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翠屏,你們王府怎麽會有姑娘家衣服的,是後院裏……”

翠屏便是方才伺候星彩的丫頭,星彩邊換衣服邊問道。

“姑娘想哪兒去了,這是下午您昏迷那會兒王爺吩咐了奴才去買的,沒想到王爺說的尺寸竟然跟姑娘這麽貼合。”

星彩面上微熱,轉過身去自己系好扣子,道:“那五殿下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唔,大多時候殿下并不怎麽回府,經常在刑部呆一整日呢。”

看來魏昭乾最後能成為掀了東宮人并不是意外啊,做皇子時就這般用功必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不知道是魏昭乾特意吩咐的還是純屬意外,這身衣裳以粉為主淡雅又不失嬌嫩,簡單的發髻梳好後,星彩跟昨天換了個人般。

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星彩手心握得緊緊的,她趙星彩又回來了,那個驕傲的趙星彩絕不會重蹈覆轍了。

“我好看嗎?”薄唇不沾半分脂粉就已經嫣紅,她輕聲喚道。

翠屏看着趙星彩也看得出了神,兩碗湯藥下去星彩的身子好了不少,氣色也比白天更加有精神。

就這麽簡單的收拾一番,就已經比這府上所有姑娘都要好看。

“好看好看!比賢妃娘娘指派進來的微雨都要好看百倍,不對,不止百倍,很多很多……”

看着翠屏嘴笨的樣子,星彩笑出了聲,她重新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心裏暗自打了打氣,道:“行了行了,咱們該去去見五殿下。”

去書房的路上,星彩專挑人多的路走,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五殿下帶了一個姑娘回府。

可映月閣到底是距離書房最近的住所,沒等星彩再多遇上幾個人,就已經到了。

書房外,隔着老遠翠屏拉了拉星彩的衣角:“姑娘,那外面站的是賢妃娘娘送進府裏的微雨姑娘,她平日,平日說話語氣不大好,您別跟她硬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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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彩一怔,安撫道:“無事,走吧。”

她昂起下巴心裏冷笑着走了過去,還未等那微雨開口說罷,竟是直接越過了她,一把把門推開。

“多年不見五殿下了,五殿下可還安好?”說完這話,趙星彩才微微福了身子請安。

被忽然打斷的魏昭乾擡起頭時,只看見了她光潔的下巴跟嫣紅的唇瓣。

不知為何,魏昭乾心中竟然有些緊張,這種情緒在他十歲以後就從未有過,讓他感覺到陌生。

“星彩專程來感謝五殿下搭救之恩”一邊說星彩一邊擡起頭,嘴角綻出最好看的弧度來擡頭看去。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星彩忽然發現眼前這個人比自己想象中改變的更多。

七八年前的魏昭乾嬰兒肥尚未褪去面龐還沒有如今這麽鋒利,眼神也沒有如今這般深不見底,叫人看了猜不透其中包含了那些情緒。

幽深的眸子裏映入了一襲粉色,不知覺間竟帶了些許的柔和,魏昭乾喉頭動了動,平複着內心洶湧的情緒,盡量淡然的答道:“無妨。”

聽到回話,星彩仍舊沒有起身,眼神中反而變得更加堅毅,挽在腰間的雙手暗自用力,才支撐着自己接着開口。

“五殿下仁厚,只是除此之外,星彩今日還有一事相求。”

外頭天色昏暗,屋內點着幾盞燭燈,書房的門大開着,星彩半跪在下面,粉嫩寬大的衣擺盡數落在青黑色的石板上,她未施粉黛唇瓣卻依舊嫣紅,眼睛就如同從以前般閃耀奪目。

燭光下,長長的睫毛陰影落在眼睑的淚痣上,眼神中透漏出他從未見過了乞憐。魏昭乾心中冰河初破一般,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情愫湧入胸膛。

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星彩的身上挪走,沖着愣在一旁的莫問使了眼色,莫問回過神,點點頭把屋裏所有侍候着的人通通趕了出去。

隔着門,星彩還似乎聽到了微雨一句低聲的抱怨。

四周靜了下來,屋裏只剩下了魏昭乾跟趙星彩。

關了門,魏昭乾的神情從方才的淡漠猛然間轉換成陰暗,他頭微微低下去,一雙眼睛譚水般深邃,冷冷的看着仍舊半跪着的星彩。

“你先起來。”

星彩也察覺到了魏昭乾瞬息間的變化,在這般陰冷的眼神下,星彩想起了從前的魏昭乾。

魏昭乾其實小時候就是這樣,總是把自己的情緒藏在最深的地方,就連賢妃娘娘恐怕也未曾見過陰暗狀态下的兒子。

自打認識了魏昭乾以後,星彩每次入宮幾乎都回去找他玩,有次她給還是嫔位的賢妃請安後,悄悄去魏昭乾的寝宮想給他驚喜,結果任誰都沒想到人前總是不願惹事的五殿下,竟然在房中狠虐的摔打着自己的衣物。

那股陰狠的勁頭叫當時的星彩直打哆嗦,她當時趴在窗頭偷看,這般被吓着後,一不留神就發出了聲響。

“什麽人!”魏昭乾順着聲響看去,眼神中的黑暗尚未褪去,只是見到星彩後,陰狠瞬間消去轉化成震驚焦急。

“星彩……”

此時兩人已經相識兩年,星彩卻從未見過魏昭乾這一幕。

可是當時星彩心中更多的卻不是被吓到,反而有種被欺騙的感覺,她覺得為什麽魏昭乾分明有時候就是不痛快,卻從來不告訴自己,兩人那麽好的朋友卻把自己隐瞞的這麽深。

星彩懷疑自己并沒有被當做朋友,心中震驚加上一時反應不過來,扭頭直接離開了。

待一個月後星彩再次進宮,她已經把上次的事兒忘得七七八八了,小孩子便是如此。

可是當星彩照常去見魏昭乾時,魏昭乾卻死活不原意見她。

一打聽才知道這一個月魏昭乾除了去學堂都沒有出過門,于是星彩便撲騰着小短腿去跳了窗戶去見魏昭乾。

“你怎麽不理我了?”

原本小姑娘家出挑的快,兩年過去魏昭乾卻已經比她還要高上很多。

“怎麽不說話,你快說話!”

他蹲在牆角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星彩有些着急,幹脆伸手把魏昭乾的臉擺正。

好半晌,魏昭乾像是壓抑着什麽般開口:“你看到我那天發火了。”

“是呀,我看到了。說起這事兒我還生氣呢,你不開心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們難道不是朋友?”

仿佛被蟄到般,魏昭乾微微一顫:“你一定再也不想跟我玩了,我其實是那麽陰暗的人,我其實平日裏……”

說着說着,魏昭乾的聲音低了下去。

已經十一歲的趙星彩嘆了口氣,鄭重其事的說道:“我們已經不是八歲小孩兒了知道嗎?再也不跟你玩這種話是小孩子還會說的,而且我才不會不理你呢。”

“可你那天走了……”

“我當然要走,那天我可生氣了,氣你為什麽不把不開心的事告訴我獨自憋在心裏。”

魏昭乾的長相其實像極了賢妃,據說當年皇上之所以看上賢妃便是因為她那雙眼睛極其動人,像鈎子一樣攝人心魄。

他的眼睛跟賢妃的如同刻畫出來的般一模一樣。

魏昭乾眼角微微泛紅,看着星彩可憐巴巴道:“我以為你們都喜歡從不發火的人……”

“不是的啊,你便是你,開心時候的你也是五殿下,不開心發愁的時候還是五殿下,我是跟五殿下做朋友的,又不是跟情緒做朋友。”

當時的星彩并不能理解魏昭乾為何會養成這樣的性格,直到長大以後才慢慢明白過來,賢妃是一個癡迷情愛的人,根本不會在意兒子的感受,那般境遇下長大的孩子,性格沒有完全扭曲已經非常不錯了。

事情說開以後,魏昭乾開始試着在星彩這裏展露自己的不開心,只可惜沒到半年,貴妃娘娘去逝,兩人再未見過面。

“你先起來。”魏昭乾聲音低沉,緩緩走近。

星彩依言起身,寬大的袖袍在地上有些累贅。

她來不及整理好身子就直起來,腳邊恰好勾住半寸的衣帶,剛要起身可是腰處卻被拽住,星彩沒有把持好平衡,傾斜着就朝外面倒去。

“诶呀……”

以為就要摔倒她急忙伸了胳膊護住自己,可下一刻卻落入一個結實溫熱的懷裏。魏昭乾反應迅速的上前兩步接住了星彩。

眼睛緊閉着的星彩這才慌裏慌張的張開眼睛,顫動着睫毛小喘着慶幸自己沒有摔個狗啃泥。

“謝謝”

現在的魏昭乾已經比星彩高出去一頭還要多,她并不敢擡眼看他,于是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小聲道謝。

說完她想從方才接住自己的懷裏脫身出來,只是剛退了一步,就感覺到腰身上的大手仍舊用力護着自己。

“五殿下”星彩出聲喚道。

腰間的力度讓後知後覺的星彩面上有些發燙,于是更加不敢擡頭去看那人。

溫熱的氣息從頭頂一直不斷的吹來,魏昭乾胸膛震動着,道:“方才你說的對,真是好久不見。”

腰間的力道松去,星彩垂目後退了兩步,擡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道:“殿下還記得故人星彩已經很知足了。”

星彩一直覺得,二人曾經兩年多的友情也只是建立在都還是孩子少不更事,七八年間未曾見過一面,兒時情誼早早就已經散的差不多。

故人?魏昭乾心中暗自嗤笑,可不是嗎,他只是一個故人。

魏昭乾收起臉上的陰郁,轉過頭淡淡道:“相府如今依舊受聖上重用,據我所知星彩姑娘傾心的人也快要接到跟姑娘的賜婚聖旨,這般好的日子不知姑娘有何事能求到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子身上?”

“若還是單純的玩鬧之心我恐怕沒有功夫再像從前一樣陪姑娘耍樂,昨天入宮剛聽母妃說道姑娘跟大理寺卿的良緣,恐怕賜婚聖旨明日就要送到相府,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星彩心中一震,就連賢妃都已經聽說了賜婚之事,看來自己記得沒錯,果真還是如上一世般,父親已經像皇上求了賜婚。

遠離李振!星彩滿心都是這四個字,曾經的慘狀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憶着。

她咬咬自己嫣紅的唇瓣,握緊雙手直直跪了下去。

“求五殿下顧念故人之誼救我于水火。”

魏昭乾轉頭更為不解,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讓曾經那般驕傲的女人甘願一次次的祈求自己。

“水火?什麽事至于用這般眼中的詞語?”

“賜婚。”趙星彩咬着牙從嘴裏擠出這兩個字來,不知何時紅了的眼眶堅毅的看着魏昭乾。

“這婚事是我父親的意願,而那李振更非我心儀的良人,他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在故意接近我,若是殿下不救我日後星彩必定慘死。”

字字泣淚般的語氣讓魏昭乾動容,這般情況看起來并不像是在開玩笑。只是這些話跟魏昭乾平時打聽到的并不一樣。

“可是我聽說是你心系大理寺卿多年……”

“那是從前!”星彩着急的打斷道:“我知道真相已經醒悟過來,李振心思并不在我身上,他摯愛之人乃是他的表妹。”

“正如殿下所言,我父親求了皇上賜婚,可是眼下我失蹤的話,就能避開聖旨,如果殿下現在要我回家,那明日聖旨下達我只有抗旨這一條死路。”

星彩在賭。

從前她是斷斷不敢把希望壓在魏昭乾身上,可她始終記得上一世做了皇帝的魏昭乾赦免自己的情境。

于是她敢賭,賭這個人心中對自己還有一兩分幼時之誼。

果然,魏昭乾盯着星彩思量了良久,才開口道:“你要我怎麽幫你?”

“我想等父親從江南回來以後告訴他真相,到時候再請父親去宮中跟聖上說明原委,只要聖旨還沒有機會下達,那一切就都可以挽回。這之前想請殿下幫我隐藏身份,可以把我擱置到京城之外亦或是随意尋一處僻靜的地方即可。”

魏昭乾慢慢走近,居高臨下看着趙星彩,他眉頭一蹙,不滿道:“你怎麽還跪着,起來。”

不知道為何,他就是不願意看到趙星彩委屈着自己。

明明性子是那般活潑飛揚,明明她眼中從來不會有剛才那些憂愁的,她到底經歷了才如此懼怕一個人。

“殿下若是不答應,星彩就不起來。”

“你起來,我便答應。”魏昭乾立刻接道。

星彩眉間微展,擡頭看着魏昭乾小心問道:“真的?”

“恩。”魏昭乾點頭。

無奈星彩将信将疑的起了身,然後就聽到魏昭乾道:“只是我幫你,你要怎麽報答我?”

許是下午吃的湯藥勁兒還沒過,星彩猛地起身眼前發黑了片刻,才緩過勁兒來,喃喃的道:“殿下想要我如何報答?”

魏昭乾輕笑一聲,手指伸出去輕柔的觸摸着星彩的發髻,調笑道:“星彩拿自己報答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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