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07年的Z城還沒有一種叫做霧霾的東西,空氣好的不像話,剛剛下過雪的天空湛藍湛藍的,像一塊通透的藍色琥珀。

池采背着書包,在上課鈴結束的最後一刻踏進了教室的門,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過來,有人發出善意的噓聲。

講臺上戴着老花鏡的李教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這個學生,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我沒見過你。”

池采看向教授,眼睛有些發熱,他是自己在醫院時見到的那個教授李業,喬煜錦最尊敬的老師,因為常常過來陪着喬煜錦上課,所以慢慢的跟教授變得很親。大三時教授查出肝癌晚期,發現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去世了。

這是第一個讓她感覺到長輩的愛的人,雖然這些關愛大部分都是因為喬煜錦。教授沒有孩子,她和喬煜錦在葬禮上為他穿了孝服,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喬煜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把李教授當成自己父親敬重的。

重生以後在醫院看到他時,因為內心的震動太大,所以沒能去正式的打個招呼,現在突然在教室裏見到他,而這個人活生生的在跟她說話,池采深吸一口氣才克制住自己發熱的眼眶。

“李教授,我是來旁聽的。”池采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李業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簡單的問一個問題,怎麽這個女學生就要哭出來了,看了一眼時間,讓她下去找個位置坐。

從池采進來開始,喬煜錦就緊緊的盯着她,等她朝着自己這邊過來的時候,立刻把自己的水杯放到了旁邊的位置上,然後冷淡又帶着點挑釁的看着她。

沒想到池采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去了後排坐,喬煜錦愣了一下,冷哼一聲把杯子放回桌面上。

階梯教室的後座要比前座高,池采坐在後面冷眼看着喬煜錦的小動作,她今天是專門為了他來的,但是沒想到今天是溫成的課,溫成生性有些陳腐嚴肅,最不喜歡的就是下面學生做小動作,她不想惹他不高興。

喬煜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總覺她坐在後面一直盯着自己看,一節課都不怎麽專心,破天荒的被點了幾次名,每次溫成的提醒都會換來其他學生的哄笑,溫成還不甚明白,喬煜錦卻忍不住羞窘。

池采追求他的事恐怕除了教授們,全世界都知道了,現在她突然來這裏上一節根本不是本專業的課,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為了什麽。年輕人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和好奇,以及一點了然的得意,每當教授單點喬煜錦的時候,大家都默契的偷看池采,并起哄。

池采倒是淡定,還認真的做了筆記,快下課的時候李業過來看了一眼,當着所有人的面要喬煜錦向她學習,于是又惹來一陣哄笑。

喬煜錦覺得這是他人生最難熬的一節課,下課鈴一響,教授還沒出去,他就拿着東西沖了出去,池采拿着自己的筆記,到教授面前鞠了一躬,追着他跑了出去,留了一堆暧昧的笑在教室。

喬煜錦怒氣沖沖的走着,同樣剛下課的景行立刻叫住了他,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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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怎麽了,又生氣。”

“那個池采,今天來我們班上課了。”喬煜錦有些憋屈道。

景行了然,識相的不再多問,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學長!”池采沖上來,熱情的打了招呼。

景行看了一眼臉更黑的喬煜錦,讪笑道:“嗨。”伸手不打笑臉人,給人難堪這件事他真的不太會。

池采眼睛彎彎的看了喬煜錦一眼,道:“景學長,你們去吃飯嗎?”

景行:“是啊,要不要一……”他的臉扭曲了一下,站得離喬煜錦遠了一些。

池采假裝什麽都沒看到:“好啊,一起吧。”

“我不餓,你們去吧。”喬煜錦沉着臉要走。

池采攔在了他面前:“你确定?那我以後天天來上李教授的課。”

喬煜錦的臉色更差了,惡狠狠的盯着池采:“你是在威脅我?”

景行好奇的看戲,莫名想站得喬煜錦的臉色還能差到什麽地步。

池采聳聳肩:“我喜歡李教授,天天去聽課不行嗎?”

喬煜錦嗤笑一聲:“你知道這樣只會讓我更厭惡你吧?”

“所以一起吃飯嗎?”池采無辜道。

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喬煜錦深吸一口氣,冷漠道:“吃完這頓飯,我不希望在任何課上見到你。”

說完自顧自往前走,池采想要跟上去,被景行攔了下來。

“他最讨厭威脅了,你方法錯了。”景行小聲道。

池采看了一眼喬煜錦生氣的背影,嘆了口氣:“我也沒辦法啊,至少這樣能跟他一起吃個飯,不然連飯都沒得吃。”

“所以你覺得能通過一頓飯讓他喜歡你?”景行看了她一眼。

“……學長,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池采嚴肅道。

景行立刻靠近了些,池采小聲道:“其實我是因為沒錢,所以找借口蹭飯呢,你信不信,他到了餐廳還會有幺蛾子。”

“你現在很困難嗎?”上次吃冰淇淋都說沒錢,這次又說要蹭飯,至于喬煜錦……景行安慰道,“放心吧,他都已經答應了,一頓飯還是會跟你吃的。”

池采的嘴角勾了勾:“學長,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麽?”景行來了興趣。

池采看着越來越遠的喬煜錦:“賭他會不會跟我同桌吃飯,如果我贏了,你就幫我追他,如果我輸了……”

“那你就放棄,不要再來煩他了。”景行挑眉,看到池采有些驚訝的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小姑娘不能太倒貼,會受傷的。”

池采笑了,看着還是個孩子的景行道:“知道了。”

賭約成立。

喬煜錦察覺到沒人跟上來的時候,回頭就看到兩人一臉親密的樣子,瞬間更加生氣了,隔着八丈遠的距離惱怒道:“還吃不吃!”

後面的兩人趕緊跟上來。

想到池采這麽窮,一定很久沒有吃肉了,景行體貼的找了家火鍋店,池采看到後感激的笑笑,心裏其實是有些失望的,好多年沒有吃過餐廳了,有點想念。

三人落座,服務員過來後為難的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轉到沉穩些的景行身上。

景行頭疼的看着喬煜錦:“別鬧,過來點菜。”

“我覺得這麽吃挺好的,你們不喜歡可以走。”喬煜錦冷漠道。

景行還想再勸,池采拿了菜單後道:“那就讓他坐那邊吧,餓死了,趕緊點菜。”說完朝景行眨了眨眼,景行只好承認自己輸了。

任他怎麽想也沒想到,已經答應了一起吃飯的喬煜錦會單獨坐一張桌子,死活不肯過來,雖說兩張桌子相鄰,可他的賭約還是輸了。

池采點了幾個菜,景行看了一眼,把他跟喬煜錦喜歡的都點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池采假裝沒有發現他的打量,想了想對服務員說:“一瓶香蕉牛奶一杯冰可樂,我要熱水。”

她的話音剛落,景行驚訝的跟喬煜錦對視一眼,喬煜錦想到什麽,臉更黑了。

點完單,池采也安分的等着了,像是擔心刺激到喬煜錦,把人給氣跑了。

直到吃完飯,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喬煜錦拿着書要走的時候,她才趕緊從包裏掏出一束花:“喬煜錦,送你的。”

喬煜錦看了眼她手裏花瓣都有些發黃卷曲的花,嘴角抽了抽,伸手要拿着扔掉,池采看出了他的企圖,立刻把花背到身後,喬煜錦的手來不及收,差點碰上她的胸口,正在喝可樂的景行立刻噴了出來,喬煜錦像觸電了一樣把手縮回來,快速的離開了。

池采同情的看着眼裏含淚的景行:“這麽純情嗎?”明明他們認識的時候,這家夥就已經是十裏八鄉公認的花蝴蝶了,沒想到現在看個馬賽克都不用的場面都能咳成這樣。

自己也覺得有些丢臉的景行立刻收拾了自己,淡定道:“你把花藏起來幹什麽?”

一本正經的轉移話題,在以前是要被嘲笑的,但是面對19歲的小屁孩,好像也沒什麽優越感,池采把花拿出來:“他會扔掉,還是先不給他了。”

景行看着有些破破爛爛的花,懷疑道:“這不是剛買的吧?”

“不是啊,三天前買的,第一次被他扔到了垃圾桶裏,都散開了,我回去綁好了,第二次他在籃球場扔了,這是我第三次送他了。”池采坦然道。

景行肅然起敬:“說真的,我第一次見一個女的這麽死纏爛打,也是第一次見有人追人還能這麽會過日子,學妹,你讓我很佩服啊。”

池采用手指輕輕的擦着花瓣,上次掉到泥漿裏後,上面的很多污漬都擦不掉了,她需要精心的保存,才能多送一次。

景行看着突然開始擦拭花瓣的池采,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她說話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她的活力,一旦不說話,身上就好像突然多了一層防護罩,誰也不能靠近她。

看來被稱為學校最難接近的校花,不是沒有道理的。

“學長,剛才的賭約你輸了對吧。”池采擡頭看向他。

景行愣了一下,為難道:“對不起……”

“你要拒絕我?”池采警惕道。

出爾反爾的話确實很難說出口,景行咬了咬牙道:“抱歉,如果我這麽做,煜錦會不高興。”

他之前之所以答應賭約,根本就是覺得他不可能輸,誰知道喬煜錦那個不争氣的還真出幺蛾子,現在把自己害苦了。

池采無所謂道:“不幫就不幫吧,我能問一句為什麽嗎?”

景行意外于她的幹脆,同時覺得更不好意思了,聽到她這麽問忍不住坐得直了一些,想了想道:“因為我覺得你不認真。”

池采這下是真的愣了:“什麽?”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逗煜錦玩,一點都不認真,我怕真的幫了你,而很不湊巧的他喜歡上你,他會受傷。”景行說着說着就坦然了,總算弄清楚自己這兩天的違和感哪裏來的了,池采追煜錦的時候,總像一個看戲的路人,不管煜錦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她都好像事不關己一般,繼續做自己想做的。

這種完全不考慮他人的感受、被追的人不管什麽事她都沒有正常反應的喜歡,不就是鬧着玩嗎?

池采沒想到景行會跟自己說這個,心裏默默嘆了聲氣,不管是19歲的景行還是29歲的景行,似乎總有一雙能輕易看穿自己的眼睛。

她就是沒有認真。從見到喬煜錦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當成了游戲裏需要攻略的NPC,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對方說什麽做什麽開不開心難不難受都不重要,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可以了。

這個問題她還沒有想過,池采想到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喬煜錦時,好像也像現在這樣沒有什麽情緒,因為28歲的她曾經喜歡的是20到28歲的喬煜錦,而不是18歲的他。

那她對18歲的喬煜錦是什麽感覺呢?池采想了一下,大概是陌生人,還是一個長了讨厭的臉的、很想揍他的陌生人,偶爾也會有對28歲的喬煜錦的怨念轉移到他身上,所以會欺負他,想看他生氣,明知道他不喜歡也還用這種方式追求他。

只是沒想到景行看出來了。

她的表情稍微認真了些,誠懇道:“關于這點好像沒什麽能反駁的,我道歉。”

沒想到她這麽大方的承認了,景行笑笑,覺得越來越喜歡她了,“沒什麽,但是我不能幫你什麽了,違反約定,我也道歉。”

“先別忙着道歉,這個約定暫時保留,說不定你以後還是會幫我呢。”池采把臉頰兩邊的頭發別到耳後,露出精致的臉,“我以後會認真追他的,你放心吧。”

看來之前是她自己想的太少,喬煜錦是有獨立思想的人,而且現在的他并不喜歡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很可能他會永遠厭倦自己,到時候自己就回不去了,只能老老實實的多活十年。

她不願意。池采的眼神堅定起來,自己努力了那麽久得來的東西,憑什麽輕易放棄、從頭來過。

聽到她的話,景行有些哭笑不得,總覺得她跟喬煜錦的性別互換了,而自己就像一個操心自己閨女的老父親,聽到池采的話後竟然還覺得有些欣慰。

感覺有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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