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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裏的所謂神仙眷侶,說的大概就是姚可和岳景淳。兩人都長得清秀脫俗,都熱愛文學詩詞,走在一起便如與世隔絕,眼中只有對方,亦只需要對方。有你,石屎森林就是世外桃源;沒你,優美山水只是如夢似畫。
氣宇軒昂的蘇日坤或許至今也無法明白,像他這樣的男子,癡情怎麽反卻是污點。他的專情,玷污了姚可和岳景淳那如童話一般的愛情。也許,他才是童話裏的王子;她卻是不被寫入史冊的烈女。心灰意冷的他已無法再愛,卻對投懷送抱的姚悅來者不拒,促成了這段單向的婚姻,也致使姚氏兩姐妹的決裂。
岳景淳的突然離世,讓姚可深埋於悲痛中,但沒有埋沒她的理智和感情。對以為天公見憐丶乘人之危的蘇日坤,她只送了一巴掌。姚悅終於醒覺,心亦終於死掉,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拂袖而去。
四個對所愛忠貞不二的人,都沒有該有的美好結局。
看着在主席位置上的蘇日坤,我不住在想,這麽多年後的他可還愛着姚老師。身邊坐着的,是一生最愛那女人的女兒;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态看待這個長得和姚老師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而她,又是以怎樣的心态待在這樣的一個男人身邊?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是因為我,才會願意加入蘇侯。
如果,我和萦,就像姚可和岳景淳,君琳可會是另一個蘇日坤?她先愣了愣,然後苦笑了起來,喝了一口酒,搖了搖頭。
就算,放不下一個人,放不下一份情,也不能以愛之名去傷害另一個癡心的人。縱使,癡心的人本就傷痕累累。
蘇君慎坐在我和君琳之間,不停左右兩邊看,看見我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嘆了一聲,大口吃下牛排。
「如果,姨丈抛棄了姨媽,姨媽會接受爸爸嗎?」
君琳不住往君慎瞪眼,臉上帶一絲怒氣。可是,君慎根本沒有看到,直巴巴地盯着姚老師。姚老師只微笑,扭頭看我。
「她問的是你。」
三雙眼睛,各帶不一樣的情緒和問題,都往我臉上瞧。一時間,我有點慌。
萦之。我不相信你會抛棄我。沒有人比你我更明白,我們之間有的不是如鑽般堅硬的愛,而是癡迷與信念交織的千絲萬縷。若有一天,不得已的你走了,我的愛亦将化成一縷随你而去的輕煙。
君琳的眉頭積雪,雙眼裏盡是失落。那讓我的心有一絲悒,未能正視。
「情深,緣淺,無悔愛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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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老師風輕雲淡地說了這麽一句,微笑着,輕撥手裏的紙扇,微風輕吹,撩動額上漸白的發。
她們坐在三座位沙發上,吃着水果。君慎摟着姚老師的臂胳,整個人都倚在她身上,枕着她的肩。君琳坐在姚老師的另一邊,替她捏着一邊肩膀,偶爾往她耳裏說些什麽,逗得姚老師總以扇掩着咀,呵呵地笑。遠看,她們就像三母女,親密不已。
剩下那孤單的我,坐在老舊的那張高腳椅上,喝着瓶裝汽水,活像一個酒鬼。身邊是一臺音響,正放着姚老師喜歡的歌。然後,某幾個音符響起,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我忽然醒了過來,急急想要按停,卻被老師提起的手和臉上一抹微笑阻止。
「君瑤。唱給我聽吧!」
兩小妮子自然不明所以,看着呆着的我,又看看微笑着的姚老師。老師聽的都是老歌,她們自然不懂。好些,那個時候的姚老師總輕哼着,不過是君琳太小,沒注意到;我卻不知何故耳尖,大多聽一丶兩遍便記住了個大概。
「阿姨能唱麽?」
「你問你姐,」姚老師笑着,輕拍君慎的腦袋,「君瑤很能唱,尤其是老歌,特別窩心。」
「因為我心境老。」
我和姚老師笑着,不管君琳自個在臉紅,君慎還是一臉傻愣。
沒有唱歌,我被姚老師拉到陽臺上看月光;兩小妮子一直嚷嚷,硬是要參與,被姚老師通通趕去洗碗。我們算是兩師徒吧!更多像是兩個老朋友,并肩站在陽臺上,手臂枕在欄河,擡首仰望月光。今晚準是十六,月是圓的。
「君瑤。不會介意兩個小妹頭總是把事情說到那裏去吧?」
「不會。」我笑着,看了看老師。她正一臉柔情地看着我。「女孩子,總有獨愛想情情塔塔的時候。」
「你這孩子!」她又呵呵大笑,拍了拍我的臂胳。「說得像是你不是女孩子一般。你這樣說話的時候,很像君琳的爸爸。萬般柔情地說着淡漠的話,矛盾極了!」
「老師還會想念他嗎?」
「自然會。」她微笑,看向月光,彷佛他就在月光中。「沒有一天不想起他。從一開始的悲恸不已,到今天的感慨萬千;由不想忘記,到不想想起,現在已像呼吸一樣,想起就想起,也沒必要壓抑。」
「他...怎麽去的?」
「肝衰竭。」我的身體頓時僵住,無法動彈。「沒拖多久,幾個月就去了。」
「對對不起。老師。」
她笑着搖頭,過一會兒,扭頭看過來,才發現臉色發白的我已無法撐住,一瞬便跌坐在地上。老師稍稍被這樣的我吓了一跳,蹲在我旁邊溫柔查問。甩了甩頭,我稍稍擡首向她微笑,并拒絕讓她将我扶起。她沒有勉強,就坐在藤椅上,讓坐在地上的我倚在她的腳邊。
「有時候,我真的很彷佛。就像是站在波浪裏,死撐着,不知道哪刻會倒。」
「會累嗎?」
「累。很累。」
「有想過放棄嗎?」
「有。但下一刻就不想了!」我重重地嘆一口氣。「放棄,我便不懂再愛。就像吃過最好吃的,再吃不到,吃這回事便只不過為了生存而已。」
「君瑤。愛情不同於欲望,不能貪,不能癡迷。」
「老師。但我實在不能沒有她。」
「你的她是清醒的;你卻迷糊於癡情中。若她與你一樣,沉醉於純粹的擁有中,終究只會迷失掉自己;所謂愛人,不過空殻而已。你們的相遇丶相愛,最初真确的愛,就是這樣被磨蝕開去的。」
「但是...」
「我對景淳的愛,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逍失殆盡。時間讓我更加愛他,即使他已不在。這份愛,一直守着我;我沒有一刻是孤獨的。」
「老師」
「兩個人能糾纏這麽久,當中總有玄機。抓得住,求仁得仁;抓不住,萬劫不複。」她摸了摸我的腦袋,嘆了一聲。「景淳比我更憧憬愛情,吊詭地對我癡迷。如果走的是我,我實在不知道他會變成怎樣。君瑤。你很像景淳,因為愛,臉上那笑容能得到任何一個人的心,心中卻只容一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對你總是多一份憐愛,多一份憂心。」
「老師。我三十六歲了!」
「景淳去的時候四十九歲。失去意識前,還只懂拉着我的手,說情話,說睜着眼的每一刻都要見到我。」
「老師覺得我該放棄?」
「你該學會放下,才能提起。放下,不同於放棄,是成熟的愛。不是一方逝去,另一方追随;而是人離開,愛尤在,伴随等待相聚的那天。」
話都聽進去,陷到心底裏,但我不覺得自己都懂。老師慈愛的雙眼裏閃着光,不知怎的讓我下淚,枕在她的大腿上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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