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節

着蓮聲的肩膀,将蓮聲向車廂裏扶了一把,自己退了後:“你去吧。”

嚴在芳其實打心裏是帶些羨慕蓮聲的:蓮聲是有運氣,他狠了心,沒有最終見楊少廷一面。倘若是見了,但凡講個兩三句——只要是情人的兩三句,說不準就和自己當年如出一轍,西裝革履打扮着,在楊良輔的婚房外頭站了一夜。最終心中不甘,囿于自困,無可逃脫了。

火車鳴了汽笛,綿長而低沉的一串。

嚴在芳聽見蓮聲喊:“先生!……”

他沒有應。白霧騰騰地散下來,有如幕落簾垂,隐沒了月臺與心事,爾後便再無其它了。

蓮聲離了三祥城。

翌日,楊少廷保釋。

24.章臺柳

陳寶琴是很聰明的。你胡蓮聲跑了,跑得好,跑了便是畏罪潛逃,少廷便可以全身而退。至于李宗岱有沒有得償心願:這從來就是兩樁生意,你自己沒有本事,關我陳寶琴何事?

如何與少廷交代,那更是錦上添花了:你待看押這麽幾日,蓮聲便去跟了李宗岱,終于李宗岱将他折磨不過,他走掉了,亦不要你了!

陳寶琴幾乎是為神仙之眷顧而落淚,要去裁自己的嫁妝衣服了。

她算盤打得好,楊少廷剛保釋出來回了家,次日她便切切地去和他傾吐衷腸。

楊少廷見了她。

少爺的臉色是灰白的,幾日的茶飯不思,愈發是瘦削下來,頭發只略略地向後梳了。他如今身材更是高挑單薄的,恍如一根玉雕煙杆。

寶琴打扮得素淨,黑旗袍,白的狐毛裹了一圈兒,仿佛一支懸鈴花,顯得幹淨而憔悴。

楊少廷屏退父母,背靠着沙發,好似勞累過度,半合着眼睛,聽她講精心粉飾的來龍去脈。

他聽見陳寶琴四處奔波,将自己救了出來。又聽見蓮聲棄他而去,同時将李宗岱打了傷,而今不知所蹤了。

楊少廷的手指交握着,擡了眼皮,聲音從胸膛裏壓出來:“不知所蹤。”

“下人本就是如此的,樹倒猢狲散,少廷,你也不要過于傷心了。”陳寶琴拉了他的手,慢慢地摩挲。

楊少廷依舊是不看她,他将手抽了出,去端一個茶杯:“有勞。我多謝你。”

“我不要你謝我。”陳寶琴柔腸百轉地,小鳥依人起來:“我兩個從小便是相熟的。”

楊少廷透過逡巡的茶葉熱氣,看了陳寶琴一眼。

陳寶琴走後,楊少廷獨自坐在原地,打了個寒噤。他咳嗽一聲,道:“蓮聲,我手冷。”

四周靜默。

座鐘平穩,再過一刻便是子時。

三祥城今冬的雪下得多,下得悄無聲息,織了個模糊松軟的被。披天蓋地地下來,仿佛連愛恨潮汐亦要掩蓋了。

楊少廷抓起茶杯,摔了個粉碎。

夫人近來神經衰弱,聽見動靜,便悄悄地下樓來——她本是不能下樓的,少廷回來,她才有了心勁。

楊少廷聽見她,并不回頭。

“少廷……”她輕輕地喚道,走近了去。她本能地曉得楊少廷是在暴怒,也隐隐地覺察了是何緣故。然而她身為人母,總是肯為了少廷心痛的。

“少廷,”她站在少廷身邊,輕輕地将他的肩膀攬住了:“蓮聲有在楊府的時日,也足夠了。”

楊少廷順着她的力道,一言不發。

“寶琴等待你,也等待得很久了——你是大了。來日雖長,為今也要打算。”

楊少廷擡頭看了她。夫人低頭望過去,她從未見過楊少廷如此的眼神,一時半會,竟生出一些懼怕來。

楊少廷垂下頭,末了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他真是知道了。

他這才曉得他是年輕的,年輕氣盛,看不出自己一無所有。一無所有,故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楊少廷将碎的茶杯撿一片起來,捏在了手心。尖銳邊沿割得他痛,是該痛的,他該痛一痛的。

陳寶琴說的話,他信她奔前走後地營救,信爹娘晝夜不眠地擔憂,唯獨于胡蓮聲,他是不信的。他猜蓮聲沒有聽他的話,以不知怎樣的方式引火上身了。

他朝外頭看,今夜烏雲閉月,不複清輝。他想起從前給蓮聲做的衣裳,蚌白的底,蓮聲一穿,脖子側過來,耳朵就顯得格外地紅。耳朵一紅,臉也是紅的,他說話結巴,說少爺,多謝你,你真是好。

楊少廷将手掌攤開,細碎的血注流下來,他直愣愣地看着它流無可流,便凝固了。

一夜無眠。

次日晌午,嚴先生來了。并非是他要來,而是楊老爺叫他來的。楊良輔的精神恢複大半,講話也慢條斯理起來。他在書房中倚着桌子站定了,開門見山:“蓮聲是不是你送走的?”

嚴在芳從不對他撒謊,同時感嘆于他的機敏,坦然道:“是我。我送他去了奚平。”

楊良輔将将雪茄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你不要告訴少廷。權當做胡蓮聲自己逃走了。你勸一勸他,他聽你的話。”

嚴在芳不置可否:“那麽少廷……太可憐了。”

楊良輔吐出了煙霧,垂着眼微笑了:“可憐有什麽用處呢?”他将剩餘的雪茄遞給了嚴在芳:“在芳,你答應我,不要跟少廷講,你答應我吧。”

嚴在芳看着楊良輔的側臉隐沒在冬日的明亮光線裏。他從不違抗他。楊良輔是他所愛,盡管他兩個愛得全然不對等,但嚴在芳追求他求得慣了,本能地就要答應這個舊日的愛人。

嚴在芳低過頭,輕輕地咬住了雪茄。

如此,楊少廷最後的指望亦斷絕了。

傍晚,他向陳寶琴挂了電話。他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說完的,只看見楊太太眼淚沾巾地,又拉住了他的手:“少廷,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你和寶琴,都會好的……”楊老爺坐在他身邊,将煙灰彈了,一個字也沒有出口。

楊少廷的婚禮定在三月初。由于陳寶琴的緣故,報紙上登了啓事,俨然是陳寶琴下嫁。過場走得服帖妥當,楊少廷只需去福興堂吃一頓飯罷了。元是定在寶通樓,陳寶琴仿佛忌諱這個地方,改換了。

楊少廷穿的玄底的長衫,沒有別的裝飾,單單前襟別了花。陳寶琴挽着他,她愛穿旗袍,今日珠光寶華的是她,笑靥如花的是她,勝券在握的也是她。

楊少廷站在門口,臉上百無聊賴,定定地出神,倒仿佛今日之婚禮與他毫無幹系了。

陳寶琴按捺着不開口,只将他挽得更緊,待到賓客散盡,二人步入楊府的喜榻了,陳小姐——或稱楊少奶奶,這時候終于脫下了笨重儀飾,拉着楊少廷兩廂坐在了床上,情意綿綿地:“少廷……”

楊少廷拍了拍衣服,看了陳寶琴一眼:“做什麽?”

此值新婚良夜,他這叫語出不善了。

陳寶琴已然知道了他的脾性,也不生氣,接着柔情款款:“從前你還叫我姐姐的,我不讓你叫,你還記不記得?”

楊少廷鼻子裏笑了一聲。

“我那時候總愛找你玩,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麽,少廷,你說這是不是……”

“孟五怎麽不來?”楊少廷側過臉,将她的話音打斷了。

陳寶琴一愣:“孟五、孟五他不在三祥城了。”

楊少廷将胸口的花卸了:“你也不叫李宗岱?”

陳寶琴抓着他的手:“我以為你不喜歡他的……”

楊少廷起身,自己撿杯子倒了茶,不鹹不淡地:“你們三位不敘一敘舊,怎麽對得起我坐在這裏?”

陳寶琴怔在了當場,未及開口,便聽楊少廷又朝她笑:“我今天喝得高了,是高興。即便說錯了話,你不要記心。”

楊少廷極少對她笑。然而此刻她感受不出怦然心動來,只按緊了胸口,悄悄地拭了一滴香汗,答應道:“哎。”

蓮聲在一日後的下午抵達了奚平。奚平這個地方偏遠,嚴先生給他的箱子裏的确是有一些分量,滿打滿算,足夠他花上兩三個月。

然而胡蓮聲是勞碌慣了的,絕無坐吃山空之惡習。他遍尋茶樓飯館,繼續做他的事,他是有本事的,在寶通樓學的手藝,于奚平養活他自己,是綽綽有餘的。

蓮聲這個人,腦子不複雜。唯獨在楊少廷身上,便仿佛多出幾個神經來。

他不曉得嚴在芳會不會将自己的事情告訴少爺——少爺如今也不曉得如何了,會不會來呢?他想着要在奚平尋一個顯眼的位置,那麽少爺就好找一些,然而想了一會兒便又作罷了:他怕李宗岱也找來了。

如此反複尋思,他竟也高興起來,仿佛少爺明天就要來了。他三心兩意,手揉在面團上一輕一重地,最終将個面團發糟了。

二十五、兩不疑

陳寶琴的婚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往外一走,便都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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