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到蔣家去

趙金哥從蔣家的破茅屋裏出來,便往自家走去。

趙家的幾畝水田已經全都賣了,但還剩了一畝多的旱地,平日裏能種點番薯青菜,而他們家的房子,就在這地旁邊。

趙金哥大步進了家門,便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同時,他的母親趙劉氏也迎了上來:“金哥兒,你回來了?”

“嗯,今日沒什麽活計,就先回來了。”趙金哥道,他把活兒幹的差不多了,便跟雇主說了聲,提前回來了,打算下午把自家的地翻一遍種上東西。

“金哥兒,辛苦你了。”趙劉氏看着自己小兒子硬朗的面孔和眉心深深的疤痕,不免又有些傷心,若不是金虎出了事,金哥哪用得着這麽苦?

他一個雙兒,竟是要跟男人一樣養家糊口……

趙金哥看到母親的模樣,便知道她又想多了,他不大會安撫人,就只道:“娘,有吃的嗎?”

“有有,娘做了番薯粥。”趙劉氏道,掀開了鍋蓋。

鍋裏是黃橙橙的番薯粥,粥是用番薯加少許米粒熬的,至于蒸架上,則蒸着一大碗鹹菜。

他們平日裏一天吃兩頓,吃的基本都是這樣的。

趙劉氏要給趙金哥拿碗,但趙金哥搶先一步拿了個豁口的大瓷碗,自己盛了一碗粥:“娘,我出去一趟。”

“怎麽了?”趙劉氏不解地問道。

“蔣老大跟我要東西吃。”趙金哥道,朝着門外走去。

蔣老大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好幾年不見說句話的人,還會要吃的?趙劉氏面露驚訝,又道:“這蔣家不是在辦喜事嗎?他還會沒東西吃?”那蔣家昨天請左鄰右舍去幫着做準備的時候招待了一頓飯,去了的人都說吃得特別好,怎麽這蔣老大還要跟人要吃的?

“他躺在那兒,估摸着幾天沒吃了。”趙金哥指了指離趙家約莫半裏地的破茅屋道,一邊說着,一邊往那邊大步走去。

趙劉氏聽到兒子的話被驚了驚,那破茅屋早就不能住人了,前幾日剛落了水的蔣老大竟然住在裏頭?而且這幾日,她分明一點動靜都沒聽見,也沒瞧見蔣家有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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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蔣家人,對蔣老大也太苛待了!

趙劉氏忍不住有些唏噓,而這時,趙金哥已經端着碗進了茅草屋。

蔣震眼下虛弱的很,完全是在強撐着,瞧見趙金哥回來,當即松了一口氣,他總算是得救了。

趙金哥并不知道蔣震的想法,進了屋扶起蔣震,便将粥碗湊了過去。

番薯香甜的味道讓蔣震恨不得将粥一口吃下,但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他忍了忍,到底還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

粥已經不燙了,但還熱乎着,一大碗粥下肚,蔣震便有種自己又活過來了的感覺。

“謝謝。”蔣震對着趙金哥道謝,那碗番薯粥都是湯湯水水的,倒是讓他的喉嚨也好受了一點。

“不用。”趙金哥眼看着蔣震把粥喝光了,立刻就放開了蔣震,任由蔣震躺在茅草堆裏,又問:“要不要我幫你去蔣家說一聲?”

聽到“蔣家”兩字,蔣震就感到胸口一悶。這情緒并不屬于他,想來是蔣老大還心有不甘。

“他們不會管我的。”蔣震道,又看向趙金哥:“蔣家人……現在在幹什麽?”

“今天是你三弟成親的日子。”趙金哥道,不解地看了蔣震一眼。這蔣老大提起蔣家的時候,也實在太疏離了……

“我知道了,謝謝。”蔣震再次道謝。

趙金哥接連兩次聽到蔣震道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問:“你飽了嗎?要不要我再去給你拿一碗?”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回家去。”蔣震道,他現在吃不了太多。

“嗯。”趙金哥應了一聲:“那我先走了。”

趙金哥很快就離開了,蔣震見狀閉上了眼睛。

許是發燒的緣故,他的兩只眼睛酸澀的厲害,連睜眼都成了負擔,閉上雙眼之後,才總算好受了一點。

蔣震渾身無力,卻又因為自己離奇的經歷難以入睡,正昏昏欲睡着,突然感覺到門又被打開了。

那腳步聲他聽了兩回,已經有點熟悉,不是趙金哥又是誰?

進屋之後,許是看到他閉着眼睛正在睡覺,趙金哥的腳步聲便輕微地幾乎聽不到了,他來到蔣震身邊,便往蔣震身上蓋了些稻草,蔣震周圍也被他放了幾捆稻草。

鄉下人家,冬日裏常常是靠稻草取暖的,床上鋪上厚厚的稻草,便将之當做褥子了,趙金哥應該是怕他太冷,才會這麽做。

趙金哥放下稻草就再次離開了,蔣震這時候,卻是不由自主地将腦海裏關于趙金哥的記憶又給找了出來。

原先的蔣鎮惡,其實對趙金哥有過心思,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會給自己娶妻,就想去蔣家做上門兒婿,娶了趙金哥。

他在蔣家的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因而趙家的家境不好,他一點都不在意,趙金哥長得醜他也不在意,只是他雖然有這個心思,卻不會說話也不敢說話,于是直到死,除了他自己也沒其他人知道。

這蔣老大,日子過得實在有點窩囊……蔣震越是回憶,越是氣惱,換成是他,才不管蔣家那些人,自己東西一收拾就直接住到趙家去,賴上趙金哥了!

當然,那樣到底有點不要臉……蔣震琢磨着,自己還是要盡快養好身體,然後再去想別的,而想要想好身體,食物至關重要……

蔣震想了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聞着被曬的香噴噴的稻草的味道,最終沉沉睡去。

蔣震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之前已經奄奄一息,但喝了一碗粥睡了一覺,卻已經緩了過來,只是手腳還發軟……這身體的體質還是不錯的,只是以前過得太苦,到底虧空了。

蔣震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出茅草屋。

如今天還涼着,他可不想在這個茅草屋裏過夜。

順着記憶,蔣震一路往蔣家走去。

如今已經很晚了,但蔣家人卻都還沒睡,蔣老三成親最忙的就是蔣家人,他們等到婚事辦完,又把家裏整理了一遍,才有空坐在一起吃飯。

之前辦酒席的各色菜肴蔣老太分了一些給前來幫忙的人,自家也留了許多,這會兒他們一家子吃的,便都是這些。

“小妹,你不是愛吃雞翅膀嗎?給你。”蔣老太用筷子夾了一個雞翅膀給蔣小妹,又把兩個雞腿放進旁邊的空碗:“元文愛吃雞腿,這兩個是我專門留開藏在屋裏沒上桌的,等明兒個元文醒了給他吃。”

蔣老太嘴裏的元文正是蔣老二的兒子,蔣家唯一的孫輩,今年兩歲,他從出生起,就是蔣老太的心肝寶貝,現在已經睡着了。

蔣家老二蔣成文用筷子夾了一塊豬肉塞進嘴裏,突然想起什麽來:“老大呢?”今天老三成親,他忙的腳不沾地,蔣老大卻人面都不見一個……

蔣成文小時候也是讀過兩年書的,但他不愛讀書,沒兩年就不願意去了。他不讀書以後,按理也要下地種田,但蔣老大太能幹,以至于他如今雖然已經二十歲,但什麽活兒都幹不了,下地次數兩只手數的過來。

今天蔣老三成親,他也不過是幫着擡擡桌子端端菜的,就已經受不了了,對蔣老大也埋怨起來——要是蔣老大在,這些活兒哪用得着他來幹?

“那讨債鬼也不知道死哪裏去了,有本事就別回來!”蔣老太道,耷拉着眼角的一張臉看起來極為刻薄。

蔣震進屋的時候,正好就聽到了這麽一句,心裏又升起一陣憤懑來。

這依舊不是他的情緒,他可不至于因為這麽一句話就生氣。

“大哥?”蔣小妹第一個瞧見了蔣老大。

蔣家那麽多人裏頭,蔣老大最喜歡的就是蔣小妹,雖然蔣小妹愛偷懶又嬌氣,但她是蔣家唯一一個會把蔣老大看在眼裏的人,比如逢年過節家裏做了點團子粽子之類的吃食,蔣老太不讓蔣老大吃,其他人也不會想到要給蔣老大吃,蔣小妹卻會拿上那麽一個給蔣老大。

也只有蔣小妹,會喊蔣老大一聲大哥,蔣老二蔣老三素來都是直接稱呼蔣老大為“老大”的。

蔣震看了一眼正在啃雞翅膀的蔣小妹,目光又落在蔣家其他人身上,将他們的模樣神态全都記在了心裏。

“小畜生,你尋死去了啊!家裏這麽忙人面都不露一個!”蔣老太看見大兒子不聲不響地進來了,當即氣急敗壞地咒罵起來。

蔣震冷冷地看着她:“我發燒了,在西邊的茅草屋裏躺了三天也餓了三天,都沒人送個飯。”

蔣老大以往整天低着頭,蔣震卻擡頭挺胸,将自己的相貌徹底展露人前,讓人可以清楚地瞧見他瘦的過分的臉和帶着寒意的雙眼。

蔣老太對上大兒子的目光,不知為何竟是心裏一寒。不過,她并沒有在意這點感覺,反而繼續罵起來:“小兔崽子,你還敢跟我頂嘴,你這麽大個人了吃飯難道還要人喂?”

蔣老頭剛瞧見蔣震憔悴的樣子還有些不自在,但聽了蔣老太的罵聲之後,便又皺起了眉頭。自己這兒子整天陰陽怪氣的,現在這是在指責他們?就算餓了,就不知道吱一聲嗎?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要當父母的給他送飯?

蔣老太繼續罵着,要不是還在吃飯,都要找根棍子上手去抽了,但蔣老二夫婦和蔣小妹,卻都有些驚奇地看着蔣震——這人竟然說話了?還說了那麽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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