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董小飛自認為自己目前為止16年的人生裏, 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 可直到現在, 他才知道, 原來這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是能把自己作到醫院裏的。

他還是第一次在醫院陪床, 而且一陪就是陪倆，說陪床好像也不太合适，畢竟他沒有住在醫院的打算。

此刻他坐在兩張病床中間, 眼睛一會兒瞄瞄這個人的輸液瓶, 一會兒瞄瞄那個人的輸液瓶, 以保證随時能叫醫生。三十分鐘前，喬煜錦昏倒了，是和池采一樣的病，他從只需要坐那玩手機的身份，徹底變成了病人的監護人。

好在這兩位患者沒有什麽大毛病，所以在躺在病床上後沒多久, 就相繼醒來, 确定他們的意識都清楚之後, 董小飛立刻站了起來，嚴肅道：“你們現在有力氣按下旁邊那個按鈕嗎？”

池采和喬煜錦同時看向他們中間的呼叫鈴, 眼睛對視上的瞬間皆是一愣，池采別開了眼。

“能按。”喬煜錦回答道。

董小飛松了口氣：“那行，一會兒輸液結束了, 你就按一下那個，池采這是最後一瓶了，你還差一瓶，明天你們就能出院了，我現在能先回去嗎？”他真的不喜歡醫院啊。

喬煜錦點頭：“可以，謝謝。”

董小飛愣了一下，這還是喬煜錦第一次跟他說謝謝，聽到讓他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很多之前都說不出來的話，仿佛因為他的良好态度，自己也能說出來了：“那什麽，不用謝，倒是我得跟你說聲對不起，輕信了沈萌萌的話，是我不對。”

喬煜錦朝他笑笑，董小飛的臉有些發紅，突然感覺氣氛有些微妙，趕緊扭頭離開了。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喬煜錦看看池采閉上的雙眼，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有些難受的朝她側躺。

“阿采，我有話要跟你說。”喬煜錦開口道，他總覺得，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那池采以後就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池采沒有說話，但喬煜錦看到她的眼皮動了動，他抿了一下唇，小聲道：“其實聖誕節那天……是我騙你的，我根本沒有喜歡上別人，晏致黎只是我關系不錯的一個同事，她當時已經結婚了，對象就是溫成辰。我就是為了、為了逼你跟我分手，所以才騙你的。”

池采緩緩的睜開眼睛，也像他一樣側着身子，和他對視：“為什麽要騙我？”

“因為我，”喬煜錦咽了一下口水，“因為我得了骨癌。”

池采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掐緊，面上仍然沒什麽表情：“什麽時候的事？”

Advertisement

“聖誕節前一個月，我老是覺得全身都疼，這件事你當時是知道的。”喬煜錦提示道。

池采瞬間就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他那段時間總是生病，夜間也常常醒來，後來還是自己逼着他去檢查身體，但是他拿到結果之後跟她說沒什麽問題。

喬煜錦不去看她的臉，專注的盯着她的輸液瓶：“我不想拖累你，我真的不想，所以我只能逼你離開，讓你覺得我是個人渣，總比我在你面前死了好……可是我沒想到，就算我是個人渣，你還是為了救我……”

想到當時貨車撞上來的畫面，喬煜錦有些說不出話來，哽咽道：“為了救我，變成了植物人。”

“後來呢？”池采平靜的問，“你說你是2020年回來的，那三年，我的身體還有你，發生了什麽事？”

喬煜錦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後來，我的病越來越嚴重，可是你躺在病床上，你還在呼吸，我就不能死，我怕我死了，就沒有人照顧你了，當時可真難熬啊，每天的感覺就只有疼，可是我不能死，我得活着，活到你睜開眼睛的那天。”

“你活到那天了嗎？”池采想到自己夢裏的畫面，問了一個明知道答案的問題。

喬煜錦輕笑一聲，眼淚随着身體的晃動掉了下去，滴在枕頭上消失不見，“沒有等到，可我在你病房的時候，有一次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好像看到你站在醫生旁邊，告訴我堅持住，那之後我堅持了很久，可最後還是堅持不下去了，醫生已經不再願意幫我做治療，我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行了，最後我……”

池采靜靜的看着他，想知道他會不會把結局隐藏起來。

“最後我殺了你，”喬煜錦顫抖着聲音，“阿采，我殺了你……拔掉了你的氧氣管，停了你的設備，看着你的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直線，阿采，我殺了你啊……”

池采垂眸：“你沒有殺我，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重生了，留在那裏的池采只是一具軀殼，你沒有殺我。”

喬煜錦搖頭，看了自己的雙手一眼，“是你，臉是你，身體也是你，我知道那就是你，我殺了你。”

“然後呢？你就重生了？”池采轉移話題，不想看他在這件事上糾結。

喬煜錦愣了一下，想到重生之後的事，臉上露出點點微笑：“嗯，在我以為我和你都死了之後，在一個早晨我又睜開了眼睛，看到你躺在我的懷裏，之前的記憶非常清楚，反而是重生前的那些，我有一瞬間懷疑是不是一場幻夢，但是最後證明，那不是夢，是我經歷過的一切。”

池采看着他，他的嘴一動一動的：“阿采，有時候我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18歲的喬煜錦，還是31歲的喬煜錦，你有過這種困惑嗎？”

池采搖頭：“沒有，從一開始我就非常清楚，我是28歲的池采。”即使是重生到這具身體上，她也有着非常清晰的認知，因為關于18歲之前的記憶她早已模糊，在重生後這種模糊也并沒有變得清晰。

但是喬煜錦的情況看來跟自己的不一樣，他就像一具身體裏有兩個靈魂、兩份記憶，随着時間的發展慢慢的融合成了一個，所以她常常在現在的喬煜錦身上看到非常矛盾的特質，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像個大人。

好在喬煜錦自己不對這個問題過多糾結，不管是什麽歲數的自己，都是喬煜錦，他對這一點的認知很清晰，所以這種困惑也只是無聊時想想，不會為此鑽牛角尖。

“阿采，你都不知道，我對能再有一次機會和你一起，有多高興，”喬煜錦的眼眶紅了，“可就是因為太高興，所以變得患得患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17年聖誕節的事，所以我不敢賭啊，萬一讓你知道了，我是那個傷你心還害你出車禍的喬煜錦，你不要我了怎麽辦，所以我一直瞞着，希望可以瞞一輩子。”

如果不是昨天池采突然出現的瘋狂舉動，他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他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用一輩子的時間彌補池采。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池采道。

喬煜錦看向她的眼睛，這是從他們開始聊天，他第一次直視她：“阿采，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我跟晏致黎那件事是騙你的，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等着，他們應該會在大二的時候在一起。”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池采有些疲憊的嘆了聲氣，剛剛退燒的身體懶洋洋的，多聽一句話多想一點事的經歷都沒有。

喬煜錦說了許多，最後道：“阿采，你原諒我好不好？”

病房裏安靜片刻，最後，池采在他期待的目光裏嘆息一聲：“喬煜錦，你讓我原諒你什麽呢？”

喬煜錦一愣。池采繼續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讓我原諒你什麽呢？和晏致黎一起騙我，是為了不讓我知道你的病，雖說我為了你出了車禍，可我在出車禍的瞬間就重生了，所以根本沒有受過什麽痛苦，反倒是你，照顧我的身體辛苦了三年，雖然最後重生了，我卻帶着對你的誤會不停的欺負你，算起來，應該是我求原諒才對，不是嗎？”

喬煜錦怔怔的聽着她說話，等她說完慢了一拍反駁道：“不是的，是我不好。”不知道為什麽，他聽到池采這麽說話，只覺得自己的心更慌了。

池采笑笑：“喬煜錦，對不起，這段時間，是我誤會你了。”

喬煜錦沒想到本來該自己倒的歉，反而讓池采先開了口，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最後讪讪道：“沒關系……”

說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頓，怎麽能說沒關系，明明是自己虧欠她許多，雖然她的靈魂重生，但是自己是知道，她植物人的那三年受了多少苦，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

“那我們……”喬煜錦小心翼翼的問。

池采翻了一下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天訂一下機票，我們回去上課吧。”

“嗯。”喬煜錦哽咽着答應。

“然後就不要再見面了。”池采平靜道。

喬煜錦一愣：“什麽？”

池采面無表情的看着天花板，上面的花紋跟旅館的很不一樣，可能是看得眼酸，眼角一滴淚滑落，“不要再見面了，喬煜錦，不管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我們已經分手了。”

喬煜錦坐了起來，幹笑兩聲：“你的點滴快結束了，叫醫生吧。”

池采伸手直接把針拔了，自己用剩餘的膠帶簡單的粘了一下，對他道：“你躺下吧，小心回血。”

喬煜錦看着她，不肯動：“我們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對嗎？”

“嗯，清楚了，知道你一直愛我，我很開心。”池采溫柔道。

喬煜錦垂眸：“那為什麽？”

池采想了一下，眼底濃重的悲哀也不過一閃而過：“喬煜錦，我問你一個問題，當初聯合外人騙我的時候，為什麽要找晏致黎？”

喬煜錦頓了一下：“因為她結婚了。”

“對，因為她已經結婚了，你當時選擇她的時候，是不是想着，這樣一來如果有一天，你的病好了，你就可以用這個理由讓我相信，你從來沒有背叛過我，對嗎？”池采輕輕的問。

喬煜錦沒有說話，事實上他是真的有這麽考慮過。

池采見他沒有否認，輕笑一聲：“可是喬煜錦，你有沒有想過，等到你好的那一天，你回來了，我還有資格做你的人嗎？”

喬煜錦看向她，有些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你在做這些事情時，有沒有想過事後我會是什麽反應？就比如現在，我才知道我的男朋友曾經得過那麽嚴重的病，而當時的我在做什麽？在恨他，”池采的眼圈紅了起來，眼淚無聲的往下掉，她的聲音卻依舊平穩，透着一股薄涼，“喬煜錦，你逼着我當了壞人。”

“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受。”喬煜錦無力道。

池采吸了一下鼻子，笑了出來：“可是我一直以為我是你的家人，在知道你生病後，難受難道不是我應該盡的本分？你覺得自己可以為我犧牲一切，為什麽就沒有想過，我也可以為你犧牲一切呢？”

直到重生，她才知道喬煜錦瞞了自己多少事情，他的家庭他的病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重生後知道的。

八年的相處裏，池采一直覺得兩個人的付出旗鼓相當，都是為了彼此傾盡所有，且把對方當做唯一依靠的。可是她這才知道，原來兩個人的感情裏有這麽多的秘密，是由喬煜錦獨自承受的。

池采是個自尊心大過天的人，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當她發現，這段感情對方默認不平等的時候，她知道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她多努力啊，跟喬煜錦在一起後，努力的工作和學習，努力的使自己強大，為了就是在對方脆弱的時候給他撐起一把大傘，可她現在才發現，不管她多努力，她的傘多堅固，喬煜錦從來沒有進來避雨的打算。

她的質問飽含委屈，喬煜錦一時不知所措：“對不起，我下次不這樣了。”

池采看他一眼，擦了一下眼睛，淡淡道：“喬煜錦，你說過不管我做什麽，都會支持我的吧。”

喬煜錦立刻點頭：“嗯！”

“那就分手吧，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池采閉上眼睛，“我第一次感覺到這麽累，我們就這樣吧，求你了，好不好？”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四，最虐的時候已經完全過去了，不信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