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竹妖擡頭。
頭頂的黑霧早已散去,陽光灑在歸魔峰上,和其他所有的地方一樣溫暖。
他想起了那滴淚。
就在他們彼此嘶吼的時候,就在昨夜彌漫可怖的黑霧中,有一滴淚落在了他臉上。
魔物,會流淚嗎?
竹妖苦笑,疲憊地坐在樹下,開始吹笛子。
一首清清冷冷的長夜永晖,在陽光下也被浸潤出了些柔和明媚的調子,山上的鳥兒在枝頭探出來,好奇地搖頭晃腦。
一曲未了,竹妖看到了一縷薄薄的黑霧。
那縷霧氣在草叢中若隐若現,因為太過稀薄纖細,若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到。
竹妖停下曲子,起身一瘸一拐地順着那縷霧氣走過去。
黑霧察覺到自己被發現,頓時縮回草叢裏。
竹妖氣急了,哽咽着喊:“你給我站住!”
他踉踉跄跄地沖進草叢中,那縷黑霧也越跑越快。
竹妖屁股還痛着,腳下一軟普通一聲栽倒在深林裏,額頭重重地撞在了石頭上。
竹妖借着這股痛,任由眼中的淚水冒了出來,哽咽着低喃:“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要這麽混賬……”
黑霧從深林中漫延而來,把竹妖從地上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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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近不遠的地方,響起心魔陰沉的聲音:“你走吧。”
竹妖說:“你以為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心魔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說:“我把孩子還給你,他現在正在山腳下陪那只小妖精玩兒呢。”
竹妖也沉默了。
歸魔峰,大團的黑霧在陽光下尴尬地飄來飄去。
竹妖說:“謝劍涯……”
心魔惱了:“我不是謝劍涯!”
竹妖也惱了:“好!你不是!那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那樣……那樣對我……”
心魔說:“我見你長得好看,就随便日日,你別放在心上。”
竹妖連氣都生不出來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團黑霧,良久,苦笑:“那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我!”
竹妖拭去眼角淚痕,轉身而去。
心魔急了:“不許走!”
魔氣瘋狂纏上去,把竹妖捆起來綁在了樹上。
竹妖被勒痛了,哽咽着罵:“你混賬!”
心魔吼:“我不會跟你回去和那個混帳道士合體的,你也不許走!”
他讨厭那個一本正經的道士,青衍是他的,從開始就是他的!
一仙一魔在歸魔峰僵持着,忽然天降一道浩然道氣,猛地劈開大半黑霧。
竹妖趁機掙脫心魔束縛,向着心魔的方向飛馳而去。
黑霧散開,漸漸露出心魔的身影。
一只肥碩的大熊貓坐在石頭上,一本正經地穿着那身如墨黑衣。
竹妖神志恍惚地想。
好了,他至少知道了昨晚心魔的雞兒為什麽會忽然變那麽大。
竹妖的目光太複雜。
心魔惱羞成怒:“你還看!”
竹妖仰頭。
道長的師父正白衣飄飄從天而降,手中拂塵收入懷中:“無量壽佛。”
心魔拖着肥碩的身體,搖搖晃晃不情不願地從石頭上爬下來,笨拙地躬身,拖長嗓子喊:“師父——”
師父忍着笑,拂塵一揮,把心魔變成了高大陰冷玉樹臨風的英俊模樣。
心魔松了口氣,乖乖說:“多謝師父。”
竹妖淩亂地看着心魔高挺英武的模樣,腦子裏那只肥碩圓滾滾的大熊貓還沒散去。
師父輕咳一聲,板着臉說:“你來歸魔峰已經有些時日,為何還不肯回去?”
心魔回頭看了竹妖一眼,說:“師父,我想留在歸魔峰。”
師父挑眉:“哦?”
心魔咬咬牙,忽然屈膝跪下:“師父,我後悔了。”
竹妖上前一步:“到底怎麽回事?”
師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心魔,給竹妖講了一個故事。
三千年前,洪荒初定,仙界還沒定下按修為歷劫難的規矩。凡間妖物若想成仙,就只有一個法子:
修無情道。
妖物天生七情六欲旺盛,比人更難斬斷情根,于是修行起來也格外辛苦。
為了成仙,就要先修煉出一個分裂人格,在他即将可能因為七情六欲導致修為一朝損毀的時候,提前阻止他。
竹妖呆呆地看着師父,半天說不出話來。
心魔別別扭扭地坐在石頭上,迎風擺出一個酷炫狂霸拽的姿勢,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嗎,我才是原主。”
師父說:“其實不是。”
師父說:“昔日劍涯來我門下求道,正至修行瓶頸,一半是道心,一半是妖魂。他痛苦不堪求我點化,我勸他自然而為,他不肯,自己把妖魂封印在了心魂深處,再也不肯放出來。”
心魔低聲說:“我後悔了。”
師父說:“那你為何不肯回去面對你的道心?”
心魔說:“我和他,相看兩厭,兩不相見最好。”
師父問:“那青衍呢?你又讓他如何自處?”
心魔張張口,說不出話來,英俊嚣張的腦袋耷拉下去,更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熊貓。
延州城的宅子裏,隔壁家張員外又送來兩條虎鞭。
道長化作女子溫溫柔柔地收下,回給張員外一壇龍筋酒。
張員外拎着酒剛出門,卻看到沈少爺帶着妻子正從街口往這兒走。
張員外瞪大眼睛,一會兒看看街口一會兒看看沈家大門。
這這這這這這???
沈少爺帶着他溫柔含羞的妻子騎馬過來,笑吟吟地打招呼:“張大哥。”
張員外一頭霧水:“剛才……剛才弟妹不是在家嗎?”
竹妖臉色一綠,慌忙解釋:“這是內子的妹妹,剛從京城來的。”
心魔騎在馬上,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張員外腦子一抽,随口道:“真是風華各異,絕色雙姝。”
心魔臉頓時變得比衣服還黑:“他比我好看?”
話音剛落,心魔就恨不得一爪子把自己撓死。
他在胡說八道什麽啊!
張員外英俊憨厚的臉驚訝地呆滞了一下,但他立刻換上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沈老弟,我懂,我懂。不打擾了,過幾天一起聚一聚喝杯酒啊!”
話音未落,張員外高大壯碩的身軀已經靈活地鑽進了自家院子裏。
心魔板着臉問竹妖:“你不是說他也變成了這副模樣嗎?”
竹妖頭痛扶額:“張大哥在說客氣話呢,你接什麽嘴。”
心魔懷裏的小孩子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玩的事。
竹妖嘆氣:“沒想到會在門口碰到張大哥,這下好了,我該怎麽解釋把小姨子接到家裏住的事?”
心魔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用解釋,他自己已經有想法了。”
進了家門,心魔立刻變回男身,把兒子從袖子裏掏出來,拎着後頸放在地上。
這個最小的孩子和哥哥們一起玩耍了百餘年,一點都認生,歡歡喜喜地跑進孩子堆裏玩去了。
白衣道長領着孩子們栽樹,種上一棵一棵的青翠竹苗。
竹妖問:“栽這個做什麽?”
道長輕輕淺淺地說:“凡間煙火氣太重,不比山中。種上些竹子,你與它們彼此交融彙氣,有利于你修行。”
道長看到了竹妖身後的心魔,眸色微微冷了許多。
心魔冷哼一聲,蹲在地上開始挖坑種樹。
竹妖去看孩子了。
道長看着竹妖的背影,漫不經心地低聲對心魔說:“你既然不願意回來,為何還要回來?”
心魔說:“幾棵竹子,擡手就能種完,你為什麽還蹲在這裏弄一身泥灰?”
道長不再說話,修剪着竹子上的枯葉。
竹妖回頭,看着那一黑一白兩個男人蹲在牆邊,正揮舞着小鏟子和小剪刀欺負那排竹子。
他心裏有些恍惚。
這……真的是一個人嗎?
他們還願意重新變成那一個人嗎?
深夜,竹妖有些累,早早地躺在床上看話本。
隔壁家的張員外和他媳婦兒都是妙人,搜羅了不少奇聞異事的話本借給他看。
心魔和道長還在院子裏種樹,也不知道那幾棵竹子有多難種,讓一仙一魔從晌午折騰到天黑還沒種完。
黑漆漆的院子裏,傭人和孩子們都回房間睡着了。
一黑一白兩個高大身影在院中相對而立,衣袂飄飄,面色陰冷。
心魔說:“我先來。”
道長說:“我先來。”
心魔說:“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得魂飛魄散。”
道長說:“你若是依然我行我素,我還可以把你封印在心魂深處。”
沉默,一陣沉默。
心魔說:“你獨占青衍夠久了。”
道長說:“我守了青衍一百二十年,是你破了他的身子。”
心魔說:“你想怎麽樣?”
道長說:“一三五你來,二四六我來。”
心魔冷笑:“今天初一。”
道長平靜地說:“對。”
心魔陰沉沉地說:“我不接受這個安排。”
道長仰頭:“再吵下去天就亮了。”
心魔咬咬牙:“好,那就一起。”
竹妖看了大半冊話本,有些困了,倚在床上昏昏欲睡。
卧房的門“吱呀”一聲響,一個人緩緩走進來。
竹妖擡頭。
昏黃的燭光下是道長英俊深邃的臉,眸中的神情有些冷,看不出到底是那個。
竹妖迷迷糊糊地看過去:“你是……是哪個……”
道長抱住他的肩膀,俯身親上去,低喃:“就是你最想要的那一個。”
竹妖躺在被褥中,青色衣衫漸漸剝離,露出一身修長嫩白的皮肉。他紅着臉任由道長為所欲為,低喃:“你們……嗯……和好了?”
道長掰開他的屁股蛋壓上去,粗壯的大雞兒整根沒入:“暫時的。”
竹妖緊緊抓着身下被褥,難受地抽泣:“怎麽……嗯……變成人形了……還……啊……還這麽大……慢點……慢慢的……啊……”
這邊沈家宅子裏,沈少爺正被日得又哭又叫。
隔壁張員外正抱着他媳婦兒興奮地聊八卦:“韶卿,隔壁那沈老弟,看着溫柔斯文一個人,居然娶了一對姐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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