于對外說辭……”

褚青娘斂下睫毛,細細想了一會兒:“就說應天府慣例抽查,等結束所有香料即可上架。”

這麽說是三子珍對自己貨物有信心,也是讓買家放心的意思。

“是。”珍兒屈膝出去辦事。

異寶閣總算磕磕巴巴開了一樓二樓,可沒兩日程望煥快馬送信來,他們一船貨物在運河被扣押,原因是茶葉需要重新查驗有沒有黴變。

三子珍的茶葉生意做了七年,大都是中低檔,供京城百分之十的茶莊,甚至雜貨鋪,貨郎。

珍兒有些急:“怎麽會這樣,不過一些普通茶葉,還有宜王府路引作保!”

褚青娘眉目一片淡然殓下眼皮,多麽相似的感覺,就好像當年她在懷安,忽然間吳俊就出事了,然後是文家,陸家。

“夫人,這批貨都有契約的,要是不能按時抵達……”那得賠多少,最要緊是耽誤下家生意,很砸名聲。珍兒急得跺腳:“不如咱們請宜王寫一封信過去?”

“不用”褚青娘拒絕,宜王路引都有人擋,寫信又有多少用處。要是被拒傷的是宜王體面,就算成了,宜王也是損傷威嚴。

褚青娘吩咐:“讓奶娘帶成兒去宜王府,找姐姐、外甥玩,吃過晚飯再回來。”

“……是”珍兒觑着褚青娘淡然情冷的神色,有些摸不着頭腦。可褚青娘不想解釋,她靜靜坐在廳中等魏文昭回來。

魏文昭回來還沒有換下官服,領口一圈汗濕,看見褚青娘坐在桌邊,有些奇怪:“成兒呢?”

褚青娘擡眼看他:“劍蘭馬場到現在,兵部還不肯發公文派書記去核查;異寶閣被封,到現在卻拖拖拉拉沒人好好檢查;三子珍一船茶葉忽然被攔,說要重新查驗。”

魏文昭拿毛巾擦汗的手頓了一下,笑道:“這麽巧?你別着急,就算本官家眷也要配合官府查驗。”

褚青娘看着魏文昭擦汗,沒動只是冷笑道:“是你做的?”雖然是問句,卻用的肯定語氣。

“這話說的”魏文昭笑,“青娘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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