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續緣

馬車載着一對男女行駛在東街上,林寶絨美滋滋坐在車廂裏,挑着簾子偷看駕車的男子。

有種得逞的竊喜。

聞晏似背後長了眼睛,淡淡道:“坐回去。”

林寶絨依言,撂下簾子,問道:“為何要來東街?”

她住在西街附近。

怕她多想,聞晏解釋道:“先去趟周府,我再送你回去。”

周府啊。

林寶絨了然,聞晏和周涼都是冉州人氏,或許私下裏早就認識。

抵達周府,聞晏思忖片刻,不知要怎樣安置她。

留在馬車上,危險。

帶着進府,不妥。

聞晏搖搖頭,算了,還是帶她進府吧。

她才十二歲,個子不高,無法自己跳下馬車,或者說,聞晏覺得她沒辦法自己跳下來。

他彎腰放好腳踏,“出來吧。”

林寶絨站在車廊上,抿唇與他對視,兩人似在較勁兒,一個不主動扶人,一個不主動下車。

月光映入男人狹長的眼,更添清冷,可林寶絨就是不怕他,偏生,還覺得他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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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一只柔荑,嫩白的小手柔軟無骨,等待他的攙扶。

聞晏好整以暇看着她,就是不伸手。

林寶絨耐心極好,表情淡淡然,但心跳如鼓,勉強維持着鎮定。

聞晏:“不嫌累?”

胳膊都酸了。

林寶絨咬唇,繼續伸着手,執拗而認真。

最終,聞晏敗下陣來,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麽啊。

他翻掌為上,虛握住她的手。

林寶絨感到一股酥麻,自指尖流竄到全身。

腿軟。

站立不穩。

她下意識伸出另一只手。

聞晏氣笑了,冷峻的面容多了一絲無奈,磨磨後牙槽,長臂一攬,攬住她的細腰,把人直接抱下馬車。

林寶絨:“......”

她不是這個意思。

窩在男人寬厚的懷裏,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聞晏将她放在地上,拂拂衣袖,轉身去叩門。

林寶絨反應遲了半拍,直到周府仆人請他們入內,才反應過來。

女子不便探望外男,聞晏讓周府仆人請她去了單獨的小屋,自己輕車熟路走向周涼的屋子。

內寝裏,周涼靠在床邊,手邊放着琺琅冰鑒,冰鑒裏放着漿果。

齊笙剛好也在,像個小媳婦一樣正在伺候大爺。

“你來了。”齊笙扭頭打招呼。

聞晏瞥了一眼床上的周涼,看他嘴角的淤青,挑了挑眉,“怎會與太子起了沖突?”

沒等周涼回答,齊笙戲谑道:“為了美人。”

“滾。”周涼拿腳蹬他。

聞晏坐在一旁,随手拿起果盤裏的蘋果和小刀,慢條斯理削果皮。

“你洗手了嗎?”周涼嫌棄地問。

“沒有。”聞晏很快削完果皮,遞給他。

周涼:“你自己吃吧。”

聞晏把蘋果放在果盤裏,拿出錦帕擦拭手上的粘膩。

“到底怎麽回事?”他又問了一遍。

周涼閉口不答。

齊笙聳聳肩,“我快問十遍了,他一個字也不說,算了,就當他在跟太子搶花魁的初夜吧。”

周涼斜睨他,冷眸更顯陰冷,“閉嘴。”

齊笙笑得沒心沒肺,也沒再多言。

衆所周知,周涼的嘴巴嚴實。

聞晏問道:“惹了太子,想過後果嗎?”

周涼嘁一聲,扭頭看向散發寒氣的冰鑒,感覺心裏的溫度跟這個差不多。

“還能怎樣,大不了跟你一樣,被驅逐到大山裏涼快去。”

齊笙點點頭,“那你的名字真應景。”

周涼拿起蘋果塞進他嘴裏。

齊笙咔嚓咬了一口。

提起舊事,聞晏輕扯嘴角,當年被晉王排擠,在京城及周邊無容身之所,渾渾噩噩走進山谷,遇見了今生的貴人,也是因為那位貴人,才結識了周涼。

而齊笙的父親算是周涼半個師父,齊笙又與聞晏同門,三人因此才有了交集。

聞晏在京城朋友不多,周涼算一個,齊笙算他的家人。

周涼抹把臉,“行了,拳頭都揮出去了,多說無益,你們回去吧,老子困了。”

齊笙眨眨妖豔的眼,笑得風情萬種,“用我陪你嗎?”

“滾滾滾。”

走出內寝,聞晏直奔林寶絨所在的屋子,小姑娘乖巧地等在裏面,真讓人省心。

齊笙倚在門口,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林寶絨與齊笙是鄰居,自小相識,倒也不見外,福福身子。

齊笙剛要調笑,被聞晏一記目光制止。

他攤手,“我先回去了,絨絨啊,夜深了,要提防外人。”

林寶絨哭笑不得,既然讓她提防外人,又為何撇下她?

顯然,在齊笙心裏,聞晏是個正人君子。

本來也是。

林寶絨這點兒信心還是有的。

回府的路上,林寶絨問道:“周尚書如何了?”

聞晏:“無礙。”

話是這麽說,但心裏不免擔心,朝中不乏周涼的死對頭,若是他們在皇帝和皇後耳邊煽風點火,借機除掉周涼,那就糟了。

而且,太子本身也是锱铢必較的人。

他想着,回府後要修書一封,寄給山谷裏那位貴人,也只有那位貴人出面,才能平息這樁荒唐事。

林寶絨盯着他後背,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茫,那麽的不真實,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下意識伸手去觸碰,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男人已經轉眸看過來,如同上一世,他站在林府外,回眸看向落魄的她。

那個救她出水火的內閣首輔,與眼前這個名不見經轉的國子學博士,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不相似。

場景重疊,當真是穿越滄海,過盡千帆。

那時她以為他只是來奉旨辦案的,誰知,他朝她走來,并沒有公事公辦的意思。

墨衣凜然,氣場強大,看守的侍衛立即讓路,眼中帶着敬畏。

他是一個城府極深又不茍言笑的男人,可那雙深沉的眼眸中,分明凝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他得了皇帝口谕,卻沒有告訴她,而是以詢問的口吻問道:“林大姑娘,可願随我離開這裏?”

她若不願,他不會逼迫。

那是林寶絨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溫暖。

回憶中,她記得自己嗓音沙啞,喊了一聲“九叔” 。

男人“嗯”了一聲,打橫将她抱起。

馬車上,林寶絨呢喃:“九叔。”

趕車的聞晏瞥她一眼,“誰?”

她搖搖頭。

他還不是叱詫風雲的內閣首輔,除了聞成彬,沒人會喊他一聲九叔,他自然不熟悉這個稱呼。

想起聞成彬,林寶絨內心鈍痛,試着問道:“聞大人的宗族裏可有與你年紀相仿的人?”

聞晏以為她沒話找話,随意回道:“有一個,不在京城。”

“現在何處?”問話時,她緊緊摳着手掌。

聞晏:“作甚?”

“随意聊聊。”林寶絨打心底不願多提聞成彬,但又想掌握那個人的動向,做好防備。

聞晏提起聞成彬時,情緒沒多大起伏,但林寶絨知道,叔侄倆感情甚篤。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聞晏依然駕車,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因積了一層塵土,留下兩排車轍。

來到西街鬧市,馬車根本過不去。

聞晏将馬車寄存在驿站,帶着林寶絨穿梭人群,人群比肩接踵,吆喝聲不絕于耳,京城繁華,車水馬龍,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玩耍的孩童撞到。

聞晏虛虛擡手,護在她左右,慢慢朝林府方向走着。

林寶絨左看右看,尋到一個賣糖人的攤位,扭頭笑道:“我想吃。”

小孩子心性。

聞晏默然。

來到攤位前,林寶絨認真挑選,長發從肩頭垂落,差點落在盛放糖漿的罐子裏。

攤主忙的不行,沒顧及到自己的糖漿。

聞晏擡手,将她的長發捋起,眼中全是無奈。

她倒好,不緊不慢沉浸在童趣中,留他一人原地尴尬。

“挑好了嗎?”他問。

“唔。”林寶絨選了嫦娥,扭頭問:“你要哪個,玉兔可好?”

嫦娥抱玉兔,她倒會想。

聞晏:“我不吃。”

林寶絨拍拍錢袋子,“吃一個吧,我請你。”

“不吃,你快些。”

林寶絨小臉盡是失望,對糖人也沒了熱忱。

她小聲道:“不吃了。”

說完,轉身就走。

聞晏:“......”

小孩子還要哄不成?

他掏出兩個銅板扔在錢罐子裏,拿起兩個糖人朝她走去。

林寶絨斜睨一眼,是兩個胖敦敦的小狗。

“拿着。”聞晏把糖人全塞進她手裏。

聽他不耐的語氣,林寶絨咬了一口糖人,像發洩似的。

逼急的兔子還咬人呢。

小姑娘在怄氣,一旁的男人不為所動。

兩人繼續走着,路過一個路邊看相的先生,林寶絨停下來,“我想看相。”

“......”

聞晏忍。

看相的先生也沒問林寶絨求什麽,看了一會兒她的掌心,推推紫晶鏡,看向聞晏,“勞煩公子伸下手。”

聞晏從來不看相,也不信,站着沒動。

林寶絨坐在馬紮上耐心等着。

看相先生笑道:“我以為兩位是來算姻緣的。”

林寶絨點點頭,“您怎麽看?”

“鄙人觀兩位面相,皆是富貴之人,兩位前世緣姻未了,今生續緣,乃命中注定的伴侶。”

林寶絨喜笑顏開,扯開錢袋子,将金元寶遞了過去。

聞晏剛要阻止,看相先生眼疾手快,接過金元寶,連連道謝。

“多謝姑娘,那鄙人再送姑娘一個錦囊,兩位将頭發打成如意結,裝進錦囊,來世還能續緣。”

三生三世啊。

林寶絨信了。

聞晏捏捏眉骨,拉起她大步離開。

看相先生心情大好,朝路人招手,“來,下一位。”

沒多久,又有一人坐在他面前。

看相先生問:“官人要算什麽?”

男子伸出手,“姻緣。”

看相先生看向他,又看了手紋,搖頭晃腦道:“公子心中有個牽挂的佳人,你們前世緣姻未了,今生能夠續緣。”

男子不接話茬。

看相先生繼續道:“鄙人再送公子一個錦囊,公子将自己和心上人的頭發打成如意結,裝進錦囊,可定來世情。”

男子嗤一聲,“情定三生?”

看相先生:“确是......诶,官人,你還沒給錢呢!”

他朝男子的背影大喊。

男子朝後扔了幾個銅板。

“小氣。”看相先生收起銅板,繼續給下一位路人看相,說辭都差不多。

男子走出沒多遠,身後傳來仆人的聲音:“周大人慢點!”

周涼沒理,魂不守舍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與這份兒熱鬧不相容。

依稀瞧見聞晏和一名姑娘并肩走着,聞晏還時不時停下來等待佳人,上挑的眉眼泛起一絲驚訝。

那女子是林府大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周涼:老子一出場就是個失魂落魄的人?

作者菌:略略略......

今天更了6000+,有木有誠意【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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