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冷雨

“吃點東西吧。”

趙栩看着低着頭啜泣的男孩,遞了一塊面包過去,淡聲道。

男孩讷讷接過,聞了聞味道,張口就咬,似乎是餓極了。

即使脫離危險已經三個小時,但他拿着面包的手依然抖個不停。

男孩是在放學後獨自去巷子裏打游戲時被拐來的。

趙栩詢問了男孩的姓名和家裏人的情況,他是留守兒童,自小跟着爺爺,就住在細江市郊區,但是并不清楚自家的具體位置。

除了趙栩問他答以外,一路上他都很沉默,想哭的時候也只是拼命忍着不發出一點聲音,然後緊緊地跟在趙栩身後。

趙栩雖然很不想在逃亡路上帶着一個跟屁蟲,但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連他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村的地方實在不人道,若是再遇到剛才那一類人販子該怎麽辦。那樣的話,他剛才還不如不救他。

趙栩決定帶他去細江市警局。

其實他本可以直接給上級打一通電話來處理這件事,但他從來都不喜歡和那幫人接觸。何況他在“休假”,更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位置以及動向。

趙栩希望早點把這個孩子送回去,就叫了一輛摩托車把他們送進“城”。大約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細江市下面的一個小鎮。直到晚上□□點的時候,他們才坐出租車到了細江市市區。

大概是因為要降溫了的緣故,夜裏猛然刮起大風來。

趙栩擡頭看了一眼天,烏雲密密麻麻堆積,壓得天幕陰沉,這給他帶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進了市區以後,監控和人也變得越來越多,這對他而言很不利。

他在男孩面前蹲下,柔聲道:“派出所24h有人值勤,我叫一輛出租車讓他把你送過去怎麽樣,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男孩聽了這句話,一直沒有過大起伏的表情一點點地産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想拒絕。

但他最終只是顫抖着握緊了拳,換換低頭,輕輕點了一兩下。

然後,用有些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道:“謝謝……”

趙栩靜靜看他,好似要透過他幾乎扭在一起的眉心去讀懂他無聲的情緒。

然後他笑了笑。一邊溫聲說着,一邊伸手緩緩摸了摸他的頭:“騙你的,我親自送你過去吧。”

這是三個小時來,趙栩第一次發出笑聲。

男孩愣愣地擡起頭,他的眼睛裏滿是過于早熟的隐忍和突如其來的震撼。

“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總是想着不給別人添麻煩,但是生命裏總有珍視你的人在,以後離家出走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再做了,爺爺會難過的。”趙栩專注地看着他,臉上璀璨的笑容把初秋夜裏的冷意一掃而光,反而像一束火把,照亮男孩脆弱的心靈,“問你要不要坐出租車,是因為經過了那件事後你對黑暗和封閉空間産生了恐懼,如果不試着去克服的話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走出來。”

男孩眼底有淚水打轉,即使拼命強忍着也終于還是決堤而出。

趙栩在方才坐出租車的時候就留意到了,男孩一直在閉上眼睛發抖,直到他替他打開窗戶他的緊張狀态才有所緩解。

非同一般的忍耐力背後,極有可能是一個不溫暖的家庭。

“不過你還小,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克服,今天我們就走着去吧。”趙栩起身,牽起男孩冰涼的手,語聲帶着笑意,用盡了他所有的溫柔,“好了,到了警局在警察蜀黍面前再慢慢哭吧。”

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燈暗沉沉的。

屋外的雨嘩啦嘩啦地砸在房頂上。

幫派老大把所有人都聚了起來,他拿出了一張照片,昏暗的光線下更加看不清他墨鏡下的表情。

“我往群裏發了一張照片,大家有沒有見過照片上的這個男人?”

二賴坐在破凳子上,一個勁兒地犯困,加上今天白天被趙栩來了一個狠辣的過肩摔,背上的疼痛讓他有些不耐煩,他根本就沒聽清老大究竟在說什麽。

身旁的人聽了後紛紛低頭看手機,人群頓時嘈雜。

老大點了一根煙,悠悠道:“這是道上的懸賞,抓活的,五百萬,你們趕緊動用所有人力去找到他,如果誰見過他的話立刻告訴我。”

二賴依然不在狀态,手機都懶得打開。

他旁邊的人戳了他一下,眼底是猥瑣的笑容:“喲,這模樣居然tmd比娘們兒都還正點,這樣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不會忘記,我肯定是沒見過了。”

被一連戳了好幾下,二賴不耐煩地把視線投過去,瞬間瞳孔放大。

這不就是白天那個搶了自己貨還摔了自己的男人嗎?

雖然印象中的男人皮膚遠沒有照片上那麽白皙精致,但是從眉眼一看分明就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是照片上的眼神和趙栩如出一轍,平凡與漠然下藏着同樣的鄙夷和冰冷。

他的背上抽絲般得一疼,他要弄死這個人,于是他舉起了手:“老……老大,我……我見過!”

話音剛落,老大看向另一個方向揮了一下手,好幾個戴着墨鏡的黑衣人架起他迅速把他帶往了另一個地方。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帶到了一個背對着自己的男人面前。

男人在和電話另一頭談話,聲音中滿是敬畏與謙卑:“李先生,真是巧,您要的人我們有線索了。”

因為要顧及男孩的速度,還要留意攝像頭,所以趙栩所走的路線都比較陰森偏僻,到達派出所的時間被大大延後。

他們離目的地還有大概半個小時的距離時,天空中忽然風雲色變,下起瓢潑大雨。

趙栩拉着男孩走到一個報刊欄下,那裏可以勉強避雨。

他帶上口罩:“我去買一把傘,你在這裏等着。”

男孩點點頭。

小商店離他大約有兩百米的距離,男孩在乖巧等趙栩回來的時候看起了報刊欄上張貼的各種信息。

租房的、求職的、招聘的……各類信息琳琅滿目。

男孩沿着長長的報刊欄邊走變掃視,忽然一張“懸賞通告”闖進視線。

呼吸頓時一緊,心跳驟然加快。

上面的一大堆字因為他過于緊張的原因而已經不太認識了,只有“嫌犯在逃”幾個字瘋狂敲擊他的神經。

怪不得他要帶上口罩,怪不得他不敢直接打110,怪不得他要躲避監控攝像頭……

雨打在傘上的聲響傳來,男孩迅速轉頭,再次看見趙栩時面上全是驚恐。

沖進雨幕拔腿就跑。

趙栩立即敏銳地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張懸賞,很明顯是僞造的。

一旦有人報案,雖然罪名不實,但他的信息卻會因此暴露。

而且,季肖白是個計算機專業成績門門都接近滿分的人。

趙栩沒有遲疑,飛速去追那個男孩。

他才經歷了那樣的事,如果現在又以為自己也是騙他的壞人的話,那今後他的性格極有可能變得扭曲,很難再相信任何人。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男孩似乎用盡所有力氣狂奔,加之在雨幕裏視線受阻,趙栩竟然沒能迅速追上他。

顧不了監控了,雨水可以模糊監控畫面。

趙栩立刻就要追上他和他解釋清楚時,一輛面包車橫在面前,男孩在下一秒就被車上的人帶走了。

趙栩沒有放棄,抽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往車胎最脆弱的地方擲去。車胎爆了,車身在雨中打滑,他緊接着一個箭步沖上去躍上了車頂。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車裏的人,裏面的人似乎就已經認慫了,徑直打開車門把男孩兒扔了下去。

趙栩立刻跳車去撿回男孩兒。

他回過頭時,開車的人憑借精湛的技術已經駕着車走遠了。

男孩暈了過去。

剛才的傘在追他時扔掉了,趙栩只好抱起他到一個屋檐下暫時避雨。

好在背包雖破爛,但內部是防水的。他取了件幹衣服出來給男孩換上。

然後做了一些護理措施後,他掐了掐男孩人中,後者悠悠轉醒。

男孩看到趙栩關切複雜的眼神,有點茫然。

可回想起方才趙栩在瞬間追擊而至的可怕瞬間,眼裏駭然更深了一層。

“我現在立刻帶你去警局,我究竟是不是逃犯待會兒你自己來判斷。”

這個時間段很難打到車,在細江這樣的小地方也沒有滴滴服務。趙栩不顧男孩勸阻,搭了一件外套在他背上後,背起他就往之前看的手機地圖裏警局的方向沖。

可是沒跑幾步,脖頸上一痛。

趙栩意識到什麽,緩緩放下男孩。

男孩胸口劇烈起伏,顫抖的手上拿着一根微型針劑。

看來,季肖白還是查過來了。

麻藥的藥性比想象中迅猛,他明顯感覺到身體變得遲鈍起來了。

趙栩皺起眉,用嘆息的語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你也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你用刻意忽略真相的一意孤行來欺騙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發洩不公的理由。你也學會了欺騙,而欺騙,是堕落的源頭。”

男孩眼神慌亂想解釋什麽,趙栩沒有給他機會,明明是不急不緩的語氣卻讓他感到沉重的壓迫:“你想想,如果我是壞人為什麽要救你?為什麽要親自送你回去?我可以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直接把你賣了,完全沒必要把你帶到你熟悉的城市來。如果我是逃犯,我就應該對派出所這樣的地方諱莫如深,對我而言你會成為負擔才對。”

“對啊,我也是個壞小孩!我從來都考不到第一名!做飯做得不好吃!爸爸媽媽都說我是累贅!還要爺爺照顧我!而我居然還和爺爺吵架,還跑去打游戲……我就是個壞小孩!”男孩在雨聲中嘶吼自己的不甘,淚水在稚嫩的臉頰上傾斜成河。

“不是的,你是個非常懂事的好孩子,你所有的不幸都将在多年後為你鍛造一顆堅韌的心,當然,前提是你沒有被它們打倒。”趙栩彎身,摸了一下男孩的臉,“而且,對于已經被拐走的孩子而言,你是幸運的,因為你完全還有機會回到爺爺的身邊,爸爸媽媽的話,等你長大後一切也都會變好。你認為自己是不是一個好孩子完全取決于你。而我,覺得你是。”

而我覺得你是!

最後幾個字就如千斤巨石般,重重砸下,也砸碎了束縛在心靈上的枷鎖。

男孩愣住了,扔掉了針劑,哇哇大哭起來。

“先別動。”趙栩道。

然後他蹲下,在男孩的褲腿上發現了一個紐扣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的。”男孩瞪大了眼睛。

“追蹤器。”

聽到這句話,男孩的心頓時涼了大半。

他被帶上車以後,又見到了拐賣他的紅衣男

“幸好你沒有把藥劑全部用完,我現在還有力氣把你安全送回去。”趙栩及其照顧男孩的情緒,迅速扔掉追蹤器,抓起男孩就跑,“前面就是警局了,抓緊我,跑!”

很快,好幾輛車在雨中行駛的水花聲傳來。

他們盡最大努力險險繞過。

趙栩始終沒有放開男孩的手。

男孩一邊被拽着跑,一邊竭力克制地哭着問:“大哥哥……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趙栩聲音很輕,他的腿有些使不上力了,奔跑的動作完全是處于下意識:“因為……我在後悔。”

“啊?”

“我就像曾經的你,松開了手,背叛了明明值得相信的人。”趙栩握緊男孩的手,語氣是深長的遺憾,“所以,我在贖罪,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花費一生都走不出噩夢。”

拐過一條街,派出所昏黃的燈光在雨幕裏招搖。

車燈射了過來,二賴搖下了車窗,笑容鄙陋而陰狠:“喲,又見面了!老子說過的,敢斷老子的生意一定要你好看!”

趙栩視線開始模糊,但能明顯地看到車燈多了起來。

為什麽在警局附近都敢這樣放肆?難道警局裏的人也被收買了?

他立刻松開男孩,對他飛快道:“往前跑!別回頭!去躲起來!他們的目标是我!”

随即,他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數十輛車把這一帶圍得水洩不通。

趙栩一邊躲避,一邊撥通了樓心的電話:“樓心!幫我舉報!地點四合省細江市,多個鄉鎮有大型兒童拐賣團夥!目前坐标細江市長風街23號立華區派出所附近,這裏還有一個叫魏xx的7歲男孩,就讀于……”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一群人快速擁了上來。

不,是他的動作變慢了。

“喂?喂,姓趙的?!你在哪裏,你那是什麽情況,你沒事吧!?”樓心的聲音很焦急。

消息傳達到了。

下一刻,趙栩用全力掰斷了手機,不能讓他們知道樓心的存在。

無數黑衣人蜂擁而至,他勉強地招架着。他奪了其中一人的武器,雖然體力大不如從前,但也能在一分鐘之內擊退十幾個人而不被近身。

不過,因為藥物的原因,他的力道和精準度大大削弱,短時間他根本無法脫身。

趙栩有些嘲諷。

這麽多人?季肖白為了抓他,手筆還真大。

有人拿出了鐵棍,趙栩小心地閃避着。可是圍攻他的人過多,他分身乏術。

忽然間,視線外的小腿被一根棍子猛地撞了一下。他一看,居然是個蹲在地上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眼神裏已經沒有了絲毫天真。

媽的……

萬惡的人販子!!!!!!

然而,肩部失去防守,腹部被狠狠一撞,痛感迅速蔓延。視線越來越模糊,他手裏的刀也漸漸地握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根粗壯的鐵棍砸了下來。

趙栩登時感覺渾身的關節被打散一般,胸腔五髒都在重組,痛覺刺激他的神經但卻沒有讓他的動作變得靈敏。

一根棍子朝他的後膝狠狠砸過去,他雙膝一軟,重重地跌倒在雨水中,污泥濺在他清秀的面孔上。

吃了這麽多癟的黑衣人眼見他失去反抗能力,終于得以放肆起來,揮起棍棒無休無止地敲擊在他的身上。

血腥味混在雨裏,讓每一個人都變得瘋狂。

“停——!”見趙栩倒地,二賴才敢靠上前來。

他彎下身,極其不雅觀地蹲在趙栩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一臉得意:“喲,你不是很能嗎?打我呀?”

趙栩視線模糊,但聽得清那是拐賣男孩的紅衣男的聲音。

他懶得理他,閉上了眼睛。

二賴往雨水裏淬了一口,然後緩緩站起身,一腳踩在了趙栩的背上。

霎時間,還沒有退散的痛感裹挾着新傷襲來,一口猩甜嗆在喉頭。

二賴咬牙猙獰笑着,正要繼續踩上他的臉,被人打斷了。

“你們都下去。”那是一個冷然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讓人一聽就感覺到了過分的理智與危險。

黑衣人低首紛紛推開,二賴也不甘地回到了原先的那輛車裏。

二賴離開時李看了他一眼,看向他的眼神是極度憐憫的。

李打着傘,站在離趙栩大約一米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撥通了電話,恭敬道:“少爺,人抓到了,已經重傷。”

電話裏季肖白的聲音沉默了一瞬,“我看到了。退後,離他遠一點。”

李驚訝地回過頭,才發現季肖白就站在不遠處的雨幕中,在微弱燈光下的陰影裏,靜靜看着這邊。

李當即識趣地迅速後退。

他看着季肖白緩緩走近,往趙栩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審判。

趙栩渾身劇痛,意識幾乎被痛感抽離。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費力睜開眼,視線被雨幕模糊。

有人走進了他,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的臉,就重重地咳出了幾口血,昏迷了過去。

季肖白站在他身邊,長長凝視着躺在雨中的趙栩。

他把傘撐在他的頭頂,如同第一次見面他為自己撐傘那樣,為他擋住寒涼的冷雨。

他的語調聽不出情緒:“阿栩,不論你在哪裏,都會被我找到的。”

随後,他往車上走去。

對李命令道:“帶走!”

“是。”

走到李身邊的時候,季肖白幽幽看了他一眼:“那個穿紅衣服的男的,他做的很好。錢轉給他以後,找人把他的手腳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栩,不論你在哪裏,都會被我找到的。”其實這是一句情話啊~!

瞎幾把亂寫的……大家和諧看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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