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意志

德拉科低下頭, 靜靜的注視的鐘面上的“致命危險”。

這其實不是一個選擇題, 也沒有什麽需要特別猶豫的,就像他和母親納西莎約定的那樣, 一旦屬于孔雲的那部分變為“致命危險”, 他就會及時收手, 回到馬爾福莊園, 繼續他未完的假期。

以他的性格來說, 能夠做到現在這一步,其實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毫無緣由的, 這會兒他看着鐘面上久違, 只在伏地魔時期出現過的“致命危險”, 腦中想起的,卻是當年那個在霍格沃茲,頂着無邊的恐懼,獨自謀劃要殺死鄧布利多的自己。

只是看一眼,他對自己說。

如果情況真的有伏地魔那麽危險, 那麽他就立刻離開,門鑰匙或者幻影移形, 什麽都好, 總之, 再也不管那個家夥的死活,任他自生自滅。

抱着這樣的想法,德拉科最終還是循着鐘上的指示,找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會面對某個強大的, 像是伏地魔一樣的敵人,但眼前所見的一切卻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沒有敵人,沒有妖怪或野獸,此刻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寂寥的樹林,而他想找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樹林的深處,更确切的說,是站在樹林的盡頭,咫尺可見的懸崖邊緣。

只待再往前一步,就會一腳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思及此,低年級斯萊特林臉色微變。

能夠讓人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自願站在懸崖的邊緣的,會是什麽?這個想法剛從他的心底冒出,眼前的一切,驟然生變——

仿佛是一場夢。

記憶中或旁觀,或親歷,或耳聞的那些事情,此刻卻一股腦的走馬觀花般呈現出來。德拉科只覺得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霍格沃茲,那個曾一度熱鬧過,這會兒卻陷入無邊沉寂的霍格沃茲禮堂。

作為全校師生一同用餐的公共禮堂,這裏無疑是霍格沃茲最熱鬧的一角,每個學院的學生都會在這裏用餐,彼此交流各種各樣的見聞,然後在一頓愉快的早餐或晚餐後,開始或結束每一天。

但此刻的霍格沃茲禮堂顯然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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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格蘭芬多的長桌上,小獅子們表情凝重,俨然已沒有了往日的活潑熱鬧;赫奇帕奇長桌邊的座位空了一小半,小獾們不再叽叽喳喳的交流有趣的八卦,兀自低垂着頭,沉默的進食;拉文克勞長桌上,依稀只能看見寥寥幾個高年級的身影;最旁邊的斯萊特林長桌,則只剩下排列整齊的,空白的椅子。

沒有人說話。

德拉科的目光在空空如已的斯萊特林長桌邊上停留了一瞬,穿過諾大而沉寂的禮堂,繼續往前走。

餐桌邊上的學生們依舊低着頭,各自幹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厄尼-麥克米蘭從大門處走過來的時候,甚至直接從他的身體上穿了過去。

一個堪稱驚悚的畫面,作為當事人的德拉科卻平靜的推開了禮堂大門,無動于衷的邁了出去——

“好了,先生們女士們,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格蘭芬多院長深深的擰着眉頭,她的表情嚴肅得可怕,這會兒低頭望向身前幾個低年級的小家夥時,眼眸裏卻不自覺劃過一絲柔軟:“接下來我們需要面對的局面會非常,非常危險,這不是你們能夠參與的戰場,明白嗎?”

德拉科低下頭,并不意外的在眼前的低年級學生的長袍上,找到了象征的格蘭芬多的徽标。

“我明白你們想要守護霍格沃茲的決心和勇氣,但是我們的敵人是伏地魔,這太危險了。”麥格-米勒娃就那樣靜靜矗立在那裏,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告訴眼前的小家夥們:“回去!”

德拉科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去。他不過往前走了那麽幾步,眼前的場景卻再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英國房屋,德拉科只掃過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麻瓜的房子,困惑的心情尚未從心底升起,他再一擡頭,自己所在的位置,就從門外到了房屋之中。

眼前是陌生而普通的麻瓜家具,以及微笑着的麻瓜夫婦。德拉科确定自己并不認識他們,他轉過頭,很快就留意到那張被鄭重的擺在櫃子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對着鏡頭,露出了同樣溫柔的笑容,正中間的女孩其貌不揚,蓬松的頭發雜亂的順着普通的臉蛋,亂糟糟的向下垂去。

某個房間的大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緩慢的打開的。

出來的女孩長着和照片中的少女一模一樣的面孔,不同的是,她此刻穿着的,是一件純黑色的長袍,脖頸間的領帶則是鮮豔的紅色,胸口處繡着一只精致的獅子,她回身帶上門時,隐隐還能從那只長長的袖袍裏,窺見一支不長不短的魔杖。

“晚上好,赫敏。”穿着圍裙的中年女人挽起袖子,将還冒着熱氣的早餐擺在中間的桌子上:“明天就要去霍格沃茲了嗎?”

“晚上好,爸爸,媽媽。”女孩也笑着沖自己的父母點了點頭,她微微抱緊了懷裏的書,若無其事的道:“是的,麥格教授臨時有一項實驗,希望我能夠早點去幫她。”

就像每一個普通家庭那樣,赫敏-格蘭傑與自己的家人進行了一個非常愉快的晚餐,晚餐過後,格蘭芬多少女主動承擔了洗碗的職責,一切結束之後,一家人又坐到了沙發邊上,愉快的進行日常的交流。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德拉科,就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直到夜深。

赫敏-格蘭傑低下頭,悄無聲息的推開了屬于父母的那扇房門,她的目光在床上沉睡的男人和女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德拉科都幾乎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看見女孩平靜的舉起了手中的魔杖,一字一頓——

“一忘皆空。”

女孩依舊穿着那件幹淨工整的格蘭芬多統一制服,她将魔杖收回袖袍裏,平靜的轉過身,向着房屋外走去,路過客廳的時候,她腳步并沒有停,但德拉科卻再一次,清晰的看見了那張被小心擺在櫃子上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笑意溫柔,站在中間的女孩卻從蓬松的卷發開始,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見。

像是從未存在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德拉科忽然想起了一件幾乎已經要被他遺忘的事情——據說,在那場霍格沃茲的最後一戰前,赫敏-格蘭傑親手對自己的父母使用了記憶咒語,如果她此行一去不回,那對可憐的麻瓜夫婦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曾經有一個女兒,永遠的死在了一場他們未知的戰争裏。

德拉科只沉默了一會兒,便毫不猶豫的擡腳,繼續向前走去。

眼前所見的一切卻又忽然變得零散而毫無規律起來:火焰杯時遇難的塞德裏克-迪戈裏,和赫奇帕奇們悲恸的臉;意味着布萊克家族從此絕代的,西裏斯-布萊克的死亡;雙胞胎之一的弗雷德-韋斯萊,永遠的閉上了眼……

大多時候,災難和戰争就像一個貪婪的巨獸,往往需要無數條人命去填滿,才能迎來戰後來之不易的寧靜和美好,而在這個過程中,最容易被犧牲的,恰恰是無辜者與忠貞者。

接連目睹完一切的低年級斯萊特林移開了目光,他看上去非常平靜,就像那些生死別離并不能給他造成任何影響一樣——他擡頭平視着空空如已的前方,冷靜的開口:“說真的,這大概是我見過最不合格的幻象了。”

德拉科不确定,造成眼前這場幻象的究竟是什麽生物,但他敢肯定,對方一定“聽到”了他的話,因為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眼前的一切又都化作了虛無。

下一秒,一個叫不出名字的“生物”,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它既沒有四肢,也沒有頭,整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團漂浮着的不明生物,奇妙的時候,此刻德拉科低下頭,卻準确的從它的身上,感受到了類似于“困惑”的情緒。

它在“問”,為什麽?

“你的選擇沒有錯,這的确是我不願意接受的回憶。”低年級斯萊特林平靜的說:“但是,不願接受,不代表我會因此動搖。”

德拉科不喜歡回憶過去。

更準确,更直白的說,他始終抗拒,無法接受的,是當年那個稚嫩,無知,愚蠢的自己。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由于自小所受的教育,他始終抱着些現在看來可笑的想法:比如,格蘭芬多都是沖動的傻瓜,純血永遠高貴于卑賤的混血泥巴種,鄧布利多就是個腦袋秀逗了的傻老頭……

可實際呢?

霍格沃茲最後一戰,除了動機不同的自己,斯萊特林中沒有一個人選擇留下,而“愚蠢”、“魯莽”、“沖動”的格蘭芬多傻瓜中,卻有人為了這場戰争,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他瞧不起的格蘭芬多有多勇敢,彼時的德拉科-馬爾福就有多懦弱。

對德拉科來說,這些他不願意接受的回憶,就像是一道血淋淋的傷疤,每一次回憶起來,最終連帶着想起的,都會是當年真實可笑的自己。

可是——

“我的确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也的确開始覺得……格蘭芬多,其實并沒有我想的那麽糟糕……”說到這裏,低年級斯萊特林聳了聳肩:“好吧,其實……就某些方面來說,我也挺敬佩他們的。”

“可是那又怎麽樣?”

迎着對方茫然的神色,德拉科這會兒卻反而顯得冷靜得可怕:“我永遠都不會理解格蘭芬多。”

格蘭芬多偉大嗎?

挺偉大的。

無論德拉科曾經有多麽厭惡,反感這個學院,他都不得不承認,當某些人,願意無視個人的生命安危,甚至以自身的生命作為代價,去拯救更多的人時,這種行為本身,就應該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可尊重,并不代表理解,更不意味着贊同。

斯萊特林自私嗎?

也許吧。

可如果無私的代價,是為了所謂的大義,犧牲自己,乃至犧牲自己所愛的家人,在成為所謂的戰争英雄後,對着全家福上從此缺少的某個人,黯然神傷的話……他寧肯一輩子做個自私的膽小鬼。

守衛霍格沃茲,拯救英國魔法界,這是格蘭芬多的大義和抉擇。

“而我是一個斯萊特林。”他平靜的道。

“我永遠都不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更不會為此犧牲自己——能夠讓我不折手段,放棄所有,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的,只有我所愛的人。”

在保全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前提下,達到個人的力量和權力的巅峰——

這才是斯萊特林的大義!

眼前的虛無瞬間淡去,仿佛被打碎的鏡子,化作漫天的碎片,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又在落地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這片空曠的樹林,原本的樣子。

确定了幻象的真僞,此刻他不再猶豫,低年級斯萊特林上前一步,直接一把将站在懸崖邊上的少年拽了回來。

“你告訴我說,你有哪怕一個人,也必須自己獨立完成的任務。”他的聲音冷冰冰的,語帶諷刺:“可你現在在做什麽?準備直接跳崖自殺?”

德拉科發出一聲響亮的冷笑,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連一個普通的幻象都抵抗不了,這就是你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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