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間內,是一點兒沒長的。末了蓮聲凍得實在不行,流着鼻涕挂着眼淚,哀哀切切地去求楊少廷,這才得了大赦。

以此,胡蓮聲對于傾心于楊少廷的姑娘小姐,是十分地不理解的:這些小姐們,眼不瞎耳不聾的,究竟是圖的什麽呢? 他頗想在楊少廷的額上貼個“此人壞極”,用來規勸這些小姐。當然,不過是想一想罷了:真見着楊少廷,他是不敢造次的。

十五歲的楊少廷,少年意氣,大好年華。

他無需由他的父親帶着到處走訪上門,遞發名帖,因為三祥城中皆知他的名字,也皆知他的英俊。誰家的小姐舉辦什麽開春舞會,慶生典禮,也必定許下心願:去将楊少廷請來罷!

楊少廷煩得要死。

他不愛跳什麽交誼舞、什麽标準式,坐下來聽聽人唱歌還是可以,兩個人抱着轉圈兒,他瞧着都發暈。但他作為正經公子哥兒,這些東西必不可少,不得不去學。

楊太太是很樂于将自己的兒子展現給旁的人觀賞的。她聘請了三祥城最為高明的老師,教他的兒子如何優美地摟住姑娘的腰,同時不去踩她的腳。

這位交誼舞老師嬌嬌小小的,燙的齊耳卷發,穿的湖藍旗袍,約到楊少廷的胸口,自稱是密斯湯。密斯湯很享受與楊少廷共舞,同時也很享受被楊少廷輕輕踩了一腳,再聽他低低地講一句“不好意思”。

楊少廷并不享受。

他渾身發僵,既要承着密斯湯的重量,又要時刻注意腳下:他現在是“有頭有臉”的,不能讓這個密斯湯傳出去他的莽撞,平白讓人笑話。

然而已經有人在笑了:胡蓮聲在門口候着少爺上課,看他笨手笨腳的,本來不敢笑,可他樣子實在是滑稽,只好低着頭,聳起了肩膀。

正在此刻,好巧不巧,只聽密斯湯遠遠地一扭頭,朝着蓮聲:“請問,可否帶我去盥洗室呀?”

兩雙眼睛循聲齊齊地看着蓮聲,蓮聲的臉上挂着殘留的微笑。

完了。

蓮聲眼前一黑,剛想亡羊補牢,誰知楊少廷對着密斯湯揚手一指,語氣不鹹不淡:“出門往右,走廊最裏頭,”說罷對着蓮聲就揚起了下巴:“我和他練習練習,密斯湯,您就休息一會兒。”

蓮聲穿着灰白的長衫,頭發比從前還要短,襯出一張臉幹淨舒朗。這張舒朗的臉如今皺成一團,他發怯,站在門口不敢動。

楊少廷低頭将襯衫的袖口挽了一道,又擡起頭:“給我過來。”

蓮聲也不知這段路他是如何走過去的,只知道到了楊少廷跟前,楊少廷将他的手一把抓住,接着擡了起來:“你不是能耐得很,怎麽擡手也不知道?”

楊少廷居然真的要“練習練習”。

蓮聲大駭之下,又有些摸不着頭腦:“少爺,我這是、這是穿的衫子,跳不開,不然、不然還是……”

楊少廷做的是要将蓮聲的腳狠狠地踩上幾下的打算,他随便地在蓮聲的衣服上劃拉,找他的腰窩,腳上已經蓄勢待發了。

誰知這一摸,楊少廷鬼使神差,不由得擡臉看了蓮聲一眼:這腰摸起來與密斯湯是完全不同的。蓮聲由于辛勤勞動,能做能吃,并不細瘦。他腰上結結實實,散發出很有力量的意味,與他平日給楊少廷的印象是迥乎不同的。

這感覺讓楊少廷倍感奇特,仿佛蓮聲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成長了。

蓮聲一被他看就發怵,這是他從小養成的惡習,于是臉上立刻寫滿了懇求:“少爺,我、我沒有笑話你,我是想着件別的……”

楊少廷扭過頭,攬住他的腰,又捏着蓮聲的手,踩了他一腳:“我管你笑什麽,你閉嘴。”

楊少廷就踩了這麽一腳。一直到密斯湯回來,替換下了汗流浃背的蓮聲,楊少廷也不知是否練得爐火純青了,始終沒有再踩到他第二回。

六、春意鬧

四月初三,是陳寶琴小姐十六歲的生日。

楊少廷舞也學過,曲也聽過,不管樂不樂意,這回是一定要派上用場了。況且陳寶琴是從小同他玩到大,不去陳府出席,他是不占道理的。

陳寶琴小姐,或稱密斯陳,如今出落大方,且正值二八年華,很是覺醒了一些美的意識:她當日穿着煙紅旗袍,上頭一簇一簇的繡球花,若不是肌膚白淨,是萬萬穿不得的,加之她頭發光滑,嘴唇自然紅潤,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意思。來來往往的賓客見了,總要誇她一句:“密斯陳,楚楚動人呀!”

楊少廷沒有被動着。他覺着陳寶琴今日塗脂抹粉的,像深閨大院裏的太太,顯老。

而他見了陳寶琴,疑惑她為何奮力地朝自己眨眼:“密斯陳,眼睛裏有沙?”

陳寶琴秋波送不成,氣壞了:“你不許叫我密斯陳!”

說罷,她拉過楊少廷的手,将要帶他去舞池中央,又偏頭悄悄地問他:“以後不要喊我姐姐,叫我寶琴,好不好?”

楊少廷被她牽着走,心道這個“姐姐”,當初也不是我樂意叫的。然而她是今日主角,楊少廷不好拂了她的興致,點了點頭:“寶琴。”

陳寶琴很愛聽他這一聲,捏了捏他的手,答應得有些羞澀:“哎。”

胡蓮聲作為楊少廷的跟班兒,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楊少廷一走,他在原地不禁思考起來:以後該如何去喊寶琴呢?楊少奶奶,抑或是密斯楊?

他正想着,準備找個僻靜位置等待楊少廷,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蓮聲!”

胡蓮聲回頭一看,眼神一對正,不由得笑了起來:是李宗岱。

李少爺的三七分如今向後梳了起來,人也不似從前消瘦了——五年前被楊少廷揍了一回,他反思總結,實在覺得窩囊,此後認真吃飯,算是勻稱了一點兒,此刻他穿着西式裝束,有鼻子有臉的,也稱得上玉樹臨風。

胡蓮聲對他的印象倒是很好:李少爺對他的歌聲十分挂念,多次來楊府上邀請過他。他雖然并不怎麽樂意唱,然而對他好的,他全記得。

“楊少廷哪裏去了?”李宗岱左右一看,末了在舞池中央看見了他,陳寶琴将下巴擱在他的臂膀上,拉着他轉圈兒呢。

“哈!好家夥,我看遲早得……”

李宗岱懶得再看,拉過蓮聲的手,走在前頭笑:“蓮聲,以後豈不是要管陳寶琴叫太太?”

蓮聲也微笑着,唯唯諾諾地:“是……”

李宗岱将蓮聲拉來了酒櫃旁邊兒,抽了兩個高腳杯,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玫瑰露:“你能喝麽?”他将酒杯推給蓮聲:“這酒還不錯,時間不大長。”

蓮聲怯怯地坐在凳子上,也不知這樣合不合規矩,挺大個骨架,恨不得縮成一團。他伸手接過了李宗岱給他的杯子,兩只手捧着,抿了一小口。李宗岱看着他笑,握着他一只手:“這酒杯,得這麽拿……”

要不是楊少廷長得高,人頭攢動的,還真看不見酒櫃這個角落。

陳寶琴臉上細瘦,身上反而珠圓玉潤的,總的來說,很有分量。楊少廷托着她的腰,托得手酸,本想先告一段落,誰知這一擡頭,赫然就見了酒櫃邊的蓮聲。

蓮聲坐在那兒,面前站着李宗岱。李宗岱靠着酒櫃,臉上眉飛色舞,在跟蓮聲講話。

蓮聲的側臉輪廓分明,鼻子挺着,一對兒粗眉毛輕松地垂下來,捧着酒杯,在笑。

蓮聲在沖着李宗岱笑。

他在笑什麽?

正在此時,舞池內陡然響起了一聲哀鳴——是寶琴。

寶琴結結實實地被楊少廷踩了一腳。楊少廷被她吓了一跳,回過神來,發覺陳寶琴的姿勢業已走了形,這才知道自己将她踩中了。寶琴擡着腳吃痛了一會兒,周圍卻紛紛地起了哄:“哎呀,以後和楊少爺,常有的……”

“這還是頭一回呢!寶琴,忍着些……”說罷是綿長暧昧的笑,一傳十十傳百,笑聲便将楊少廷淹沒了。

楊少廷沒說話,低頭看着寶琴的腳,發了紅。倒是寶琴先開了口,經周遭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心些!我這鞋,不好走路的……”

楊少廷望着她,她的腳被鞋子托着,腳背拱得高高的,整個人傾向了楊少廷懷裏。楊少廷這時候無端端地想了起來:蓮聲那一天穿的是布鞋,看不見他的腳背。同時他也記起來,胡蓮聲上頭穿的灰白的長衫,是因為他傻裏傻氣,舍不得換,洗脫了色了。

他盯着陳寶琴小巧的高跟鞋,覺得那個又細又尖的跟兒仿佛戳進了他心裏,在裏頭胡亂地攪,攪得他心煩意亂,怒火橫生,一如五年前,将李宗岱一頓痛毆的那個早晨。

楊少廷這股無名火起,燒得他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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