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争吵

國子監每年都要向朝廷推薦品學兼優的監生和貢生,由吏部分配職務,但通常品階不高,很多學子志存高遠,會選擇參加科舉。

晉王世子是率性堂的老生,遲遲無法結業,愁壞了晉王夫婦。

這日,出獄不久的晉王來到彜倫堂,想跟聞晏探讨兒子的仕途。

既是來求人的,自然不能像往日那般高高在上,而且如今的聞晏,再不是無權無勢的寒門之子,他手握北鎮撫司指揮權,深得帝王器重。

晉王站在彜倫堂門外,磨磨牙,叩了兩下門。

一名監丞拉開門,笑道:“祭酒大人恭候王爺多時了。”

一聽這話,晉王心裏微微得意,即便聞晏是新貴又能怎樣,還不是皇家的奴才。

進了門,瞧見伏案處理公牍的聞晏,立馬換上笑臉,拱手道:“祭酒別來無恙啊。”

聞晏禮節性起身,淡淡道:“晉王殿下。”

見聞晏面上沒有一絲笑容,晉王心裏不舒坦,面上保持大度的笑。

“祭酒不愧是新貴中最拔尖的,自從你接手了北鎮撫司,犯人們就跟老鼠看見貓一樣,戰戰兢兢,再不敢說诨話吓唬人。”

晉王在诏獄中呆了一段時日,恨得咬牙切齒,本想出獄後去皇帝那裏訴苦水,結果皇帝根本不見他。

晉王最近魂不守舍,生怕在皇帝那裏失寵。

一朝落魄才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是。

晉王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心裏越發不平衡,但今兒是來求人的,只能放低身段。

“想必祭酒也知道,本王今日到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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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晏撩他一眼,“本官不知。”

“......”晉王心裏罵咧咧,“不就是為了本王那個不成器的世子麽,祭酒能否幫忙跟周尚書說說,給世子安排一個好一些的歷練機會。”

聞晏放下手中狼毫,左手肘抵在桌面上,“王爺覺得世子該去哪裏歷練?”

晉王勾唇,“當數東宮詹事府,哪怕給太子做伴讀也是好的。”

聞晏淡淡道:“那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怎會大材小用?為儲君效命,是他的分內事。”

“王爺的想法,世子知曉嗎?”

晉王擺擺手,“不用管他怎麽想。”

聞晏似乎也勾了一下唇,并不明顯,“世子頑劣,去了詹事府只怕會給王爺招惹事端,不如與其他監生一起去六部歷練。”

晉王暗自磨牙:一番婉拒的話說得冠冕堂皇,還順帶着挖苦他兒子,真是虛僞之人!

狂妄小輩!

奈何,自己現在動不了他。

跟聞晏周旋了一個時辰,晉王讪讪離開,吃了癟,一肚子火,回府後,拿侍妾出氣。

翌日一早,晉王衣冠楚楚去往宮裏,既然聞晏這裏講不通,只好去求太後。

被折磨的侍妾哭的嗓子發幹,坐在床上狠狠瞪着手臂上的傷痕。

丫鬟進來收拾屋子時,小聲道:“聽說昨兒王爺在祭酒那裏吃了虧,才折磨姑娘的,姑娘別往心裏去。”

孫輕羅不語,心裏恨極,覺得自己所有的不幸全部來自林寶絨,若不是林寶絨設苦肉計逼走她們母女,她怎會委身于晉王這種人渣!

若不是林寶絨的未婚夫惹了晉王,晉王怎會折磨她!

孫輕羅抓着錦被,呵呵低笑。

林衡放旬假回府,林寶絨讓廚役做了林衡最愛吃的糖醋小排,姐弟倆坐在一起,時不時沖對方笑。

林寶絨能感受到,林衡只有在她身邊才是無憂無慮的,這讓她既欣慰又彷徨,富貴人家的嫡子十三歲便能行弱冠禮,她的弟弟很快就要像一個大人那樣承受壓力和風雨,可林衡心智還不成熟,即便比上一世多了笑容,也只是對她一人而已。

她自責又糾結,若是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永遠長不大,若是放手任他翺翔,又怕他承受不住摔落的疼痛。

而且,她要嫁人了,更沒充裕的時間來陪伴他。

用膳後,林寶絨回到屋子裏,拿出手劄本子書寫着什麽。

林衡在庭院裏踱步。

前幾天他瞧見聞晏和六率的将領切磋拳腳,在他眼裏,就好比書生和修羅在打架,可聞晏的武藝絲毫不遜色于将領。

将領虎虎生威,聞晏矯如白鶴。

有那麽一瞬間,林衡忽然意識到學武的重要性,若有武藝傍身,怎會被同窗欺負。

這次荀假,他是下了決心想要習武的,府中剛好有武師,他将人傳來,開始有模有樣學起來。

傍晚,林修意回府,得知兒子練武後,皺起眉,“弱不禁風的,還練武?”

林寶絨:“就當強身健體,沒什麽不好的。”

“別人家的公子回府會向長輩們讨教學問,你看看他,像什麽樣子。”

林修意捏會兒眉,又按揉着太陽穴,近些日子一直在統計各地的冬作物産量,身子委實疲乏。

管家進屋,“老爺,小姐,菜飯已備好。”

林修意拉着女兒起身,出了屋子,見林衡竟在院子裏蹲馬步。

林修意來了火氣,走過去,“不用功讀書,整日扯些沒用的,蹲馬步能蹲出武狀元啊?”

林衡淡漠地收回腳,“這次旬考,我考了第一。”

林修意:“......那怎麽不說?”

“又不是大考,有什麽可說的。”

林修意心裏高興,面上不顯,捋捋胡子,“你啊,就是在吹牛皮。”

考了第一,不但得不到父親的贊賞,還被挖苦,林衡覺得委屈,不自覺拔高嗓音:“我沒有!”

“喊什麽喊,長能耐了?”林修意瞪眼, “你在學堂也是這麽跟夫子講話的?”

“我不是!”

“閉嘴。”

“憑什麽讓我閉嘴?”

林寶絨上來勸說,被林修意拂開,指着兒子鼻子,“你再吼一個,老子打斷你的腿!”

林衡氣得攥緊拳頭,像個發怒的小獸,緊緊盯着父親。

林修意哼笑,“小兔崽子,別以為你閉嘴了,老子就不打你,你給老子等着。”

說完轉身回屋,嚷嚷着去拿戒尺。

林衡吼道:“打死我吧,反正你從來沒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林修意腳步一頓。

林寶絨:“衡兒......”

林衡繞開她,沖着父親背影喊道:“自我懂事起,你就沒關心過我,你只在乎姐姐,從來沒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生來就是多餘的!”

林修意身體微顫,握了握拳頭。

林寶絨複雜地看着弟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的确,林修意是個女兒奴。

林修意停頓片刻,抿唇走進書房。

林寶絨走向弟弟,試着伸手摸他的頭,“衡兒......”

林衡扭開頭,眼裏淚花閃閃,卻倔強的不肯哭。

林寶絨剛要勸說,忽聽管家驚呼:“快傳侍醫!老爺暈倒了!”

林寶絨立馬起身跑去書房。

林衡也慌了,朝書房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僵直地站在門外。

侍醫匆匆趕來,為林修意把脈,須臾,對林寶絨交代道:“老爺氣火攻心,加之勞累,才暈厥了,沒有大礙,容老夫先去熬副藥。”

林寶絨舒口氣,“有勞。”

她坐在床邊,握住父親的手,記憶中,無論何時,父親的手都是溫熱的,這會兒涼的通透。

屋外,林衡聽見侍醫所述,閉眼吐口濁氣。

管家看他站在門口,一副自責的樣子,想上前勸勸,結果林衡撒腿就往外跑。

管家急忙追出去。

林衡跑的極快,很快甩開管家,獨自一人游走在四通八達的巷子裏。

夕陽斜照,矮牆內傳來各家的歡聲笑語,林衡覺得自己的确多餘。

冬天的傍晚格外的冷,林衡穿着單衣瑟瑟發抖,卻不想回府。

一輛馬車經過,濺起地上的積雪,殘雪濺在少年的衣袍上,少年嫌棄地吼了一聲,抒發心中郁結。

馬車緩緩停下。

一抹修長身影走向他。

林衡擡頭,覺得此人甚是陌生。

聞成彬看着站在路邊的孤單少年,放輕語氣,“你是誰家的小公子,怎會一個人跑出來?”

林衡往後退一步,眼含戒備。

聞成彬溫和地伸出手,“我送你回府好不好?”

林衡盯着他的手掌,半饷不動。

聞成彬耐心等着。

晉王站在林府門前,見林府仆人進進出出,拽住一個問了緣由。

他今日煩悶,來找林修意吃酒,聽了林府仆人的話,表情很是豐富,随後大步走了進去,直奔林修意的正房。

冬至和小荷陪林寶絨在巷子裏尋找林衡,小荷嘀咕道:“老爺都暈過去了,少爺還在耍性子,有些任性了。”

林寶絨瞥她一眼,她嘟嘴低下頭,三人眼裏全是焦色,天快黑了,若是尋不到人,可就麻煩了。

遠處駛來一輛馬車,巷子有些窄,三人不得不避開。

馬車路過時,有人喚了聲:“林大姑娘。”

林寶絨看過去,黛眉一擰,本就很差的臉色更差了。

她着急出來尋人,沒戴帷帽,聞成彬靠在車廂窗前,剛好發現了她的身影。

迎上林寶絨冷寒的目光,聞成彬甚是無奈,“姑娘在尋人?”

林寶絨理都不理,拉着小荷就走。

冬至認出聞成彬是那天被他潑了一身水的路人,驚訝道:“公子怎會在此?”

“冬至,快走。”林寶絨背對他們,淡聲道。

“姑娘留步!”聞成彬喚住她,急忙下了馬車,攔在她面前。

林寶絨露出不耐的表情,不願看他一眼。

小荷暗暗打量起來,他身量跟聞晏差不多,還與聞晏有幾分相似,若不是着急尋小少爺,小荷真想多看幾眼。

此人相貌堂堂,眉眼溫和,看着賞心悅目。

在小荷眼裏,聞成彬是個舉止得體的翩翩公子,但在林寶絨眼裏,他與虎豹豺狼無異。

聞成彬十分納悶,不知自己何時惹怒了這位嬌人兒。

“姑娘,即便你不待見在下,但在下确實有事找你。”

林寶絨靜默,等着他的下文。

聞成彬嘆口氣,“姑娘在尋的人,就坐在我的馬車裏。”

林寶絨這才看向他,四目相對,一個冰寒不近人情,一個溫煦如暖陽。

聞成彬哭笑不得,“我沒在說笑,姑娘自己去瞧瞧。”

林寶絨轉身走向車廂,見林衡歪着腦袋靠在車廂上。

“衡兒。”

林衡沒醒。

林寶絨伸手推推他。

林衡還是沒醒。

這時,林寶絨忽然察覺身後走來一人,離着自己很近,她立即轉身,眉宇間蘊含戒備。

走過來的聞成彬再次無奈,向後退了半步。

林寶絨瞥了冬至一眼,“抱少爺回府。”

冬至趕忙上前,抱起林衡,還不忘道謝,“多謝公子,我家老爺一定會重重答謝......”

“冬至。”林寶絨不悅,丢下一句話,率先離開。

擦肩而過時,聞成彬聞到一股幽幽雅香,知道那不是普通香料,他眯下眸子,盯着那抹纖細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最後輕嘲一聲,覺得自己魔障了,才會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很生動。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兒的林府一家子,還有招人煩的臭侄子,明天有男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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